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的鞭炮声响彻天霏,细雨夹杂着残雪缓缓落下。凛冽的风拂过窗前垂下的铃铛,清脆的响动声声入耳。
脸颊上粗糙的触觉让段悠然不禁让了让,绣眉拧动,精致的脸上划过几丝不悦。卷翘如扇面的睫毛稍稍动了动,眼眸才缓缓睁开。没有光亮黑暗世界,这几年她已经习惯了。“你是谁?”
直觉无害,她便没有过多挣扎。想着若是自己太过不识趣,被他一刀结果了怎么办?到时候真是得不偿失了。
慕云逸贪婪的看着她这张脸,苍白的皮肤稍有血色,眼角处有几条浅浅的纹路,没了少女般的稚气容颜,如今的段悠然更加沉稳更加端庄。
“我是云……”他脱口而出,险些报上名字,可是一想到自己曾经对她的伤害,她知道是自己将她掳了去,还会乖乖的靠坐在床上,不挣扎不逃跑吗?
段悠然的拳头陡然捏紧,却在片刻之后缓缓放松,“这位大侠,不知道你抓我有什么目的?”她是别人不知道的存在,早在多年前就该消失的人,所以段悠然几乎在同一时刻就想明白了,眼前这个男人不是慕云逸手底下的人,就是他本人,断然脱不了干系。可是,夜姑姑都已经告诉过她了,自己身上应该没有慕云逸所求之物了,何故还不肯放过呢。
慕云逸小心翼翼的收回手,一旁冒着热气的木盆中浸泡着草药,他拧干了帕子轻轻擦拭悠然的眼周,“你的眼睛……”
“这是代价,能保住命已经是上天垂帘了,你不用替我难过。”她略带试探性的口气惋惜了一句,“你抓我或许有什么目的,不过我是个无足轻重的人,你也许弄错人了。不求你能将我送回去,只是他日我若能离开,还请你不要为难。我觉得你应当不是十恶不赦之人,还请三思。”不管是不是慕云逸,经过一整夜的时间,他没有对自己不利,就这一点而言,段悠然觉得自己不能随意忤逆他刺激他,以求保命。
慕云逸没有接话,反而默不作声的帮她擦了脸和手。满是薄茧和刀疤的手缓缓伸向她的领口。
“你干什么?”段悠然下意识的往后挪了挪,“别碰我!”
他愣了愣,似乎真的唐突了,只是找回她的欣喜让他忘乎所以。他不再更进一步,只是扑过去将她紧紧抱着,“悠然,不要怕,我不会再伤害你分毫了。这些年我一直在找你,我知道你没死,你怎么可能死?怎么可能丢下我一个人淡看这万里江山。”慕云逸似乎压抑了太久,声音中都带着明显的颤抖,抱着怀中人的力道也险些无法控制得当。
段悠然如今真的是眼瞎心盲,手无缚鸡之力了。连挣开他怀抱的能力都没有,只能僵硬着,在无知的的黑暗中彷徨无措。“你放开我,疼!”
“呵……对不起,我不是故意,你可还好。”
“慕云逸。”她甫一开口,连自己都惊诧,没有足够的证据,但看自己的直觉。然而她却没有犹豫的开口了,“你这是何苦呢!”
嘴角不由划过一丝苦笑,“你终是肯认我了!”抱她回来,看了她一整夜,听她梦中的呢喃,他几乎可以肯定悠然还记得他。
“西陵吞并南冥和北襄后已经是大陆最强盛的国家了,你又何苦放弃这一切孤身漂泊呢。”趁着环保自己的双臂稍稍松懈时,她急忙脱身而出。“姐姐事情我骗了你,但是我不后悔。赵文思作恶多端,她不值得用别人的命来换。所以她已经灰飞烟灭,永世不得超生了。你若愿我,现在便可以取了我的性命,反正也不会苟延残喘多久了。”
“你在胡说什么?”他强硬的攥着悠然的手,“那个女人的生死与我何干,我抛却江山,四处寻找,不过为了你。我不知道会害你至此,若是早知今日,即便是欠清然一辈子,我也断不会让你做这样危险的事情。”
原是这般吗?她漆黑的眸子中蓄着泪花,沿着脸颊徐徐滑落。事到如今,竟然还会为了慕云逸的几句话动容,段悠然不禁摇了摇头,当真中毒不浅,“送我回去吧。如果你不想我死的话!”
“我不想送你走,也不会让你死。好不容易找到你,怎么可以离开?”一夜未眠,他生怕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这一切都是一场梦,一场做了不知道多少次的梦,如今就这样看着她,还是觉得这样不真实。
段悠然没再说什么,因为慕云逸的倔强她心知肚明,有些事情说出口他不会信的。
她是个贪心的人,虽然当时是万念俱灰之下所做的决定,但是再醒过来时,心中仍旧懊恼自己的不顾后果。她摸索着床边的人,冰凉的手掌试探性的划过慕云逸的眉脚,来回滑动,细细描摹。幽深的眸子里没有神采,只是呆呆的看着远处。“这是天谴,惩罚我太过贪心。”
慕云逸忽然睁开眼睛,但是却不在动弹,这样的亲近是重逢后从未有过的。他就这样装睡,听她喃喃自语。
“以前我不知道自己这般挣扎求存所谓何事,如今方知是对你的一丝执念。”
“慕云逸,谢谢你当年拉我出东盛王宫那个火坑,如今你让我再见你最后一面,我们两清了。若有来世,我希望再也不要……再也不要见到你。”
慕云逸一头雾水的看着她,直到后半夜她沉沉睡去才敢动弹。
什么意思?她刚才的话几乎是诀别的话语。
屋外的动静让一向警觉的他急忙拔剑,身形隐匿在门扉后面,歪着外面寂静的星空,和昏暗月光下那训练有序的暗卫身影,嘴角不由泛起冷笑。他留下的人,怎么会摸不清路数。
“九叔,我知道你在,你快小姨送回来,离了庄子里的灵泉水,她会死的。”慕昕衍也是刚知道不久。
触及禁术的代价非以命相抵不可,段悠然能够醒过来,是夜芸檀费尽心力用仅剩不多的灵泉水吊着她的性命而已,灵泉水所剩不多了,段悠然清楚的知道自己命不久矣,这才对自己的行踪放出风声,否则慕云逸根本找不到她。
原本慕昕衍不理解,因为几乎所有人都不明白,段悠然为什么这么做,难不成想在临去前拉一个垫背的?
“休要胡言。”慕云逸回头看了看段悠然,安静熟睡的模样一场平和,“小丫头,念你是他们的女儿,我不会伤你,带着这些暗卫赶紧离开。”
“九叔,这是真的。”慕昕衍怕他不信,特意将剩下的几瓶水带了过来,你就算带她走,也必须带上这些。段澈不知道,这是她私下偷出来的,“九叔,母后一直愧疚于你们,这是我能为你们做得最后一件事情,你带着小姨走吧。”仅剩不多的日子,希望他们能相守在一起。
只是慕云逸正犹豫之间,身后的屋子骤然起火,雨雪早已经停歇,剩下的便只是凛冽东风,在风的助势之下,火苗一下子蹿得很快,眨眼间吞噬整座小屋子。
“不要丢下我,不许丢下我。你们……你们又算计我!”扔掉手中的剑,他不管不顾的冲劲火场,熟门熟路的找到悠然的房间。她依然安静的躺着,却没有什么气息了。身子冰凉刺骨,就是这样的大火也烤不热,“明明刚刚还好好的。”
慕云逸慌乱之间,疯狂的捏着她的手来回搓,希望能给她点温度,可一切都是徒劳无功的。“这是什么?”
悠然的袖口藏着一张纸,很久,折痕异常明显。
“我不知还有多久了,这样掐着日子的寿命当真难熬。可悲是忘怀不能,可叹是贪心不足,可怨是知错不悔,可恨是莲心不灭!慕云逸,我终究成了蛇蝎女子,我希望拉着你一起下地狱,你……可愿陪我!”
“呵呵呵……哈哈哈哈……你当真不了解我啊!”小心翼翼的收起那张纸,他扶起悠然的身子,自己躺在她身边,将她重新圈入怀中,“你果然狠心,既然早就想带我离开,却又为何放我在这人世间白白受了这些年的罪。我有多恨你,方觉自己有多爱你。如今你终于仁慈了一会,悠然,你说错了,假若有来世,你不该逃开我,我欠你的,你应该向我讨回来的。”
漫天大火烧了一天一夜,慕昕衍愣神的站在外面,直到白泽推了推她冰冷瘦弱的肩膀才醒神,脸上的泪痕早已经风干,“我们走吧。”回去受罚,段澈少不了给她一顿责骂,自己回去西陵以后,父王母后更加不会轻饶了她。想起这些,她不由的头疼了。夜芸檀私下里把悠然的打算告诉她的时候,她决定成全小姨的时候,就注定逃不了这顿惩罚。
“白泽,,如果父王要杀我怎么办?”
白泽只是个护卫,有些愣神,“陛下疼爱公主,断不会……”
“我是说如果。”毕竟这次闯的祸事不小啊,“你会豁出命保护我吗?”
白泽蹙眉点了点头,“公主一日持有暗卫令,一日便是我的主子,属下自当护卫公主,刀山火海,在所不惜。”
慕昕衍有些无力,总觉得自己是在和一头驴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