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潘启文换完泳裤再进来时,只见一片轻淡的雾气中,叶蕴仪与两个孩子正在扔着皮球,孩子的欢笑声,夹杂着叶蕴仪时不时轻柔的话语,潘启文眼中迅速泛起了一层雾气,在他心目中,人间仙境也不过如此,他只恨不得怎生能留住这一刻,便是拿他的命来换,他也是肯的。
眼尖的小风早已大叫起来:“爸爸,快来!带我去玩上面那个!妈妈不让我们自己玩,说要爸爸带着才给玩!”
一丝感动就那样漫过了潘启文心底,原来,他们也是需要他的!而这,竟是她认可的!
他乐呵呵地叫了一声:“爸爸来嘞!”便扑通一声扑进水里,不过两下,便游到小风身边,他在水底拉住小风的小脚丫作势往下扯,在小风的尖叫声中呼啦一声冒出水面,一把抱住了她,小风立即象只小猴子一样吊在了他身上,两只手紧紧地箍住他的脖子,双脚也爬在了他的腰上,咯咯咯地笑个不停。
潘启文腾出一只手来,向小宇伸出去:“小宇,你也来!”
小宇游过去,潘启文一把捞起他,抱在另一只手上,笑道:“走,咱们玩滑道去!”
他抱着孩子,一级级走上石阶,来到滑道上端,抱着孩子坐下来,轻笑道:“小宇先滑下去,小风第二,爸爸第三,可好?”
他眼见着小宇眼中闪过一丝惧意,唇角向上一弯,他大声向下喊道:“妈妈,你在下面负责接着小宇和小风,好不好?”
听到叶蕴仪那声无奈的回答:“好!”时,潘启文眼中闪过喜悦的光芒,鼓励地对小宇道:“妈妈在下面接着呢,来,一、二、三,走着!”
那滑道其实又窄又小,潘启文坐在上面,根本就挤不下,下面两个孩子却在拼命叫着:“爸爸,不怕,爸爸,不怕!快下来!”
潘启文咬咬牙,半侧着身子往下滑,滑到底端,他长长的腿一伸,便蹦到了池子里,一抬头,便见到叶蕴仪憋着笑意的模样,他心里一暖,却听到小风稚嫩的声音软软地响起:“妈妈,你为什么不接住爸爸?”
潘启文眉一挑,一副看好戏的神情看向叶蕴仪,却见叶蕴仪沉下了脸,别开头去,他心里一慌,赶紧笑道:“爸爸是大了人呢,不用接!”
小宇与小风在水中玩起了皮球,潘启文爬上去,拿了水,分别喂给小风和小宇喝了,他手上端了一杯水,迟疑了一下,终是走到坐在池边石阶上的叶蕴仪旁边,将水递给她,轻声道:“喝点水吧!”
叶蕴仪接过水,头也不回地说了声:“谢谢!”
潘启文的牙在上下嘴唇上来回咬了几遍,偏着头看了叶蕴仪脸上的表情好几回,终是大着胆子在她身边坐下,眼角余光瞄到她那水滴滴的高耸的胸部上方,心头一跳,他赶紧别开了眼,再不敢往她身上瞄,只直愣愣地盯着孩子的方向,脑袋里却乱糟糟的,全是当初两人在这温泉池中的旖旎情景。一时间竟觉口干舌燥起来。
一想到,他们曾经那样的亲密,而现在,便连与她独处的机会都没有,心里一时千回百转,那无尽的悔和痛,便烘烘然在心头烧起来,灼得他骨头都疼。
半晌,潘启文才抑下心里脑中那些个乱七八糟的念头,小心翼翼地看了看叶蕴仪的脸,却再不敢往下瞄一分。
他见叶蕴仪并未有反感的表示,这才叹口气道:“他们什么时候学会游水的?”
叶蕴仪轻声道:“那年小风大病之后,我听了医生的话,加强她的体质,到夏天,便让老陆他们带孩子去游水,刚开始也就扑腾,去年,他们四岁的时候,就都会了。”
潘启文点点头,自嘲地笑了笑:“还没有人告诉过我,他们的大名。”
叶蕴仪面色微微有点冷了,却仍是说道:“叶念宇、叶念风。”
潘启文长长吸了口气,笑道:“我猜到了,有你父母的名字在里面。”
见叶蕴仪没有出声,潘启文轻声道:“你把他们带得很好,小宇很聪明,又懂事,小风也很可爱。”他将到口边的那声“谢谢”咽了回去,他在心中苦笑,他有什么立场说谢谢?在她心中,那是她一个人的孩子,跟他,没有丝毫的关系!
叶蕴仪仍是沉默着。
这样难得的机会,潘启文只觉得有无数的话,想要对她说。
他想告诉她,他跟梅果没有任何关系,一切都是误会。
他想告诉她,他心中的痛苦和悔恨,还有五年来刻骨的思念。
他想告诉她,他愿意用一切来交换,只要她肯给他弥补的机会。
他最想告诉她的是,他爱她!哪怕她恨他,再不肯原谅他,他还是爱她,他想告诉她,这一生,他只爱过她,也只会爱她一人。
可是,他不敢说,这一切,他都不敢说。他怕,只要一开口,便会破坏了这好不容易才得来的还算融洽的气氛,这难得的一家四口在一起的机会,他,不敢轻易破坏。
潘启文终是开了口:“能跟我说说两个孩子的事吗?”他们之间,既不能谈情,那么,便只有孩子这一个话题了,不是吗?
叶蕴仪犹豫了一下,终是缓缓地说了起来。
潘启文静静地听着,满心的感动和欢喜。身边,是他最爱的人,在跟他絮絮述说着他们的孩子,不远处,是他的一双儿女,正不识人间愁滋味的儿女,在开心地嬉笑玩闹着,他只愿,时光就这样停滞不前,让这样的岁月静好,永驻。
不过一会儿,叶蕴仪便停了下来,告诉两个孩子泡得差不多了。潘启文从先前的痴然中回过神来,走上前去,捞过小风和小宇,就往池边上走。
叶蕴仪赶紧上了去,拿了大毛巾就来裹小风,她甚至来不及披上浴袍,潘启文从下面一抬头,便见到那一双修长光滑的双腿,被温泉泡得泛起粉红色,还有滴滴水珠挂在上面,他只觉下腹一紧,急慌慌地将小风往叶蕴仪怀中一塞,扯条毛巾裹起小宇就往外走,嘴里急急地道:“你跟小风在里面换,我带小宇在外面换!”
当他来到外间,给小宇换完,自己换衣时,只听小宇好奇的声音传来:“爸爸,你是要尿尿吗?”正在擦着上身水的潘启文不在意地道:“没有啊!”一回头,只见小宇对自己底裤下面正昂首挺立的东西呶着嘴,皱眉道:“那它怎么站这么高?”
潘启文一惊,急急地捂了小宇的嘴,悄声道:“男人的事,不可以让女人听到!”小宇似懂非懂地点了头,他才放开小宇,急慌慌地套上长裤。
夜,因为生了火而暖意融融的山洞内,潘启文弯下腰,将吊在自己脖子上的小手轻轻扒下来,将小风慢慢地放到床上,给她盖好被子。他又走到小宇的床前,对着那张酷似自己的小脸端详了好一会儿,又为小宇掖了掖被角,这才直起身来,一回头,却见叶蕴仪正端着杯水,怔怔地看着他跟孩子的方向,见他回头,她急急地别过头去,有些慌乱地拿起桌上的茶壶往自己杯中倒水。
一丝尴尬的静谧在空气中流动。
潘启文走到桌边,面对着叶蕴仪坐下,讷讷地说了一句:“他们都睡着了!”
叶蕴仪点点头,轻轻地“嗯”了一声,便再没了下文。
潘启文身侧的拳头在桌下捏了松,松了再捏,他们已经在这里呆了两天,两天里,他们仿似真的是一家四口,白天,出太阳的时候,一起出去骑马,他们一起泡温泉,在池中玩乐嬉戏,一起吃饭,其乐融融。可是他知道,这一切,不过是表面的假象,他与她之间,除了孩子,都小心翼翼地不去碰触别的话题,她的眼睛一直都在孩子身上,从来就没有正眼看过他一眼。
终于,他抬起头来,直直地看向叶蕴仪,沉声道:“蕴仪,我们谈谈。”
叶蕴仪皱了皱眉,淡淡地道:“潘司令,你说,你要珍惜跟孩子在一起的时间,我尊重你的意思,可是,其他的,我不认为有谈的必要!你何必,要去破坏这样的安宁呢?”
听着那声冷漠的“潘司令”,潘启文心里原先的暖意瞬间一凉,这两天,她在孩子面前,都称呼他为“爸爸”。
他沉吟半晌,方叹口气道:“蕴仪,文管家因为当初做错事,举枪自戕,一双眼,已是瞎了!”
叶蕴仪的手一颤,杯中的水已是斜斜地洒了出来,她放下杯子,闭了眼,没有说话,胸前的起伏却明显比先前大了起来。
潘启文再忍不住伸去手去,覆在她那冰凉的小手上,急急地道:“蕴仪,当初,都是误会!我从来没有,因为别的女人,而不要你和你腹中的孩子!”
却听叶蕴仪幽幽地道:“潘天一,事到如今,你还想要什么?”
潘启文再顾不得其他,心中那句埋藏已久的话冲口而出:“我要你!”未敢停留,他又急急地加上一句:“当然还有孩子!”
叶蕴仪轻轻一震,潘启文的手却已紧紧地握上了她的,他眼中全是焦灼和急迫:“蕴仪,我知道,过去都是我错,我只求你,给我一个机会,我们重新开始!”
从听到他那句“我要你!”开始,蕴藏在叶蕴仪心底已久的悲怒勃然爆发,她颤着唇,冷冷地笑:“潘天一,曾经,我给过你机会!我告诉自己,即便你真是因为那件事误会我与宗尧有染,而与别的女人有了纠缠,只要你还要我,还要孩子,我就要容得你回头!可为了孩子,我不敢回来,我在南京等了你一个月,等你回头来找我,等你亲口告诉我,你还要我,还要我们的孩子!可是,我等来的是什么?等来的是那样一份声明!”
潘启文脑中轰然一响,她,等了他一个月?他连连摇头,喃喃地道:“不,蕴仪,我不知……”
他的话音未落,却听到叶蕴仪最后一句重重地砸下来:“潘天一,你发那份声明之时,要置我于何地?要置我的孩子于何地?潘天一,你现在要一个机会,可是那时,你可有想过,要给我和孩子一个活下来的机会?”
叶蕴仪的声音越发地尖厉起来:“你可知道,就是那一份声明,差点导致我流产?可就在那样的情况下,我在病床上,却不得不殚精竭虑与你应战,只因为,我不能让我的孩子,一出世,就背负上那样的耻辱!”
一字一字,一句一句,字字句句都如细细的尖锥,生生地往潘启文心里扎,那细细密密的疼,无孔不入地往他身上心里钻,令他躲闪不能,只得生生受着,他的嘴唇噏噏合合,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叶蕴仪转过身,急急地抹去眼角那就要滴落出来的泪水,她站起身来,走到门边,将门开了一条缝,那清冽的空气丝丝掼在她脸上,她深深吸了口气,终是关上门,转了身,背靠在门上,平静地看向潘启文,她的目光中毫无波澜,只轻声道:“所以,你现在来跟我说,那只是一场误会,又有什么意义呢?我信与不信,结果,没有什么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