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山中的野村每天都是安静的可怕，最响的声音可能就是早晨公鸡的啼鸣，或是小孩们的玩耍打闹，也有可能是李家或是张家夫妻也晚上发出的能让全村都听见的大动静。
这一天依然像往常一样运行着。袁妻从地里收获刚长成的蔬菜，心里估计着丈夫和杨度差不多应该能到那座奇山了，但愿他们能像往常一样平安。
老人们倚坐在村口大石头上聊天晒太阳，对于没有人生目标的人们来说，活着相当于是等死。而封建时代的大多数农民基本就是这种状况，甚至还有些就是活着还不如死。
尽管生不如死，但他们不会自杀，因为佛教里自杀是要下地狱的，不得超生。所以农民们就要拼死拼活为地主老爷们卖命，因为这是他们今生的命，是注定好了的。也许某个农民为地主老爷服务好了，积了功德，说不定下辈子就翻身当主人了。至于下辈子还是不是要死不活的农民，嗯，反正这辈子是看不到了。地主就这么多，就慢慢排队吧。
毕竟在这个人口有限村子里没有地主，没有竞争与生存压力的环境下维持了相对的公平，要是没有外部干涉，就还能延续下去。老年人们出生到老死都在这村里，根本没见识，由于没读过书，智商也低的可怕。说是聊天，也没什么可聊的，到最后还是发着呆等死。
家里先人有些文化的那几个老人还能多聊些东西，也就无非是鸡毛蒜皮的事，最多就猜想着袁教经狩猎的情况，根据奇异山为原型编故事吓小孩。
也有一个老家伙喜欢将打仗的故事，他家里还有几本流传下来的小说。大家都对打仗没有概念，任凭那老人讲的怎么精彩逼真，大家也都听不懂。听的多了久而久之大家也就有了惯性反应，反正就是人山人海，烟沙弥漫嘛。
“张老头，你说的打仗场景是不是那样的？”某人指向村外山另一头扬起的黄尘。
“可能吧，打仗我也没见过。”张老头是老眼昏花了，可呆了很久后他意识到不对了。毕竟是识字还读过几本书的，这扬起的沙尘不就是一群人行进时才能形成的吗……就像，部队行军。
这真是出大事了。平静了好几代的村子即将被打破宁静，那架势起码连人带马得有好几百，这个规模即便是山贼也凑不起来，只有官军一种可能。
朝廷的人怎么会发现这里，这么多人显然是有备而来。几个老人都吓坏了一个个鬼吼鬼叫地通知其他村民，有一个甚至回到自己家上吊了。
村子暴露了！
难道是那个叫杨度的小子给外面人报了信？大家都将异样的目光投向袁妻，这让她尴尬无比。
现在不是追究谁对谁错的时候，官兵到来意味着什么大家都清楚。所有人都拿出家里的石头农具或是石斧，他们要保卫大家最后的自由家园。
那烟尘随着触发者越过山丘，村里人都没见过官兵，单看他们统一的装束，也就知道的差不多了。没人想一上来就打，村里人还讨论着推举个有文化的人如何官兵交流。村子里没有村长，村长之类带有明显领导职能的位置就是不平等的开端。
也许村民们还存在着幻想，他们脆弱的幻想就被官兵打破。差不多双方能相互看清对面的时候，官兵们就毫不给机会地集体冲锋，霎时呐喊四起，杀意冲天。
看起来双方人数差不了多少，但村民那边是既没有武器也没有训练的乌合之众，刚一接触就崩溃地不成样子，战斗从而转变成单方面屠杀。果然山路走多了就成了土匪，这群官兵比土匪更恶毒，他们不管男女老少提刀就砍，甚至还有专门的人放火烧村。
原本宁静安详的村庄转眼就化成了人间地狱，逃离尘世的即将被尘世埋葬。官兵们也不是毫无目的地烧杀，他们有事会抓几个村名盘问。
“外面来了两个年轻人在哪里？”官兵基本就是这么问的，而村民回答的无非最近就只有一个年轻进了村。不管你回不回答问题，都逃脱不了死亡。
官兵之中有一江湖装扮的中年男子，他人称阳谭鹰，是虎鹰拳的高手，也是这次行动的指挥官。前些日子有人给官府报信说两个皇帝钦点的犯人就躲在这个与世隔绝的村子里，由于逃犯战力高强，朝廷就派了他这个高手来此搜寻。
任何情报都会有误，尽管那人留了地图，但大部队还是在群山中摸索了大半个月，原本以为是受骗了而要撤退，结果偏离了地图位置，在原路返回时误打误撞找到了这里。
这里真是世外桃源般的地方，所以更要摧毁。阳谭鹰早已练功练到了六亲不认的阶段，他感兴趣的只有钱财和名利。上面说了犯人不管生死，那么阳谭鹰就下令尽数屠戮。对手是有武功的人，不可能坐以待毙，只要他们反抗，目标就自动暴露了。
可实际剧本与阳谭鹰想的不同，直到杀光了全村的男人，也没有出现像样的反抗。士兵们抓了十几个妇女拖到燃烧着的村子外，由阳谭鹰逐一盘问。
“到底有没有外人来过？”阳谭鹰对不回答或是回答不满意的都是直接捏碎喉咙。
终于剩下的几个妇女精神崩溃，同时指向袁妻，说他们家两个月前收留了一个逃难的青年。
“还是个大肚子婆娘。”阳谭鹰掐住袁妻，将她双脚拉离地面：“那个人在哪里？”
袁妻一个弱女子怎么受得了有武功的人这样重手，她挣扎着说不出话来。阳谭鹰又重重把她摔在地上，再次问了遍刚才的问题。
尽管背部着地，袁妻肚子里的孩子还是受到重击，她的孩子可能保不住了，而现在是她自己命能不能保住的问题。袁妻痛苦呻吟着，她亲眼看到全村老小死于非命，明白了不管自己说什么，这个屠夫都不会放过自己。所以她选择对沉默来做最后的反抗。
“不说话？老子有的是手段让你说！”阳谭鹰狠狠地说道。
“军爷我说！”一个妇女抱住阳谭鹰的大腿：“那青年和他丈夫去村外面了，半个月肯定回来。军爷求你了，放过我吧，你要我做什么都可以”
眼睛多了总归有可以撬开的嘴巴，可惜阳谭鹰对女人不感兴趣，既然什么都可以做，他就把这些妇女赏给部下，任由他们蹂躏。至于他自己，就要好好惩罚袁妻这个不肯说话的硬女人。
……
村子里发生着的浩劫，远在他处的两人肯定不会知晓。当然现在杨度也面临着威胁，那两只猛虎的威压令他无比紧张。
很幸运，这两只老虎的目标是那只死鹿，果然它们是顺着猎物的血迹过来的。由于人类对老虎的捕杀，造成很多地方老虎濒临灭绝，那些幸存下来的除非处在极度饥饿前提下，不然一般不主动攻击人类。
看那两畜生狼吞虎咽的样子，杨度倒是松了口气，晚餐没了，但避免了拼命，其实还算赚。杨度小心地倒退，注意力还在抵挡老虎的偷袭。
一切看似是没什么问题了，突然不知从哪里飞过来一块石头，直接就砸在了老虎头上。吃饭的时候被人掀桌子，动物也不能忍，两只老虎愤怒地咆哮，将虎眼注视在附近唯一的活物身上。
真是冤枉，但杨度不得不正视了，跑是没机会了，他只有准确攻击才有可能生还。
虎啸震天，群山中的动物们听到着王者的咆哮都颤抖不已。两只老虎以最快速度扑向杨度，杨度边退边计算时间，他需要做到的是一击必杀。
跑的快的那只老虎首先到杨度面前，它喷射着口臭用利爪对杨度拍击。杨度等的就是一个攻击间隙，他看准机会躲过左右两爪，同时跳到老虎身旁对它头部一记侧踢，将着几百斤的老虎踢出一人多远。
血液从那只老虎鼻腔中涌出，脑袋开了花也就只有死路一条。
极度的危机果然能激发人的潜能，杨度着闪躲速度，攻击力度自己准确度都是他以前怎么练都达不到的。但现在完全没时间庆祝，因为老虎可不止那么一个。
另一只老虎紧接而上，杨度在打第一只时已经把自己阵脚弄乱了，他根本来不及发起下一波攻击，就被老虎按在了虎躯之下。
这么重的活物，杨度根本挣脱不出。在躲开了几次老虎对自己头部的拍击后，对方直接张开血盆大口，想要直接咬碎杨度脑袋。情理之中杨度只好用双手顶住老虎的上下颚，虎牙划坏了他的手掌，那强大的咬合力让杨度招架不住。
这下被彻底固定住了，老虎还有爪子可以用，这么一拍下来杨度就可以英年早逝了。
要死了……危机与恶臭让杨度感到绝望。他都闭上眼睛，两腿张开放弃抵抗了。正当他以为自己必死无疑之时，突然从远处飞来一根粗树枝，直接穿透老虎太阳穴，让虎血溅了杨度一头。
虎血可是大补，但不是用来洗头的。那种死亡的压迫感消失后，杨度用膝盖顶开老虎，勉强将身体爬起来。
“是谁？”杨度环顾四周，显然老虎不是自杀的。
“做的不错。”那声音的源头极速下降，从树上跳到杨度背后。
“袁叔……是你在捣鬼啊！”杨度真是又气又喜又想哭，情感复杂到都快要跺脚了。
“这是在锻炼你好吧。”袁教经抚摸了下杨度的头，随后撕了杨度衣服的布片给他把受伤的手掌包扎上。
这可是上好的布料啊，袁教经居然不撕自己的破衣服。受了惊的杨度有了些小孩脾气，嘟着嘴：“这也叫锻炼，把我搞起了怎么办？”
“不是没让你死嘛。”袁教经漫不经心地包扎好，还重重拍了下伤口。
杨度痛的要死，不止手掌，被老虎压过以后感觉全身骨头都好疼……“痛的要死还拍我！”
“我教你用内功疗伤怎么样？看你自己逼蛇毒做的挺好的啊。”这一路杨度的成长确实让袁教经感到满意。
“逼蛇毒？我去，原来毒蛇是你放到啊。那还有其他什么怪事都是你干的？”得知真相的杨度快要晕倒了，正常人首先都会抱怨困难，之后才会去探索可能得到的收获。
这些本就是袁教经干的，他当然乐于承认。在教杨度怎么疗伤的时候，他还总结了通过这些锻炼，杨度表现出来的优点与不足。
听了这些，杨度气也就消了，的确自己有了不少成长，温柔窝是培养不出坚强与反抗逆境的人的。
“明天我们就可以到那座奇山了。”经过日夜不停的赶路以及时常不断的走歪路，两人还是在正常的日程赶到了那座大山。袁教经将每天从杨度那里拿走的干粮物归原主，让他今晚能与烤鹿肉一起饱餐一顿。顺便袁教经演示了一遍标准的钻木取火，其实这就是个简单的技巧性技术。
火苗在巨大树干之上转化成烈焰，在原始森林里放火是不提倡的行为。盯着跳动的火焰，很多往事在袁教经的脑海中闪过，隐约间他有某种不安。
“你想在村子里待多久？”忽然袁教经问起这个问题。
“嗯？”
“要不是逼不得已，你不会留下的。迟早你要重新回你那个世界去是吧。”
这个……杨度放下羊腿也不知该说什么，两人陷入一段很长时间的沉默，最后还是杨度先开口：“袁叔你难道不也是吗？”
“我待了二十年了，你待的住吗？”袁教经反问。
这一问让杨度再次说不出话，说实在的，要不是学着练功，他恐怕半年也忍不住。
“等我有能力报仇以后。”杨度就是这么想的。
“等你有能力杀进宫里，你的仇人也差不多老死了。”如果杨度仇人真是宦官，那么掌权宦官起码五六十岁了，尽管太监寿命比普通人长，但杨度想杀进宫里没练到垂垂老矣也是不可能的。
不，杨度真正的仇人是比他大不了多少的皇帝，以及能摧毁整个紫禁城的禁忌高手。想到这里杨度仰身望向天空，想要打败他们，自己得先要有妖怪般的寿命了。
看出杨度还有心事，饱经江湖磨练的袁教经知道杨度还有隐藏的秘密没说出来：“怎么了，莫非你的仇人不是那群死太监？”
杨度点点头，随后将自己所有的真相告诉了袁教经，当然关于姬陆的那一段经过了修改，在杨度的故事中姬陆已经为保护他而与朝廷高手同归于尽了。
想不到自己收了个朝廷钦犯做徒弟，当然是被宦官杀全家还是被皇帝杀全家都是区别不大，袁教经在意的是那两个摧毁了紫禁城的家伙。
袁教经隐居在村子不到二十年，其实对于外面世界不是个能产生剧烈变化的时间。他早就听说过皇宫里有着好多上百岁的得道高人，功力已达到凡人顶峰，听杨度说起来就果然如此。
听叔一句话，和朝廷对抗是没结果的，放弃吧。”袁教经理智地劝道。
“不要！”杨度也很坚决。
毕竟是年轻人，这样的年轻人走下去有两种可能，一是成熟后能幡然醒悟，另一种则是越走越远，起码这两种袁教经都已经品尝过了。
“你要走也可以，但要等到能打败我的时刻。”袁教经说：“到那时候你就有自保的能力了，而且所有人都已经忘记了你。”
“我也是这么想的！”杨度再次开始狂啃羊腿：“需要多久？”
“十年！”
“三年！”杨度给自己定下目标。
这个年数真让袁教经笑了，想起了儿子在出走前也曾经对自己说过类似的话，也不知道现在他到底是变成了什么模样。
后面袁教经就给杨度将一些自己年轻时闯荡江湖的经历和经验，这可比那些远门都没出过的文人，写出来的小说真实多了。
真正的江湖说到底还是属于那个大社会，准确点来说就是个升级版的黑社会。在江湖里你杀人是天经地义的，报仇更是家常便饭，这些官府都没能力去管。真正为百姓出头的大侠少的可怜，一般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袁教经那个家族其实也不是什么好人，不然怎么会有那么多仇家想要剿灭他们呢。年轻时袁教经也杀过很多无辜百姓和妇孺，现在想起来他还是不知道该付之一笑还是保持忏悔。真正改变他一生的还是全家被杀的那一刻，两边互相扔砖头，总会有波及到自己的那一天。这也许就可以算是报应吧。
这些经历成了袁教经现在感慨与后悔的根源。而没有亲身经历过的杨度甚至开始向往那种生活，是做个掌握他人命运的人，还是被他人掌握命运的人？那想必都会选择前者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