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认识的人,突然有天变成教科书上的历史人物,感觉怎么样?”、“你真的见过黄河改道吗?是不是特别壮观?真的见到刘聪攻下长安吗?你那天有没有说‘斜阳如血’啊……”如果?杨德远笑了,真的可以有“如果”吗?那苦苦盼着双簪合一又是为何呢!他现在真的想拍拍马佳的肩膀:同学,你那些问题,等你到六七十岁的时候再问也不迟。
遗憾的是,他不能直截了当回复马佳了。因为在这个怡人的周六午后,马佳一声“佳人有约”,便拎着小包离开了。
哼,这小家伙藏着的真心,不用看、不用摸,就一句话交代——她想躲过这个下午被逼“背书”的命运而已。但杨德远才不会当场点破,他嘿然一笑:“这样嘛,就一点趣味都没有了。”但他闲不住,手里忙着收拾,别等到下周马佳的母亲回来发现家里多了一个人存在的痕迹。
叮咚——叮咚,门铃不期而至。杨德远突然愣住,这马佳的朋友,他不是没有调查过。但认识他的,就只有戈兰。万一露馅了,可是件极其难以处理的事情,他可不想出手,虽然他有着手段抹去一个人的记忆。
一番计较之间,门外来者显然不满了,扯着嗓子、急拍几下门:“是我啊!你们磨磨蹭蹭个什么鬼?又不是干了什么见不得光的事情!”说到最后,那人故意在“见不得光”四字上特意转了个调门。
杨德远的眉头不由得高高地翘起:是现代的时间太快,还是自己体内的时钟拨慢了呢。都说“人生七十古来稀”,放眼方今,百岁高寿者,不乏其人,既然百年光阴,就该学会忍耐。难道仔细完成一件事不比快速完成一件事更好吗!
但他到底开了门。外面随之寒风扑面,从风中闪进一个女子的身影,她嚷了:“我头上快长蜘蛛网了。”哎,小姐,蜘蛛网是在风口编织的,热爱找寻避风处的你决不会被蜘蛛找上,这是杨德远脑袋发出的声音,替来人纠正她话头里面的错误。
“马佳?马佳?你们不会真……那啥吧?”,女子探头探脑地来了一圈,忽然转身打量着杨德远,眼神似笑非笑。杨德远悠然坐在沙发上,浏览起报纸,若无其事反问:“能有啥?你想要有啥?”
女子一听,马上坐到杨德远身边,期期艾艾:“你们……不会……那个……那个?”这人啊,跟马佳果然物以类聚,思想太“复杂”了!杨德远没好气说了:“马佳直接跟我说,找你吃个便饭,到时候少不了说体己话。我一个大男人,就不掺和了。瞧你那急性子,肯定怕马佳迟到,提前上门接她吧。可惜,人早出门喽。”
“你又在说胡话了。”女子满不在乎地否认了,她似乎从来不怕说话得罪杨德远。
“我说错了?你们这些后生,一个个巴不得把明天的饭,挪到今天吃完的。”杨德远摇摇头,概叹着今不如昔啊。
“不,我根本没约马佳。你大概人老了,耳朵听差吧?”女子这回把头摇成拨浪鼓。杨德远拢了拢袖子,问:“戈兰,你给个准信,真的没约吗?不要再着了仲恒的道道,尽干些不靠谱的事情。”
“我真没约……等等,要是我没约,马佳能去哪里啊?现在风声正紧,我明敌暗的,她不会……”,戈兰整个人越想越害怕。
她是尝过仲恒的地牢的,那是个非常狭小的空间,连转身都很困难。进去后没有日没有夜,完全不知时间流逝,而且没人搭理她。一到夜晚,死一般沉寂。甚至戈兰想过,当初那伙坏人要是给上毒刑,对自己反而好些;若非她心内坚持一点清明,可能会屈服之下,吃了仲恒手下送来的“加料”饭菜了。所以,此刻的戈兰,幻觉前面有个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洞,自己在这头,马佳的呼救声在未知的那头。
不,必须镇定,现在连事情的真相都没有搞清楚,已然乱来心神,这不正中坏蛋们下怀?戈兰调整了呼吸,别过头找杨德远,却见沙发上只剩下微微下凹的“坑”。人呢?哦,他的脑袋在电脑屏幕前。那黑色的ThinkPad背盖挡住了戈兰观察杨德远如何操作,但她点点头了:千年的智慧,又岂是浪得虚名!
戈兰刚要开口,杨德远用话堵住她:“我已经知道马佳可能去哪里了。”“这么神速!你咋知道的。”“很简单,世上有样东西叫‘历史记录’。走吧!”,杨德远摸摸腰间,淡淡地解释了。
戈兰这下完全像个扯线木偶,木然地跟在杨德远后边。一路上,她见到借口有小青年开着手机地图,突然恍然大悟:杨先生竟然比我这个发小更了解马佳。她素来喜欢“计划”,总希望事事顺利。临出行前,查查路况,才符合她一贯的行事风格。
同时,戈兰又忍不住替马佳猜想春仁将会怎样设伏。但她绝不会想到春仁永远地离开了这个世界,能够精心制造圈套的那个人,外表清秀娴静,望之文文弱弱,完全不似坏人。
这被戈兰在心中诅咒了千千遍的人,并不是一整天守在博物馆的。因为对博物馆周遭环境了如指掌,所以就在周六的上午,她如常去汇报工作:“蘑菇已经在隔壁地上撒播。”之所以没头没脑来一句,皆因边上还有其他新进的成员陪伴在仲恒——他们的主人左右。
仲恒默默地翻译了他现在最得力助手的话,“第三组成员已经在隔壁区设立了分处”。因此,才有以下不咸不淡的吩咐:“很好。你们都下去吧,我还要和你们师姐商量要事。”旁边三个新丁,依照命令离开了,这样室内一时显得有些空旷了。
仲恒走过去,伸手拨拨他助手耳后的垂发。口气甚是怜悯:“一定受了不少委屈吧。”“不敢,替首座办事是我的本分。”对方迅速作答。忽然仲恒猛地托起她的腮:“原青,你还知道你本分么,记得你的家训吗!”
原青脸色煞白,吞了口水,小心翼翼说:“记得。原氏子孙必须心怀感恩,世世为首座驱使。”“吓坏了吧,来坐这。给,跌打的灵药。”仲恒瞬间笑容满脸,在不知情人的眼里,简直如同一个长辈在关怀晚辈。他甚至亲自动手,给原青上起药来。
呵呵,又是一代乖巧的兔子,仲恒边替原青揉揉边想。没错,应该是想多了吧,这代“小兔子”虽然不是从小养起,好歹比上一代顺从呢。一晃眼,就那么多代“小兔子”了,这一代人跟着我,也算他们的造化了。
仲恒一霎那间想起那间漏雨的棚子,两个孩子瑟缩在角落,眼窝四周都泛着不正常的青色。当他把向前踏上一步,旁边有个小喽啰介绍:“甘君,据说就是他们两姐弟了,反贼孙恩的孩子。不会错的了。”
角落里,稍微大一点的小女孩听了,一摸地上的树枝挡在身前:“你想怎么样!我们不过街上的乞丐,你连乞丐的东西也抢?”“怎么会,来,给个饼子你吃。”仲恒哄道,顺便往怀里一摸,抛出某个用粗纸包裹着的东西。小女孩应声接过,饥饿使她相信抛来的东西可以填饱肚子。
但她还没道谢,旁边那位谄媚的小喽啰突然倒下,颈上血流如注,声带因为切断了,倒下去后竟然连话都无法说。毕竟年幼,那小女孩手上的饼子“哒”的一声掉落地上,两只眼睛惊恐地看着,“我给你们找条活路,从此不用受饿挨冻,但你们改姓好吗?来,到我怀里。”仲恒不由分说,一手一个,把两个孩子挟在腋下,绝尘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