源爱子是个十分在意自己的容貌的女人,每天晨起,一个小时的瑜伽课程让她的精气神都达到一个完美的状态,而后是繁复而细致的化妆,她从不假手他人,作为一个接受日本最传统的教育的世家女子,她认为如果一个女人无法收拾出令自己满意的妆容,是不配为女人的。
今日只是个普通的日子,不需要复杂的花钿和头饰,只需简单地妆容即可,她一丝不苟地涂抹营养面霜,上修颜液,打粉底,定妆。
之后是稍微复杂的眼妆部分,她的眉毛天生又细又长,像极了浮世绘中的仕女,这是她一直引以为豪的地方,她的眼睛不大,需要好好打理眼线和眼影,这样能让她的眼睛看起来大一些,也更有神。最后刷上睫毛膏,刷上与今天要穿的衣服相配的颜色的唇彩。
她今天穿了一身黑色的风衣,修长的身材被衬得凹凸有致,所以她给自己选择的唇彩是艳丽的火红色。
她梳妆完毕,缓缓站起来,黑衣黑发,红唇如血,一笑,弯出动人心魄的弧度。
今天是个普通的日子,但是,却有不普通的事要发生呢!
源爱子笑着想到,被彩妆渲染出来的眼睛里全是冷意。
今天是安倍财团东京分部的季度会议,作为东京分部的掌门人,安倍松明更多时候展现的是一个无所事事的纨绔形象,真正掌事的,确实他的妻子,来自源氏家族的源爱子。
爱子是源氏家族的幼女,同为老牌的超级财团,源氏家族更加低调,不仅不参与政治,连在地下世界的势力也在逐步退出,转而投资更为稳妥的金融和IT领域,五年前,由安倍家族的大家长,也就是安倍松明的爷爷亲自上门,结下这门亲事。
源爱子婚后就展露除了不凡的领导才敢,行事果决,心狠手辣,安倍松明被家族安排到东京分部历练,她毫无悬念地从懒散的丈夫手中逐步接下了东京分部的决策权。
东京湾洲际酒店内,巨大的会议厅内一片肃杀之气,源爱子凛然坐在上首。
山本成一是个年近五十的小老头,身材瘦小,一身质地上乘的手工订制西服穿在身上直晃荡,一双眼睛却骨碌碌乱转,闪着精光。
他是日本地下赌场的巨头之一,为安倍家族效命几十年来,劳苦功高,是个一呼百应的角色,他对源爱子这位异性主子一向多有不服,更别说源爱子针对东京分部的改革主要就是落在地下赌场的头上。
他神情严肃:“爱子小姐,地下赌场是安倍家族几个世纪以来比重最高的进项,您如今却要把他逐渐边缘化,慢慢转向没多少利润可捞的普通游乐城,不才忝居为安倍家族的老人,我不赞同您的想法。”
源爱子微微眯起眼睛,扫视一周,眼神冷厉玩味,像某种凶残的猫科动物:“诸位也这么认为?”
座下数十位各行各业的代表脸色微变,反应不一,绝大多数是悄悄避开了源爱子的目光,山本昂着头,语气已经严厉了起来:“诸位尽管发言,我们都是源氏的家臣,站在利益的角度为家族考虑是应该的。”
源爱子皱眉,并不说话,几年来,她唯一维系面前这些大佬的,是利益,地下世界的统治,本就没有太多情义可言,就算有情义,那也是针对安倍家族的,而不是针对她一个外来者的。
终于,有人站在了山本的一边,话语虽然简单,却一个引子,给了其他人一个战队的信号,源爱子心中愤怒,表情却一丝未乱,只是那双眼睛越发地亮。
熟悉她的助理千奈美知道,爱子小姐是真的怒了。
爱子昂着头,像一个骄傲的女王,一个人面对一屋子反对她的人,她没有作为弱势一方应有的畏缩,她艳红的嘴唇缓缓弯起,笑容明艳如画。
“很好,我希望,你们真的是以家族为重。”
她缓缓开口,伸手打开投影仪。
巨大的荧幕上,是一组详尽的数据,是最近五年来安倍家族在东京分部的各项收益对比。
源爱子款款而行,逐项解说,语气轻松,甚至带着一些戏谑。
山本和众人的脸色难看起来,这些数据都是他们内部的真实数据,从未上报过,源爱子是哪里来的?
“这些——”
“这些是诸位最近五年的成就,非常精彩,不是吗?”源爱子打断试图开口的山本,微微一笑,却让人心生寒意。
“多么漂亮的数字,山本,你手下的赌场才连续两年亏空而已,真实不错,松下先生,你的生意也很棒,才缩水60%,恩,美代小姐,你也很好,你手下的几家娱乐城给家族带来的利润和山本先生不相上下呢……”
她轻松地调侃着,一个个地说过去,似乎真的在夸奖众人的努力一般,座下各人脸色不一,讷讷无言。
“现在,说完了各位的业绩,我给大家看另外一份资料。”
屏幕切换,是另一份数据,在场的人脸色更差了。
爱子给出的,是她最近两年内一手扶持起来的金融团队的业绩数据,这个团队不过区区十几人,却几乎横扫了东京的金融界。
源爱子骄傲地抬起下巴,冷笑:“这,就是你们一直不屑于投以青睐的领域。”
她无视山本等人难看的脸色,缓缓走了两步,似巡视领地的女王:“安倍家族需要改变,固步自封必会走向衰败,你们口口声声坚持自己是安倍家族的家臣,但恰恰是你们,阻止了安倍家族的进步!你们的忠心不过是你们贪图享乐的遮羞布而已,你们的愚蠢和懒惰早已在几十年的锦衣玉食中滋生发芽,你们失去了进取心,失去了创新,失去了勇气,你们——还剩什么?”
有人恼羞成怒,忍不住开口道:“那些数据、你怎么可能会有?”
源爱子微微一笑:“因为,我不仅有我的金融团队,我还有一个黑客团队。我只是想告诉你们,只靠一辆车一把枪就能横行的地下世界早就过时了,只有你们,还愚蠢地在原地踏步。”
山本脸色青白,怒吼道:“你是安倍家族的人吗?你有什么资格来指责我们安倍家族的家臣,中国人有句话,交过牝鸡司晨,你是源氏的女人,却在安倍家族大放厥词,你有什么资格?”
爱子没有回答,这时她心中最大的刺,原本,她的野心和才能是可以作为安倍松明的辅助的,但是安倍松明却……
自古以来,家族的女人是无法对家臣予取予求的,所以,她再强势,也只能隐忍。
她本以为,她能用事实来击溃那些人的防线,让他们心甘情愿跟随她的步伐向前,但是,她现在知道了,这些人不是无知,不是愚蠢,他们,只是懒惰,只是懦弱而已。
她叹了口气,伸手关掉投影仪,准备离开。
那便由得你们去腐败吧,我会用自己的方式来完成我目标。这样子的安倍家族,不值得我来努力。
千奈美沉默地跟在她的身后,伸手扶住她的手臂,似乎在安慰。
“安倍家族的女人没有资格,不知道我有没有资格呢?”
低沉的声音让源爱子一瞬间觉得自己是在幻听。
安倍松明!
安倍松明胡子拉碴着,俊美的脸上形销骨立,但是一双原本慵懒的眼睛此刻却亮得吓人。
源爱子的心跳居然加快了起来。
这个男人,她从未看在眼里过,也从未被他看在眼里,她独立强势,有野心,他却悲观,忧郁,与世无争,他们本来就不该走到一起,却因为家族的原因结成了夫妇。
形式上的夫妇。
源爱子的目光有些迷离,结婚三年,她觉得自己似乎可以爱上自己的丈夫。
此时此刻,源爱子的战场被安倍松明干净利落地接手,他随手打开投影仪,还是刚才那份资料,还是那些数据,他的重点却在安倍家族的旧产业上,针砭过失,肯定成就,字字句句犀利无比,那些他从未参与过的产业,他却比任何人都要清楚。
他略显颓废的外表此刻散发着无与伦比的光芒,先前桀骜不驯的山本众人垂手而立,心悦诚服。
安倍家族东京分部,在这个普通的上午,迎来了自己真正的主人。
夏易山的日子过得很充实,虽然他已经几个月都没有见过阳光了,地下研究所里面24小时灯火通明,每个人都穿着清一色的白色工作服行色匆匆,他分不清白天黑夜,事实上白天黑夜跟他没有太大关系,累了睡觉,醒了干活,他一头扎进自己梦寐以求的领域内如鱼得水。
今天是樱木纯子正式进行靶细胞植入手术前的产检。夏易山没有参与,毕竟他只是负责基因治疗理论部分的。
他本来想看会儿诗集的,阅读古诗词是他仅有的爱好之一,但是刚刚翻开手边的诗集,就听见外面似乎隐隐有争吵声。
夏易山放下书,决定去看看,地下研究所整天安静得跟古墓似得,夏易山甚至觉得再过段时间,这里面的人只靠眼神就能无障碍交流了,能听见争吵声的概率无异于在东京最大的赌场里弹高山流水。
等走近了,夏易山撇撇嘴,果然,又是樱木纯子和左昱这对冤家。准确地说,是左昱又开始发疯,樱木纯子依然柔柔地浅笑望着她。
“你告诉我,你这双胞胎是怎么怀上的?你的家族没有生多胞胎的历史,虽然双胞胎有一定几率的偶然性,但是绝不会太高,告诉我实话!”
左昱呼吸都重了起来,夏易山一直很奇怪,为什么左昱在他面前一向一副智珠在握的恶心德行,但是在樱木纯子面前,却像个随时都会爆炸的炮仗,完全不像是同一个人。
樱木纯子温柔地看着她,忽略了她愤怒的语气,轻声道:“小昱,你想太多了。医生刚才不是说了么,没有太大问题的。”
左昱烦躁地抖抖手里的病历册:“没有太大问题?你看看你的各项指标,就没有一项在正常值范围内的!到现在还没流产简直是你们安倍家的老祖宗保佑!就这样的指标你告诉我你是自然受孕的双胞胎?你觉得我长着一颗脑袋只是为了凑身高吗?”
纯子没有回答她,只是低头鞠了一躬:“医生说,可以调理的,小昱,我没事的,只要孩子没事,我就没事。我相信你,也相信大家。”
左昱再一次怒气冲冲地摔门走人,临走看见正在门外光明正大偷听的夏易山,毫无预兆地抬腿就是一脚,尖锐的黑色高跟鞋尖狠狠磕在他的膝盖上,夏易山“嗷”一声,没站稳撞在了没关好的门上。
樱木纯子吃惊地望着破门而入的夏易山,愣了愣低头笑道:“小昱的学生总是这么可爱呢!”
夏易山脸颊抽了抽,对这个女人,他一直有些敬而远之,一个拿生命来做实验的女人,他觉得还是少接触为妙,因为她有很大的可能活不下去,他不喜欢到时候自己因为试验品的死去而徒增伤感。
但是郁闷的是,几周下来,他仅仅见了这女人两面,却每次见面第一句话都是说他可爱。
可爱,从来不是形容一个大老爷们儿的吧?
夏易山摸了摸鼻子,准备离开,却听见樱木纯子轻轻柔柔地说了声:“我吃了药。”
“什么?”夏易山下意识地问道,问完才有些后悔,他是真不想参与到这事儿里。
纯子冲他眨了眨眼睛,俏皮得像是京都樱花林里的豆蔻少女。
这女人是个妖精,还是个疯狂的妖精。
夏易山这样想。
纯子轻轻吐了口气,轻松道:“我只有一次机会,所以我问我的医生,有什么办法提高受孕几率,他就给了我药,克罗米芬,俗名多子丸。”
“哦……”夏易山点点头,他并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别告诉小昱,她会生气的。”
夏易山想了想,摇摇头:“这不行,虽然我不知道克罗米芬是什么,但是我不希望我的实验出现意外。”
“这样子啊……小昱的学生和小昱一样的脾气呢……”
夏易山匆匆离开,他实在不想和这个女人多接触,虽然她柔弱得像一只小白兔,但却比任何人都要疯狂,跟她相比,夏易山,左昱,都算是正常人了。
夏易山拐了个弯,跑到了樱木纯子的妇产科主治医生弗兰德那里,弗兰德来自美国,是个严谨又幽默的小老头。
“喔……我亲爱的小天才,是什么让你这么行色匆匆?”弗兰德笑着打招呼。
“弗兰德先生,我允许你称呼我为小天才,但是请你不要加上亲爱的三个字,这在我们国家显得十分的暧昧,当然如果你是个妙龄少女我会很乐意接受。”夏易山一本正经地纠正了弗兰德的称呼,惹来弗兰德放声大笑。
“你的病人情况是不是有些问题?”
“那可不是我的病人,那是你的病人。”弗兰德摇了摇头,从抽屉里拿出一份资料。
樱木纯子怀孕还才刚刚五周,胎囊才刚刚可以被B超清晰地观察到,但是凭借着研究组几乎全球顶尖的技术,测出了不少非常规指标。
当然,这些指标远远达不到实施靶细胞手术的要求。
夏易山结果资料,看得一头雾水,弗兰德淡定拿过来:“看不懂就对了……”
夏易山:“……”
弗兰德敲了敲自己半秃的脑门:“指标很严重,如果是在外面,医生该建议她终止妊娠了。”
夏易山惊道:“你不是说可以调理的?”
弗兰德鄙视地看了他一眼:“作为一个慈悲的医生,你难道不知道安慰病人是一个医生的基本道德操守么?哦,当然,你不是医生。”
夏易山快疯掉了,这个老头说话实在让人想打他一顿。
“当然,我又不是外面那些杀人的庸医,我不会让她终止妊娠的。”弗兰德悠悠地继续说,“我和我的老伙计商量好了,尽快为樱木纯子进行体细胞基因疗法,人类的身体太脆弱了,孕妇的身体更脆弱,但是,如果是超人,那就另说了。”
夏易山听得浑身有些发冷,他觉得眼前这个老头简直比左昱更加可怕,如果说他和左昱是蔑视人伦的话,那这个老头的世界里,完全就没有人伦这回事。
弗兰德的理论思想简而言之就一句话,人做不到,那就不要做人好了……
但是同时夏易山心里又在庆幸,正是因为有这样一群一个比一个疯狂的医生,或者说是魔鬼,他和左昱的理论设想才能进一步地接近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