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启文忙起身取了药,倒了温水,喂她服下后,他将她搂进自己怀中,盖上被子,他的腿伸下去,触及到她的双脚,那冻如寒冰的凉让他心里一哆嗦,他忙将她冰凉的脚夹在自己腿间,又急急地去摸她的一双手,也是刺骨的凉,他将她一双手揣进自己内衣里,紧紧地贴在胸膛上,他的手又捞起她的上衣,探向她的小腹,触手仍是一片寒冰,他摊开自己的大掌,想要将掌上的热力传递给她,咬牙问道:“蕴仪,告诉我,你这是怎么了?我给你请大夫看看好不好?”
叶蕴仪有气无力地道:“没用的,上海、南京的最好的中医、西医都看过了,都不管用,老毛病了,挺过这几天就好了。”
潘启文心里一紧:“几天?还要几天?”他的眼中尽是焦灼与心疼:“蕴仪,你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时,小柱子领着一个护卫模样的人敲门进了来,潘启文一脸迷惑地看向那人,只见他熟门熟路地打开随身带来的小木箱,拿出银针来,叶蕴仪推了推潘启文:“你先下去,让大周给我扎针!”
潘启文下了床,坐到一旁,只见大周熟练地挽起叶蕴仪的衣袖,在她手背和手腕处仔细地扎起针来,潘启文眼睁睁看着大周拈着银针在她雪白的肌肤上轻轻地辗磨着,便只觉那针犹如扎在自己心上一般,密密地疼!
不一会儿,一个妈子端了一碗热气腾腾的红糖水进来,一勺一勺地喂叶蕴仪喝了,她一边喂一边叹着气:“小姐,明知道就在这几天了,你今天就不该去火车站吹风!”
那针扎了约有大半个时辰,叶蕴仪脸上终算是有了一点血色,原本蜷缩成一团的身子也渐渐打开了些,大周收了针,默默地出了去。
大周刚出门,两个妈子便又进来了,其中一个妈子端着一盆热水,细细地为叶蕴仪抹了汗,为她换了衣服,为她身下垫上了厚厚的一层棉被,另一个妈子拿了厚厚一迭东西进来,放在了床头,又悄悄地出了去。
潘启文一脸震惊地看着下人们有条不紊地做着这一切,一阵惶恐不安就那样涌上了心头,这些年,她到底还经历了什么?
他不由扑到床头,颤声道:“蕴仪,你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叶蕴仪疲惫地道:“没事,老毛病了,估计今天在火车站吹了风,过几天就好了!”说完,她便再无力支撑般,沉沉地睡了过去。
潘启文看了看叶蕴仪,咬咬牙,起身急步走到大门外,一声呼哨,一个黑衣护卫闪身出了来,潘启文急急地吩咐道:“去,马上给我把华大夫请来,另外,叫文四也一起过来!”
华大夫很快过了来,候在叶蕴仪房外的陆念迅见了,想要说什么,却终是没有说,默默地将华大夫让了进去。
华大夫诊完脉,重重地叹了口气,一脸凝重地对潘启文道:“少奶奶这是血崩之症!”
潘启文被“血崩”两个字给惊得脸色一白,他紧蹙了眉,沉声道:“怎么回事?”
华大夫沉重地道:“就是每次来月事,便会大量出血,犹如血崩一般,月事期间,整个人也会昏昏沉沉,基本下不了床,同时,月事前或期间,稍有吹风或受凉,便会腹疼如刀搅。”
潘启文惊道:“怎么会这样?她以前并无此症!”他的瞳孔猛然一缩,喃喃地道:“难道,是因为她生产时大出血导致?”
华大夫看了他一眼,斟酌着字句,小心翼翼地说道:“生产时大出血,只要产后调理得当,不会引致这血崩之症,除非生产时,少奶奶身体极度虚弱!”
潘启文心中如被撕裂开来,他眼里尽是恐惧:“若是产前极度虚弱,那生产时,岂不是……”
华大夫点点头:“可说是凶险万分!这病极为少见,是因为,既要产前身体极为虚弱,又遇上生产时大出血,能活下来的,少之又少!所以说,少奶奶能够活下来,已是万幸!”
潘启文赫然站了起来,他吩咐文四:“去把小柱子给我叫来!”
小柱子进来后,潘启文一双眼紧紧地盯着他:“小柱子,你告诉我,你家小姐为何生孩子前身体会极度虚弱?那个时候,明明你们的经济并不困难!”
小柱子看了看床上的叶蕴仪,犹豫了一下,终是冷冷地说道:“那一天,就是小姐看到你在报纸上发的离婚声明那一天,她当场就晕倒了,差点流了产,后来,她在病床上一直忙着处理这些个事,很累,心情一直不好,吃不下,而且吃什么吐什么,营养根本跟不上,只能靠药物保胎,医生说,那药,实际就是强制将母亲的营养分给孩子,令孩子吸收,可是,母亲若吃不下,那么,她自己就会越来越亏,会被孩子吸干!那一次,小姐一直住了一个多月的医院,每天就靠打吊针维持。再后来,我们离开了南京,小姐逐渐能吃得下东西了,可是,她的身子便再也补不起来!”
小柱子恨恨地瞪了潘启文一眼,接着说道:“小姐自知自己身子不好,她怕生产时出事,便提前一个月,悄悄地住进了上海一家最好的妇产科的私人诊所,生之前,她便连身后事都安排好了,若是她有事,我们会将孩子送到方家,再通知蕴杰少爷来将孩子接去美国!”
潘启文再支撑不住,扶着床柱,跌坐到床边的椅子上,一双眼失神地看向叶蕴仪,他突然走到门外,猛然一拳击打在墙上,他的手背上瞬间鲜血淋淋,这一声闷响,惊住了所有人,华大夫一把地抓住他的手,急急地道:“少爷,这病,不是没得治!”
潘启文一把反握住华大夫的手,眼中散发出骇人的光芒:“快说,怎么治?要什么样药,你尽管说!”
小柱子也一脸惊喜地看着华大夫:“真的可以治?”
华大夫的手被潘启文捏得快了断了似的疼,他咬牙叫道:“生孩子的病,还得生孩子来治!先调理体内寒毒,若能再次怀上孩子,只要怀孕期间调理得当,这病便能不治而愈!”
潘启文呆了呆,他又急急地问道:“那生孩子之前,可有办法缓解她的病痛?”
华大夫忙道:“以后我来为少奶奶走针,走一趟针,可管一月不疼!只是,月事期间,一定要保暖,尤其是晚上,否则,什么都不管用!”
潘启文立时想起叶蕴仪手脚上那刺骨的冰寒来,心里不由一紧。
他看向一旁的妈子:“她的手脚和小腹,晚上如何保暖?”
那妈子怯生生地道:“都是上热水到暖瓶里,可一般就只能管到半宿,后半宿反而更凉,可是小姐却从不肯晚上让我们到她屋里伺候!”
潘启文眼中闪过一抹痛楚之色,他坚定地点了点头:“现在先给她把暖瓶上好,晚上,我会过来!”
司令府,潘启文办公间。
方宗尧在潘启文对面一落座,便开门见山地道:“潘司令,岩井英一后天就要到了,你可知道?”
潘启文点点头,却并未接上这个话题。他双目烱烱地看向方宗尧,轻笑一声:“宗尧,你刻意地疏远蕴仪,又肯自承是孩子的舅舅,是要做给我看吧?可是,这次咱们想要合作无间,是不是,应该先把前帐算一下?”
方宗尧脸色蓦然一变,他重重地放下手中的茶杯,双手一撑而起,他倾身向前,隔着书桌,一把揪住潘启文的领口,冷笑道:“潘天一,若不是目前局势空前紧张;若不是我父亲再三嘱咐,国事为重;若不是武辉杰告诉了我,你与蕴仪间的重重误会。你以为,我会愿意跟你在同一间屋子内这样平心静气地坐着喝茶?你倒要跟我来算帐?”
潘启文沉沉地笑:“知道我是怎么要回蕴仪和孩子的吗?我要胁她说,若她不给我一次机会,我就派人在半路截杀日本人!”
方宗尧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若潘启文真的如此做了,这后果,他完全不敢想!
方宗尧胸中的怒火再忍不住,他一拳挥向了潘启文的下巴,低吼道:“你这个浑蛋!”
潘启文的唇角迅速泛起一层青紫,他伸手摸了摸嘴角,吡了牙,低低地笑:“肿了吧?嗯,再来,再来!”
方宗尧一怔,一把扔开他,怒道:“你故意激怒我?”
潘启文脸上泛起一丝苦笑:“你揍了我,她心里定会好受一些吧?”他叹口气:“你要是早上当她面揍我,这效果肯定会更好些!”
方宗尧一时间竟被他弄得哭笑不得,他长长呼出一口气,坐了下来。半晌,他睨了潘启文一眼道:“说吧,你想要干嘛?”
潘启文淡淡一笑:“听说军部曾下过对日作战将旷日持久的结论,若真如委员长预计的那样:‘败而不降,拖垮日本’,则东南沿海一线首先不保,那么,迁都,将势在必行!而这西南之地,自古以来便易守难攻,是迁都最好的选择!只不过,是看选在哪个城市而已!”
方宗尧一凛,不由正色道:“你到底要说什么?”
潘启文沉声道:“南京迟迟不敢开战,不外乎是因为国内军阀各自为政,军权不够统一集中,同样的,若是要迁都西南,那么,我这个西南军,在中央眼中,便成了烫手的山芋!强龙不压地头蛇,南京既要指望能凭我在西南的势力,帮助中央坐阵新都,另一方面,却又要防着我西南军作乱!”
方宗尧心头巨震,这些,都是南京秘而不宣之事,也正是他父亲方淮之一直以来最大的担忧!便连武辉杰,也并不清楚!而这个潘启文,却看得如此之透彻!
他看向潘启文的眼中带了一丝钦佩之意:“你想要怎么做?”
潘启文双目烱烱地看向他:“这次日本人的事一了,我便与你一起布署中央军以剿匪名义,入驻西南!然而,因为要备战,中央军能派驻的数量有限,那么中央军随时可与西南军换防,驻守准备迁都的城市周边,西南军驻守外围,一旦有战事,则西南军一部分留守,另一部分出西南,打日本人!”
听完潘启文的话,方宗尧不由拍案而起:“好!”
这些问题,是一直压在他父亲心中的大石,这次派他来西南,除了日本人的事外,更重要的却是后面这些备战之事。
这些事,等于一方面逐步瓦解潘启文在西南的势力,另一方面,还要让他心甘情愿为中央所用!做起来,有多难,他们都有心理准备,方淮之曾告诉他:“备战首务是后方,若无一个稳定的后方,则我中华危矣!这一切,均系于潘启文一身!”而且这一次与多年前那次不同,事关民族危亡,他方宗尧再不敢意气用事,所以,他一来,便尽量避免与潘启文起冲突,便连与蕴仪的接触,也小心翼翼!
而现在潘启文却主动提出这样的作法,将他父亲心中所有问题都迎刃而解,方宗尧怎么能不大喜过望?
他兴奋地向潘启文伸出手去:“启文,我父亲没有看错你!你能如此想,国之甚幸!”
潘启文伸手与他紧紧一握,眼中尽显诚挚,他轻叹一声:“我只求,方家能不计前嫌!”
方宗尧浑身一震,潘启文这样做,便等同于逐步瓦解了他自己在西南的势力,以后,他潘启文便再不能独霸一方,甚至,可以说是任人宰割!他瞪大了眼:“你是为了蕴仪?所以才肯如此痛快地将西南之地和盘交与中央?不,准确地说是,通过我来交给中央!”
潘启文缓缓地道:“更重要的原因是军部目前掌权的是你父亲,我相信他的为人,定不会过河拆桥,置我西南军于死地!我也希望你父亲能答应,以后若西南军上战场,不可与其他军混编,我自己的部队,指挥起来,更得心应手!”
方宗尧重重地点头:“这个没问题!”
潘启文咬咬牙,口中问出的却是另一句话:“宗尧,你告诉我,当初在南京,蕴仪是不是给我发过一份电报?”
方宗尧的手一紧,他神情愕然:“你,没看到?”
潘启文缓缓地摇头:“没有!”
方宗尧叹了口气,一字一句地说出了电报的内容:“孩子姓潘,我在南京等你一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