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条大道横亘于此,贯通南北主要通道。平日里这里经常会有大量路人通行,或是运输车辆,或是赶路马匹。由于最近后金在大明中北部边境闹得很凶,这来往交通也不复往昔,即便是有人经过,也是满面恐惧的逃难人群。
就是这么一条路,在它之上竟出现了两个类似精神错乱的男人在相互竞跑。今日刚下过场雨,坑洼的泥路被说着他们两跑过的路线而溅起一排泥水,很多都打在了他们自己身上。两人像是比赛,又像是在单方面追逐,一直在追逐的年轻人已是气喘如牛,似乎已经到了力竭的边缘。
跑至分岔路口,跑在前面的中年男人突然急转朝小道方向继续,而年轻人因为急转而磕倒在地。
被袁教经强迫进行爆发与耐力练习的杨度倒在水坑旁,脸上已是大片泥印,一副落魄的样子。要学袁家的拳法,就是需要强大的爆发与一往无前的气势,不然即便会了拳法,也打不出应有的效果。
甩头将脸上的泥水抛去,不过他们早就赖着不走。眼看袁教经越跑越远,杨度咬咬牙重新站起跟上,练武与复仇之路重来都是充满艰辛的,这点他非常明白。
这条小路非常不好走,这也是袁教经跑这条路的原因。积水使得路面上出现了很多大水坑,袁教经可以很轻松边跑边绕过,而对于力竭的杨度来说,就不免落入这大自然的陷阱之中了。
在连续中招数次之后,杨度更加小心地再度中招,这次不再是泥水溅了一身的感觉,而是深深的踩空感,仿佛大地发生了塌陷,杨度不再能控制自己的平衡,转而进入了眼前一黑,短暂的无意识状态。
也许就过了十几秒钟,身体的疼痛将杨度意识重新唤回,他木然地扭头环顾,竟都是黑漆漆的一片,只能感到头顶上方有依稀光亮。
“嘿,没事吧小子?”头上传来袁教经问候的声音。
这是?懵了好久的杨度才反应过来,自己被困在一个讽刺的环形空间中,这就是一个天坑,或者说是人为挖掘的陷阱。这陷阱真是深的要死,一般人掉下来就别想爬上去。
被着莫名的灾难打击的杨度满肚子是火,一边嘴上咒骂着,一边踉踉跄跄重新爬起来,现在他真的是全身上下没有一处自己的颜色了,还在无意识中吞了好几口泥水。是什么人那么缺德在路上挖陷阱坑人,应该大概率是强盗盗贼之类,杨度认为有必要好好教训下这些恶心的家伙。
“没事就好,还等什么,快上来吧。”袁教经在上面招呼着。
上去?杨度估摸了下这坑足足有他四到五倍的身高的深度,无论他怎么尝试,都看不到任何希望。无奈之下杨度只好乞求:“袁叔,要不拉我把?”
在与袁教经一起的日子里,这种请求杨度已经提过不知道多少次了,当然大多数时候都是袁教经造成的。听到杨度的请求,袁教经爽快就跳下来了,这坑并不大,容纳两个人就很挤了。杨度还以为袁教经是真的认真帮自己呢,结果还没高兴完,自己身体就被袁教经抱住,然后被抛了上去。
以袁教经的内力,把杨度抛出陷阱并不难,甚至还可以再往上抛出老远。没错,就是这个剧情,杨度面对的就是被抛到低空,然后着地的情况。
先是杨度的惊叫,随后便是很重的落地声音,比想象的还要动静大很多……
袁教经本就想摔摔杨度的,当他轻松跳出陷阱后打算奚落杨度一番,却发现人竟然不在了。这不可思议的情况让袁教经也暂时懵了下,很快他就从旁边一个洞中找到了杨度。
从一个洞转移到另外一个洞,没错,杨度掉到了另一个陷阱里。这两个陷阱隔了也就不到十步的距离,袁教经也感觉不寻常,他又去踩了最近的一个水坑,果不其然,那坑一受力就暴露了它陷阱的本质。
遥看远方,这条路上还有密密麻麻无数个水坑,如果可能的话,就都会是人为挖掘的陷阱。这是搞什么鬼,袁教经无法以他的江湖经验来解释这件事,直到杨度再次发出求救呼叫,才将他的注意力重新拉回来。
这回怕再次给抛到另一个陷阱里,袁教经就认真地辅助杨度爬到地面。重见天日的杨度看着那陷阱,不由得破口大骂:“****,哪个缺德的东西在捣鬼,被我逮到要你们好看!”
“前面都是这样的陷阱,小心别摔死了。”袁教经在一旁提醒。
如果要规避危险,完全就可以原路返回,毕竟继续前进的话不知道还会有什么样的情况发生,要是后面的陷阱底下插了刀剑,岂不是掉下去就得死了。不过这两人,袁教经觉得很有趣,杨度觉得顺路也许可以找到始作俑者报仇,便就仍然沿着这条路走下去。
古代的这些所谓道路,就是一条稍微平整的泥地,方便车辆和马匹通行的,如果不想走,完全可以靠边,无非就是路难走些,偶尔跳出来些各种野兽之类,当然跳出妖怪也说不定。
杨度怕真不小心再掉下去,便顺着路旁边走,走的时候也保持非常小心,生怕那些缺德的家伙丧心病狂地连路边也挖了。而袁教经则快速在路面的陷阱中穿梭,在杨度看来就是完全在炫耀自己的反应能力。
两人前行了一大段路,杨度在默默庆幸没再踩到陷阱时,忽然听到了轻微的声音。
“袁叔,好像有人的声音。”杨度说。
按照袁教经的觉察能力怎么会没发现,他停住倾听声音的来源,说:“是女子在呼救。”
应该是有人也中招了,袁教经快速检查了周围几个陷阱,终于在其中一个陷阱中找到了声音来源。
杨度也探过头来看陷阱里的情况,那是一个成年女子,被泥水染的看不出容貌,只好以着装判定。女子见到被人发现了,便大叫:“两位哥哥,来救救我吧,救我出去吧。”
袁教经看着杨度,说:“给你个英雄就美的机会,你下去帮她一把吧?”
“不要。”杨度用力摇头,他下去就上不来了。
袁教经默默摇头,便勉为其难地帮女子从陷阱里脱困,其实也就举手之劳而已。
这下全身泥水黑乎乎的就组成三人组了。女子回到地面后就腿软倒在地上,看起来是受了些伤,精神状态由于受到惊吓也不太好。
“嘿,姑娘你没事吧?”杨度明知故问。
“让我看看。”还是袁教经实际,他检查了女子的脚和腿部,当然不是检查身体:“放心,就是些跌伤,休息几天就好了。”
“谢谢……”姑娘终于开口了。
两男人将姑娘扶到路边,经过协助姑娘恢复了走路能力,就是还会时常性不稳,需要有人在旁边扶着
既然是小路就说明至少会有人来往,因此这位姑娘出现在这里也并不算奇怪。在刷去些脸上的泥垢之后,杨度边辅助姑娘前行,边偷偷打量她。这姑娘看起来年纪比自己大不了多少,要是恢复白净的状态应该就是个美女。当然孤身一个女子冒险走在小路的确让人不解,而且她是如何穿越陷阱带到这个地方的呢?
杨度便问了姑娘从哪里来以及家庭情况,没想到姑娘竟然听到“家”这个词后眼泪竟不觉落下:“小女已经没有家,此回出村是买些丧葬用具祭奠亡夫……”
根据姑娘自报家门的说法,她名叫王相涟,本是外地人,随丈夫才来到这条小路所通向的附近小村。接下去的事情也是令人瞠目,王相涟十五岁嫁给丈夫,不料没到一年丈夫就病故。随后她又不断改嫁,十年来又在村中嫁了七个男人,由于王相涟年轻貌美,还真有男人抢着接盘,结局则是之后的七任丈夫全部怪病身亡,其中她生下过一个男孩,也没活过满月。
就这样结束了?除了丈夫,有些和王相涟走很近,对她有意思的男人也相继病死,反而是女人没有任何意外。这下子全村可没有男人敢靠近王相涟,全部把她当作是大煞星。
真是大煞星……杨度腹中嘀咕,吓得后退几步。失去搀扶的王相涟失重摔倒,摸着屁股娇啼喊疼。
连死八任丈夫外加亲近朋友,任谁都要害怕,这可不仅是克夫,还克子克男人了。总之杨度是不敢再靠近了,看着这孤苦不幸的女人,最后还是袁教经将王相涟重新搀扶起来。
袁叔命大,他来正好。根据袁教经的遭遇,杨度觉得他们谁克死谁还说不准呢。
王相涟在袁教经臂膀之旁仍是啼哭不止,说道:“相涟这身体没法再远行了,麻烦大哥帮相涟带回村去吧。”
反正杨度一行人也正要找村庄落脚,把身体衣物洗干净,然而想到还要和这个大丧星走一路,杨度可是不由得汗毛直立。
似乎袁教经并不怕克男人这件事,像是个没事人一样。他现在的话不多,也就偶尔和王相涟对上几句。沉默间杨度忽然想到个问题:“喂大姐,你可知道为什么这一路上都是陷阱?”
“这是村子里的人挖的。”王相涟回答。
“这不是自己封自己的路嘛。”杨度很是不解。
“因为村子里最近出了吃人的妖怪,大伙请了各路道士和和尚来除妖,都没有用。”王相涟解释:“无奈大伙只好在村子旁挖这些陷阱,也许能有些效果。”
挖坑捉妖?这不是摆明了坑人嘛。杨度听了简直想笑,哪听说过妖怪被陷阱给捉住的:“那捉住了吗?”
王相涟叹气道:“那妖怪还是不停伤人,现在村子里能逃的都逃了,除了老弱病残就很少有青壮年了。”
“那是什么妖怪?”袁教经开口了。
“听幸存者说好像是女妖,也见不到身形,见到的都成白骨了。”王相涟说。
女妖?这不就和这女的一样嘛,都是害人性命。当然杨度只敢想不敢说,即便是心里想,杨度也是感觉一股凉嗖嗖的气在体内乱窜,尤其是偶然与王相涟眼神对视的时候,袁教经也没表示什么。在杨度看来,尽管袁叔武功绝伦,也不可能是妖怪的对手,尤其是那种吃人的妖怪。
此时王相涟停住,看着袁教经柔柔说:“这位大哥把小女子送到这里就好,再前行恐怕碰到妖怪,白伤了两位性命。反正我薄命没了依靠,就算死了也算解脱。”
“要是听到妖怪就害怕,那还当什么男子汉。”袁教经爱你每一天退缩的意思,要知道他也是和妖怪正面对抗过的狠角色。
听闻袁教经这番回答,王相涟竟是喜出望外,开始用英雄来作为对袁教经的新称呼,并且眼神尽是仰慕与迷恋。
这不对啊……看眼前两人越靠越近,王相涟还是这么明显的爱慕行为。这两人未免发展太快,杨度知道袁教经并不会动心,只是这女人太丧门星,多少还是有些危险。
杨度就跟两人身后,也不想和王相涟有任何更多接触,同时也警戒着可能出现的妖怪。过了半个时辰眼看天色渐暗,而村庄也在远方隐约显现。
“英雄,前面就是我们的村子了。”王相涟遥指。
就在此时杨度突然感觉一阵眩晕,眼前在片刻间黑了一片,随后恢复正常。杨度恢复后就感觉这天色越来越暗了,问题这时辰都还没到正午,怎么就黑成这样了。
天空中乌云密布并如流水崩腾般朝同一方向涌动,那乌云所最后聚集的位置竟是那遥望所及的村庄上空,那里如同盘踞形成的风暴眼,霎时电闪雷鸣,天象翻滚惊世。阵阵妖风以村庄为中心在地面拓展开来,吹的杨度头发散乱,心神不宁。
妖怪作乱了……杨度从来没见过如此大的动静,有如此神通的恐怕可以划归为旷世魔神了。杨度正要打退堂鼓,却发现自己已是独自一人站立为旷野之中。
“袁叔……”没有回应,只是遥望远方的片刻,身边的人竟全部失踪,哪怕是足迹都没有留下。这种剧变让杨度难以正常思考,他下意识地后退,右脚往后一挪,回应的感觉是虚无与不安,他赶紧伸回脚往后一看,身后的土地已是全部塌陷,并且塌陷面积正逐渐扩大,即将把自己吞噬。
根本没有考虑的时间,杨度只有拔腿往前跑。每吸入一口气,他就感觉身体越来越沉重,大脑也越来越昏沉。杨度被迫朝乌云涌动的村庄奔跑,偶然想起这条路不是处处布满了陷阱,再加上自己跑的时候不断的踩空感觉。是怎么回事?
杨度冒险停下来,他的双脚已踩进陷阱,却不曾坠下。杨度低头往脚底,下方陷阱口确实已经塌落,但自己却悬于半空不曾落下。
这怎么可能?杨度揉揉眼睛重新再看,此时脚下竟然是坚实的泥土,没有什么陷阱坑,再往身后看,大地也没有成片坍塌,而是一切如故。芳草萋萋。
这是怎么了怎么了……杨度简直是摸不着头脑,找不到思绪,已经临近的村庄上空也没有乌云翻滚如暴风,只是天色依然是黑暗无边。
这感觉真像是在做梦,既然到了这里,杨度也不知接下来该怎么办,只好去村子看看,也许是袁教经像以前那样故意把自己丢下了。
一步,两步……重新行动的杨度感觉自己的步伐是如此凝重,犹如腿上绑了上百斤重的铁块。身旁狂风四起犹如妖邪过境,瞬间杨度全身已是冰凉颤抖,那是一双冰手正缠着自己的脖子。
那双手纤细无肉,惨白如骨,正如同抚摸宠物般抚摸杨度的脖子,并伸入自己的衣服之内。杨度恐惧与勇气同时提升到顶点,他很明白这手绝不是活人所有,求生的欲望让其内力激起,学过的各种招式在脑中一一闪过,他奋力向后一肘,迅速腿脚接上向身后的目标攻击。
连续招式打出,当杨度的反应跟上自己的动作后,发现自己所打的是一团飘散的白雾。这是被自己打散的?杨度正思量着,那白雾聚集一块,并幻化出人形,那东西就是一副骨架包上一层人皮,浑身惨白如白骨,令人恐惧的是那头上横七竖八不规则分布的十几个白眼睛,外加身前身后外加下身长着的数不清的手脚。
说真的杨度已经是被吓得肝胆俱裂,他也就是凭着求生欲望在绝境反击。杨度怪叫着再对那妖怪拳脚相加,那妖怪犹如不会反击的棉花,不闪不避,任由被杨度无招式的慌乱殴打竟再次被打到白雾状态。
妖怪化作白雾混入大气之中,霎时附近大雾弥漫,在雾气中恍惚有奇异嬉笑在围绕的杨度身体乱转,既打击他的意识,又迷乱他的心神。
此时杨度已是毫无头绪,恐惧已经彻底征服了他,他可以感觉到没一个细微的雾团都是只无形的手,在自己的身体上肆意触摸,让自己全身都没了力气。
若这样再过一会,必然被妖怪夺去心智,杨度聚集起最后的意志力,拔腿往前方逃跑,他无法再考虑任何,只管冲破那挡在身前的迷雾,一往无前。
眼前场景一闪而过,似乎根本没跑出几步,杨度竟然已经跑到村口。他力竭停下来喘着粗气,仿佛整条命都跑没了一半。妖怪没有追上了,或者说好像妖怪从来就没出现过。
杨度双手靠膝半立在村口喘息,而村里人则一个一个从何处向杨度的位置聚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