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局长的母亲去世后,撇下年近九十的老父亲独自居住在侯家老宅里,年迈体衰,吃喝拉撒都离不开人照顾,侯局长就想把父亲接到自己家。他小心翼翼地跟老婆商量,却被骂了个狗血淋头:
"那个老不死的,几张邮票都舍不得给你,还想叫我伺候他?呸!"侯局长没辙,只得给父亲雇了个小保姆,解了燃眉之急。
谁知他刚轻松了几个月,保姆就辞工不干了,说是要回老家成亲。第二个保姆没做几个月,也走了。保姆走马灯似的换了一个又一个,把侯局长搞得焦头烂额,心想这样下去可不行,得想个长久之计。
第五个保姆叫小娟,老实本分、做事勤快麻利,老人对她赞不绝口。侯局长看在眼里,喜在心上。一天,他把小娟叫到外屋,说要跟她商量一件事,问她有没有对象。小娟羞红了脸: "我还不到二十岁,不想这么早谈对象。"侯局长高兴地点点头:"小娟啊,只要你好好干,从下个月起我每月给你涨一百块钱工资。另外,每年另加一万块钱奖金,怎么样?"
长这么大,她见到过的钱总共也没一万块。小娟怯怯地看了侯局长一眼,心里嘀咕:这人莫不是在打什么坏主意吧?
侯局长似乎看透了她的心思,宽厚地笑了笑说: "当然,我是有条件的。你看,我父亲已经八十几岁,享不了几年福了,我不想因为换保姆让老人受折腾,所以希望你能给他养老送终。这期间你不能恋爱结婚,也不能中途辞工。每年的一万元奖金,等老人谢世之后一并付清。你看怎么样?同意的话,咱们就立个字据。"
老人多活一年就多挣一万块钱,这样的好事到哪里去找?到时候揣着几万块钱回老家,盖新房、买家电,再开上个小铺子,村里的小伙子还不随便挑?这么一想,小娟就高高兴兴地在协议上签了字。
在小娟的精心照料下,老人面色红润,心情开朗,身体似乎越来越硬朗了。
这样平平安安地过了一年多,这年春天,老人突然生了一场大病,卧床不起,眼睛几乎失明,神志也经常混乱起来。里里外外,全靠小娟一个人,老人不肯让小娟离开一分钟,也不管她得闲不得闲。小娟不得不出去买菜买面的时候,老人就打开收音机,不让屋子陷入死寂。
不久,侯家出了大事,侯局长贪污受贿东窗事发。他事先听到风声,就慌慌张张地跟老婆赶往机场准备外逃。结果老婆逃走了,他却被反贪局截了回来。为了保住性命,他打电话让老婆把转移到国外的赃款送回来,老婆 "啪" 地挂断了电话,再也不接。没办法,侯局长只得变卖了所有家产,连同侯家老宅也抵押给了别人,总算退回了部分赃款,受到宽大处理,免了死罪,改判无期。
这突如其来的巨变让小娟如遭五雷轰顶:每年一万元的奖金自然成了泡影,更要命的是老人的生活没了着落,小娟呼天不应,叫地不灵。侯局长还有个远嫁他乡的妹妹,分家产的时候,跟侯家父子反目成仇,已经失去联系很多年了,没法指望。其他的远近亲戚见侯家落了难,躲还躲不及呢,谁会凑这个热闹?小娟有心一走了之,可又不忍心让老人眼睁睁地等死。她思前想后茶饭不思,几天下来瘦了十几斤。可她还得强装笑脸,唯恐老人察觉到这个巨大的不幸。幸亏老人清醒的时候越来越少,隐瞒起来并不困难。
有一天半夜,老人忽然叫醒了小娟,让她天亮后请邻居李叔过来,自己有件事情要交代。李叔是侯家的世交,侯局长落难后,侯家的老宅就是找他帮忙抵押出去的。第二天,李叔如约来到老人床前,耐心地等了好几个小时,老人才清醒过来。他干枯的眼窝里忽然涌出了几颗泪珠,吃力地说: "家门不幸,出此孽子。全怪我教子无方,遭此恶报。"小娟一惊: "侯爷爷,您都知道了?"老人微微点了点头,指了指床边的收音机说: "它全都告诉我了。那个不肖之子罪有应得,我这老头子也早该命赴黄泉了,只是苦了小娟你啊!幸好我有所防备,留着后路,否则我们侯家何以面对你!" 说着,他让小娟打开枕边的一只红木盒子,拿出一本集邮册来。
老人喘息了一阵子,艰难地接着说下去: "这里面有几张邮票,这几十年我从没舍得动过。前些年我找人做过鉴定,它们价值四十多万,现在应该值更多。尽管不少人为它绞尽脑汁六亲不认,可我硬是没有失掉主意,坚持没有出手。我的日子不多了,今天李叔作证,我把它送给小娟,一来,这是小娟八年如一日伺候我应得的报偿,我们侯家答应过的;二来也是我的一点心意。可怜我儿女双全,晚景竟如此凄凉,如果小娟不嫌弃,从今以后,你就做我的孙女吧!"李叔刚要说什么,小娟早已忍不住,一把推开李叔,接过集邮册,"扑通"一声跪在床前,叫了一声 "爷爷———",就伏在老人身上放声痛哭起来。
祖孙二人相依为命,平静地过了两年,老人终于躺在小娟的怀里,婴儿一样宁静安详地告别了人世。
老人刚刚过世,债主就过来收房子了。小娟收拾好自己简单的行李,最后一次环视这间她生活了好几年的旧房,百感交集。她忍住泪水,背上行李拉开房门,却险些和迎面进来的一个小伙子撞个满怀。
"你找谁?"小娟迟疑地问。年轻人看看她: "你就是小娟,我外公的保姆?"小娟睁大了眼睛: "你是,侯爷爷的外孙?"年轻人点点头: "正是。看来我来的还不算晚。你要走?" 小娟狐疑地问:"你找我?"年轻人板着脸说:"不错。我来收回外公的集邮册。当年我妈妈就是为它跟舅舅翻了脸,现在岂能让你一个小保姆渔翁得利?""可是,"小娟争辩说, "侯爷爷已经把它送给我了啊!"年轻人不屑地撇撇嘴: "准确地说,应当是你利用我外公年老糊涂骗到手的。没想到一个小保姆竟有这么深的心机!不过你高兴得太早了,我妈妈才是它的合法继承人,你必须把它交出来。"他不由分说,夺过小娟的行李,一通乱翻,抓到了那本集邮册。
"住手!"一声惊雷猛地炸响,李叔横眉立目地拦在年轻人面前。年轻人被震住了,嚣张的气焰矮了一大截,故作镇静地问:"你是谁?凭什么多管闲事?"
李叔指着他的鼻子质问道: "从哪里冒出你这么个外孙来?你舅舅锒铛入狱,性命不保的时候你在哪里?你外公卧病在床、孤苦无依的时候你在哪里?老人家凄凉辞世的时候,你又在哪里?这个时候你回来抢集邮册,你还有没有一丁点良心?我作证,那本集邮册是你外公亲手送给小娟的,当时他比任何时候都清醒!"
李叔浑身发抖,向前逼近一步接着说: "你不是要抢集邮册吗?你不妨打开看看,看看里面都有什么!"年轻人疑惑地打开集邮册,不由失声惊叫起来: "啊,普通邮票!"他怨恨地转向小娟, "我早该猜到,一定是你调了包!"
"呸!"李叔打断了他的话, "调包的不是小娟,是你那个混账舅舅!你舅母卷款外逃以后,他逼小娟背着你外公偷出集邮册,卖掉那些价值连城的邮票,还上了赃款,才保住了自己的狗命!"
年轻人呆住了,他不相信地看着小娟: "这么说,我外公把集邮册送给她的时候,她就已经知道里面是普通邮票了?那她怎么,"李叔叹着气说: "小娟是为了让你外公安心,才没让我说出真相!这两年,她是用自己打工的全部积蓄勉强支撑下来的啊!"李叔的声音哽咽起来, "到现在,她已经一无所有了。这本普普通通的集邮册,是一个姑娘这几年青春的全部报偿,你竟然还想把它抢走!"
听到这句话,小娟再也忍不住, "哇"的一声大哭起来,委屈的泪水奔流而下。年轻人呆立片刻,双手托起那本集邮册, "扑通"一声跪到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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