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惊又怒,挡住黎昕膝盖的手顺势往上一抬,伸手就要去抓黎昕的小腿,谁知黎昕一个轻巧的转身,竟是避了开去。
潘启文揉身就要上前,却被潘烨霖一声大喝:“够了!”,只好生生地止住,恨恨地瞪了黎昕一眼。
黎昕脸色一沉:“潘天一,打小你便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因为得来太容易,所以你放弃得也轻巧!但你不能把所有人对你的宠溺和忍让当成理所当然!”
黎昕第一次以大哥教训的口吻对潘启文说话,令他一时之间有点蒙。
只听黎昕的声音越发地严厉:“是!我是潘家大少爷,你走了,这西南便是我的天下!可是,我不会像你那么自私,只顾着自己快活,而不顾父母家人的安危,不顾这二十万大军的死活,更不顾这一方百姓的安稳!”
“这个担子,但凡我能担得起来,我也绝不会推诿半分!可是,你呢?你明知道现在什么情势,却仍是不管不顾,甩手就走!”
“这南北方的情势,我跟司令都是听你说的,我们自己怎么也分析不清!而现在,我们却发现,那些个犯事的军官与北方一边过从甚密!这些军官有些现在调了防,我们还没有把握能将他们一网打尽,而南北双方代表就要到了!若我们听了你的,顺了南方,一旦北边的人调唆着军队造反,我们怎么办?”
“即便我们打压了下来,可归向南方,总得是要有条件的,可我们对南边内部运作根本不了解,我们要怎么提条件?他们会不会将我们改编?会不会削减我们的军队,会不会调防?听说那姓蒋的生性多疑,一旦我们归了过去,司令会不会有危险?那边军正政中该如何周/旋?”
听了黎昕这一番义正严辞的话,潘启文的眉头越蹙越紧,心底那一丝愧疚便发了酵,一点点地膨胀起来。他慢慢放松了紧绷的身体,走到椅子前,坐了下来,从口袋中掏出香烟,又四处摸摸,却没找到惯常用的打火机。
黎昕叹口气,将一盒火柴扔到他的面前,潘启文点着了烟,狠狠地吸了一口,这才点点头,缓缓地说道:“好!我帮着你们把目前的危机解决了,将南北之事落了地,我才走!”说着这话,眼前却出现叶蕴仪那苍白的小脸和那双充满愤恨和绝望的凤眼,一阵不安在心中躁动,蕴仪可会愿意等?她会不会以为他在敷衍她?
他的话音刚落,一去毛笔已从潘烨霖那边砸了过来,潘烨霖怒气冲冲地道:“为了一个女人,连爹娘都不要了,也只有你潘天一做得出!”
潘启文不由顶了一句:“我又不是不要你们,现在儿子离家在外的多得是!等我们安定了,只要你们愿意,随时可以接你们,我们也可以回来看你们!”
黎昕一声讥讽的笑:“司令什么身份?离了这西南地界儿,说不定命都没了,还安享什么天伦?”
又听潘烨霖说道:“为了一个女人,放弃掉你的责任和事业,值得吗?那个女人,若是真心对你,便不该如此逼你!女人,就应该以夫为天,方是正道!”说到这里,他干脆挥挥手:“我看那个女人也不是个省油的灯,早早地另娶好了!”
潘启文一拍桌子,眼睛向天一翻,叫了一声:“真是鸡同鸭讲!”
潘烨霖眼中闪过一丝狠戾和绝决,冷冷地道:“天一,我给你两条路选择,第一,留在这里,好好做你的少帅,不久,你便是这里的大帅!对于叶蕴仪,我们潘家可以风风光光地将她以少奶奶的身份迎进门,我会说服你娘,家中的一切都由她来掌控,她可安安心心做潘家的当家主母!”
他不由自主地摇摇头,看了看潘烨霖:“你以为她是在乎这些?”他眼中的悲哀一闪而逝,接着说道:“说说你的第二条路吧!”
潘烨霖看了一眼黎昕,说道:“第二条路,按你先前所说,解决完目前危机,等南北之事落地,我放你离开。不过,我另有一个条件,那就是,在你离开前,你必须得与黛儿成亲,给她一个名份!”
潘启文一惊,立时拍桌而起,对潘烨霖怒目相向:“不可能!”他又转向黎昕,叫道:“你们就忍心让黛儿守活寡吗?”
黎昕直直地看向潘启文:“黛儿怀孕了,华大夫说孩子不能打掉,否则,黛儿有性命之忧!她现在需要一个名份!”
潘启文一脸震惊,他一拳狠打在桌面,咬牙问道:“是那个狗日本人的?”
黎昕阴着的脸点点头,轻声道:“反正你也是要走的,你若担心叶蕴仪知道,瞒着她就是,你们走了,这里的一切就与你们无关了!”
潘启文一凛,他冷冷地看了潘烨霖一眼:“你们又在打什么主意?”
潘烨霖怒道:“我打什么主意?黛儿是你妹妹,你反正要走,走之前帮她这一下,有何不可?”
黎昕叹口气道,语气中满是担忧:“等孩子生下来,我就送黛儿去省城或去留洋,华大夫说黛儿这身子,出不得一点问题,否则,随时可能一尸两命!所以,我们不敢现在送她走!”
一股强烈的不安在潘启文心头躁动。不由自主地摇摇头:“你让我好好想想!”
,潘烨霖眼中再次闪过一丝狠绝,他双手一撑书桌,站起来,身体略向前倾,直直地盯着潘启文,冷笑着道:“你那小舅子,有哮喘吧?听说在上海,你安排的一场好戏,差点令他没了命?”
潘启文抬手一指潘烨霖,愤怒地叫了一声:“你,你们!”随即又无力地垂下,他双手紧攥成拳,拼命压下心中那一团怒火。
他千防万防,费尽心机想要瞒着蕴仪的事,没想到却成了自己父亲要胁自己的利器!
他不由冷冷一笑,转身就往外走,黎昕身形一闪,往他面前一拦,皱眉道:“天一,有话好好说!”
潘启文鼻子里重重地一哼,语气中带着种不屑和傲然:“有本事你就尽管绑着我,蕴仪若真跟我翻了脸,我倒也就什么也不惧了!只怕到那时,儿子、孙子,你一个都没有!”说完,径直拉开房门,向外就走。
门外几个黑衣大汉面面相觑,想拦又不敢拦,只好傻傻地堵在潘启文面前,潘启文冷眼一扫,那冰寒的目光令几个人齐齐打了个寒颤,不由都看向随之而来的黎昕,黎昕向他们挥挥手:“由他去!”
潘启文硬梆梆地扔下一句:“军中的危机,我会帮你们度过,其他的,想都不要再想!”说完便扬长而去。
德园,叶蕴仪缓缓睁开眼来,却见自己躺在卧室的床上,而潘启文却坐床头,紧紧地握住她的手,一双黑眸,正痴痴地凝视着她。
见她醒来,潘启文长长地松了口气,柔声道:“蕴仪,你感觉怎么样?起来吃点东西可好?我让他们备了荷叶粥,给你温着。”
叶蕴仪却紧紧地盯着他的脸庞,眼中已是泛上了泪光,她伸出手,轻轻地抚上他青肿的嘴角,满脸的心疼:“是不是你爹打的?痛不痛?”
潘启文夸张地呲着牙,咧着嘴,咝咝地吸气,故作委屈地点头:“痛!”
又扯着她的手抚上自己心口,皱着眉笑:“这里更痛!华大夫说,我老婆居然是饿昏的!你还不快起来吃东西,我可就要痛死了!”
叶蕴仪勉力地笑了笑,缓缓坐起来,一双眼深深沉沉地看向他,轻声道:“启文,对不起,是我让你为难了!”
潘启文在她的额头轻啄一口,将她的头拢在自己胸口,在她头顶低低地笑:“傻瓜!今天我娘做的、说的,我都知道了!或许以前我还有小小的埋怨,但今天,我爹还有我娘所做的,才真正让我意识到,蕴仪,这里,真的不是适合你呆的地方,真的让你要融进他们去生活,你会窒息而死!”
叶蕴仪再次抬起头来,声音中充满了悲凉和迷惑:“启文,我们,还能走吗?”
潘启文重重地点头,给她一个安心的微笑:“能!当然能!”
顿了一顿,他又郑重地道:“我已跟我爹谈好,只要我帮他们度过目前军中的危机,将南北之事落了地,他就放我们走!”
叶蕴仪眼中一亮,手不由自住地抓紧了他的胳膊:“真的?”
潘启文伸出手握住她的,一脸歉疚地说道:“蕴仪,这段时间恐怕要委屈你了!”他顿了顿,又说道:“时间不会太长,我保证!”
叶蕴仪她静静地依在他怀中,半晌才抬起头来,轻声问道:“启文,你刚说南北之事,我才想起,宗尧不是说要来公干的?会不会就是为的这事?”
潘启文神情一僵,他轻轻地放开她,坐回桌边,默默地低头喝了口汤,这才看向叶蕴仪:“我只知道这南北双方的代表这几天都要到了,至于是不是方宗尧代表南边前来,我还不知道!”
叶蕴仪小心地看了看他的神色,问道:“启文,你爹既然答应了这事处理完后,就放我们走,这之前,他们不会阻止我见宗尧吧?”
潘启文并未看她,只是摇摇头,声音闷闷的:“应该不会。”
叶蕴仪站起身来,再为他添了一碗饭,坐下来,低了头,轻声道:“启文,若是这次宗尧来,我想、我想……”
潘启文猛地抬起头来,紧紧地盯着她,声音粗嘎:“你想怎样?”
叶蕴仪的头更低了,怯怯地道:“我想、我想让你想办法,让宗尧将蕴杰带走!”
潘启文伸出手,抬起她的下巴,他的两根手指捏得她下巴生疼,他深深地看向她的眼底,眼中蓄满了风暴,他厉声道:“蕴仪,你看着我!”
叶蕴仪被迫看向他,他眼中是从未对她有过的严厉,他狠狠地道:“你是不是觉得你的丈夫特无能,所以你需要别的男人来保护你最在意的人?”
叶蕴仪压下心中的惊惧,她闭上眼,无力地说道:“启文,我只是、只是怕你爹娘将蕴杰作为要胁我们的筹码,如果那样,我、我便毫无反抗之力!”
潘启文一把甩开她,冷冷地道:“我已经很肯定地答复过你了,我们能走,可你却不信我!而宁愿去相信那个方宗尧!”
叶蕴仪呆呆地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听着那带着急怒的下楼的“咚咚咚”的脚步声,心中抽痛,身上却越发地冷起来。
她抬眼看向门外,门口昏暗的灯光下,木制的走廊栏杆以外,便是沉沉的黑暗,她心里一慌,急急地起身,抬脚走出门外,来到走廊上,依着栏杆向下望去,楼下天井中,那个挺拔的身影,在黯淡的月光下,显得是那么的孤单和无助。
叶蕴仪眼睛死死地看着楼下的人,不由怔怔地流下泪来。
似有感应般,楼下的男人抬起头来,一眼便看到她那瘦削的身影,他心中一痛:她都已经三个多月身孕了,却仍不见胖一些。
他看不清她的表情,但一想到她那样地气他,便又恨恨地转过头去,眼角余光却扫到她抬手似在抹眼角,心底便慌了起来,再看过去,她竟侧转了身,就要离开,他原本带着丝期冀的心中不由一凉。
一阵急促的下楼的脚步声传来,潘启文猛地一抬头,却发现叶蕴仪已以一种极快的速度向楼下奔来!他大惊,急急地迎上去,嘴里惊慌地叱道:“你慢点!这黑灯瞎火的,你到底跟谁急呢?”
刚迎到楼梯口,那个软香的身体已经向他扑来,他忙张开双臂接着,她的双手已环上了他的腰,脸埋在他胸口,他胸前的衣服迅速被泪水打湿,他心底慌张地想要看到她的表情,于是,他微微将她往外一拉,她却用力一挣,又将头紧紧地埋进他怀里,口中胡乱地叫:“启文,别推开我!我冷!”整个人都贴了上去。
潘启文却来不及回味心底里那份欣喜和满足,他只感觉到紧贴着他的那个柔软的身体一片冰凉,他忙将她裹进怀里,将她的双手也从身后抓过来,揣进自己怀中。
然而,她将他身上的热气一点点带走,却没有很快地暖和起来,反而越来越凉,潘启文一惊,下意识地伸手探向她的额头,果见她的额头微微发烫,显然在发烧!
他懊恼地咬了咬唇,赶紧一把打横抱起她,一边往楼上走,一边大声唤着:“小清,小清,赶紧的,给少奶奶准备沐浴的水,要比平时热些!”
叶蕴仪紧紧地搂上了他的脖子,有些开心地笑了起来。
那声轻笑,令潘启文心中的阴霾瞬间散去,随即一阵担忧涌上心头,他恼怒地叫道:“你还笑!这么冷的天,你就敢穿着单衣在外面晃!也不知道自己什么状况!”
叶蕴仪却收敛了笑容,轻声道:“启文,对不起!”
潘启文浑身一震,嘴里却压低了嗓音,恶狠狠地道:“对不起什么?你自己不知道自己事,要是我儿子有什么事,你才是对不起我!”
叶蕴仪借着手上的力,撑起身体,在他唇上轻轻地啄了一口,便将脸埋在了他的怀里。潘启文心底的那一片柔软便满满地荡了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