击垮
这两座城市几乎成了我命途中的枷锁，把我牢牢地囚禁了起来。
1
夏天的时候我毕业了，找到了一份出版社的工作。跟洛宇风光无限的银行工作相比，我的工作内容要基础简易得多，每天只是看一些简单的文稿，守着字典修改一些错别字，或者把一些数据输入到表格中，还有相当长的一部分时间我还算半个前台接待，把电话转到每个办公室的分机中，加上收发快递什么的。
我忽然又想起了在北京的那份前途无限的报社工作，因为洛宇我放弃了，也许这放弃的就是我的大好人生，这谁也说不准，也许未来不久我真的可以在那个行业里独当一面，让我爸我妈为我感到骄傲和自豪。可我不想对洛宇说这些，不想像祥林嫂一样不停地跟他唠叨“你看我为了你放弃了……”“都是你不好，我为了你……”这不是什么可以拿来说的资本，洛宇没对我有任何要求，这都是我的选择。
“储希，晚上一起吃个饭吧，庆祝你毕业后找到了第一份工作。”洛宇在中午休息时给我打电话说道。
“你怎么知道就没有别人约我？”我调侃道。
“好好好，储大美人，”洛宇笑道，“我知道约你的人都排队大拐弯排到西伯利亚了。那能让我加个塞儿不，让排到后面的人先冻死一帮？”
“想加塞儿的人也排到了中东了，怎么办？”我说道。
“你怎么这么不专业呀，”洛宇说道，“我早就开始排队了！”
当然对这些我已经很知足了，因为我已经开始名正言顺地拿薪水。洛宇为我庆祝的那天晚上他送了我一双酒红色的克里斯提·鲁布托，价格不菲，妖冶非常。“喜欢吗？”洛宇微笑着问我。
“喜欢。”我言不由衷，“……你真觉得……这种高跟鞋适合我吗？”
“不适合。”洛宇答道。
“那你为什么要送给我？”我问道。
“在我心里……”洛宇说道，“是没有什么东西配得上你的，送给你什么我都觉得不合适。”
“……油嘴滑舌……”我笑道。
“我只是觉得这些东西兴许你上班的时候会用得上。”洛宇说道。
那双鲁布托我一直收藏在柜子里，因为我实在是驾驭不了这种高跟鞋，但是它却能代表洛宇对我的关爱，我把它锁起来想要永久珍藏下去。我不知道这份美好到底能持续多久，我们也从未谈过将来，似乎那是一件比遥不可及更要遥不可及的事情。我只希望这样的状态不要改变，起码让他在我还爱着他的时候留在我身边。
在往后的日子里，洛宇又送了几个香奈儿和普拉达的皮包给我。“洛宇你疯了吧！这些东西都多贵呢……”我对他喊道。
“钱都不是问题，”洛宇对我说道，“我只想让你开心。”
“有你在我身边我已经很开心了，”我答道，“你真的觉得我需要这些吗？”
“……储希……”
“我不知道你是怎么对待你从前的女朋友的，”我对洛宇说道，“你不必这样对待我。”
我的反应有些过激和矫情了，我早就听周皎提过洛宇实际上是一家大集团的太子爷，但我没有放在心上。我不能去想，一直都想摆脱这些，我从来都认为我的命途是和“富二代”这样的词语完全绝缘的。
“储希，你眼光可真好。”在一次吃饭的时候周皎一边叉牛排一边对我说道。
“那还用说，我的眼光当然是没的说了……”我得意地答道，“……你是指什么？”我警觉道。
“我那气场强大的室友陈洛宇呀！”周皎说道，“我还能指什么。”
“当然了，”我说道，“洛宇不知道比你强多少倍呢！”
“人身攻击啊人身攻击，”周皎对我旁边的珍说道，“亲爱的，你快帮我还击报仇！”
珍气鼓鼓转过头来看着我，看了我足有一分多钟，我也不甘示弱地回瞪着她，我们两人就像为争夺雄性而打斗的母羚羊一样，颇有泼妇碴架的意味。
“……我还真没办法给你报仇……”珍转过头对周皎说道，然后继续吃自己盘子里的食物，“陈洛宇的确比你强呀！”
“你说什么？！”周皎怒道，“你这个吃里扒外的死女人，枉我对你那么好，你居然向着别的男人。”
“死周皎你再说一遍试试看！”珍一拍桌子说道，“信不信我废了你？”
“……没有没有……”周皎立刻赔笑道，“你是我的姑奶奶，我不敢说你。”
“储希，好眼光，别理死周皎，”珍拍了拍我的手说道，“他那是赤裸裸的嫉妒……人家陈洛宇年轻能干，有模有样，有自己的事业，还有一大笔家产呢！”
家产……
“你们说什么呢？”我问道。
“你不知道呀储希？”周皎问道，“洛宇那可是地地道道的富二代呀！你难道没有发现吗？他穿的衣服从里到外全是贵得吓死人的大牌啊，还有手表皮鞋什么的，你也太没有观察力了！我悄悄地跟你说，倒贴他的姑娘那可不止这个数。”说着他伸出了双手十个手指头，“我们刚住在一起的时候，每天他的手机都快被打爆了，没完没了的小姑娘呀。储希，你可得把握住了呀……”
“……我……”
“哎呀储希你就别在我们两人面前装了啊，”周皎说道，“要不你怎么见人家第一面就蠢蠢欲动了！”
“谁蠢蠢欲动了！”我有点生气了，“你别招我啊！我那一次问你是想要把他的车还给他，他送我去卢森堡把车留在那边了，我不得还给他嘛，这是人之常情！”
“你别瞎说！”珍对周皎说道，“我们储希才不是嫌贫爱富的人呢……”
“女人哪有不嫌贫爱富的！”周皎反驳道，“储希，你可真是捡到宝贝了，千万别放手啊！”
那顿饭没吃完我就头也不回地走了，身后是珍在狠狠地责备周皎。其实不怪周皎，他只是嘴有点贱，说的都是大实话，我偷偷瞄过洛宇的衣服领子和袖标，他的一件衣服足以顶过我半衣柜衣服了。我一直没往深里想，找一个优质多金男应该是很多女孩子的理想吧，但那时我却希冀他所有衣服加上手表都是温州摊贩手里的假名牌。
我没有向洛宇求证什么，也没有神经兮兮地收集细微的证据来证实周皎的说法，他有的很普通的正装袜子就已经上百欧元，我原本以为是他薪水可观的原因，其他的东西我便不需要再求证什么了。
我还是希望洛宇是那个他让我看到的样子，一个普普通通混在巴黎的小白领，辛苦攒钱，有一辆看起来很破却还能开的老爷车，跟留学生合租一套公寓。我不在乎他能送我什么礼物去哪个等级的餐厅吃饭，我们在人间烟火中嬉笑怒骂，攒两个月的钱才敢去吃一顿大餐，偶尔会因为物质的窘迫而斗嘴，这些我都不在乎，我真想能跟他一起慢慢攒钱收集细小的幸福往“家”的那个方向走。
可一切美好的愿望都止于那个下午。
那天我心绪不宁，荷尔蒙又开始给我捣乱了，我正在给老板做一份上一季度的收入数据表格，苦于那些像磁场一样凌乱的数字不能自拔，木讷地直挺挺坐了一整天脖子和肩膀都喀啦喀啦作响。周皎跑到了我工作的地方：“储希，你怎么还在上班呀？”
“你真好笑……”我白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道，“我不上班你发我薪水呀！”
“你赶紧请半天假，”周皎敲着我的写字台匆忙地说道，“洛宇辞职了。”
“什么？！”
“先别说那么多了，你快请假跟我走！”周皎拉着我的胳膊就往外走，“公寓他已经托人给退了，他现在已经拿上行李在机场了，准备回北京！”
2
周皎和珍连拖带拽地把木头人一样的我弄到了戴高乐机场。一路上我的脑子全是空白和乱码，我理不清，算不清楚洛宇他到底想怎样，我更不知道自己的身份，该以什么样的身份去挽留他，是他的正牌女朋友，是他的红粉情人，还是只称得上是一夜情的“性伴侣”？
我有什么资格？我才忽然发现自己根本玩不起，表面的洒脱背后只是满地的眼泪。
我躲在柱子后面，不知道还要不要再见洛宇一面。我看见了他拉着行李箱，穿着一身烟灰色的修身西装，腰板挺直，正在仰头核对航班时间。我还是那么喜欢他，却不知道此刻我还能做些什么。认识他之后我浑身都充斥着这种无力感，总是不知道自己的身上还有什么力量来挽救局面。
“快去留住他呀，”珍把我从柱子后面往外推，“储希你还在等什么呢？！”
“我要怎么留啊！”我忽然哭着喊了一声，“他都已经决定走了！”
洛宇听见了，他猛然转过身，机场里无限嘈杂，行人各色匆忙，就像一个我不能理解的摄影镜头，我们之间不过十几米远的距离，却仿佛有一条深不见底的河，生生把我们隔开了。他咬着嘴唇，想要扑过来，可不知道是一种什么力量让他忽然止住了。
“储希……我得回北京了……”洛宇指了指登机口，“……我们……”
“你要走，是什么时候的事？”我问道，强忍住了泪水，“陈洛宇你是不是真的在耍我……”
“储希你别这样。”洛宇说道，“我本来不想回去，有一些事情还是需要我回去处理……”
“陈洛宇。”我嘴唇颤抖地对他说道，“我在你心里，连一件东西都不是！”
“都是我的错！”洛宇对我说道，“你别这么对自己，全是我的错！”
“你养条狗，在你离开家的时候还知道给它留好了食物去逗逗它哄哄它，”我说道，“而我呢？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从来都不跟我说一声，我连一个垃圾场都不如。”
“储希你别这样！”
“……就这么算了吧，算了吧陈洛宇……”我对洛宇说道，“我不想强求你什么，也请你对我公平一点。”
“储希，你再给我一点时间……我没有告诉你我要回去，是因为……因为有些事……我也难以启齿……”洛宇说道，“再给我一次机会，让我努力一次。”
“陈洛宇，我不是三岁小孩子，我也不是傻子，”我说道，“就算你不在乎我我不怪你，你最后给我留点尊严好吗？”
洛宇没有说话，他走过来抱住了我，用了从未有过的那种力度，几乎把我勒得喘不过气，我每一根骨头都快要断裂。这个拥抱让我感觉很不舒服，很难受，可是恐怕这就是最后一次了，从此以后我还会不会再见到洛宇我都不知道。我强忍着疼，忍着泪，身体绵软地待在他的怀里，甚至连知觉都没有了。
半晌，洛宇从西装上衣口袋里掏出一枚银色镶钻的项链，是一个小木马，他轻轻地戴在了我的脖子上，抚弄好我的头发。
“你大概真的要自己照顾自己了。”洛宇吐气如兰地低头对我说道，“答应我，无论我们两人能走到哪一步，哪怕这些都是未知的，都不要轻贱自己，在我心里没有任何东西能够配得上你。”
我哭着转头走了，放他回了北京。
我不能可怜巴巴地恳求他，尤其是在知道他是个有钱公子之后，我的自尊心更不允许我这么做。他要来便来要走便走，我的世界就像一个廉价农贸市场的大门随时为他打开，我只是不想期期艾艾地挽留他，也许这就是我们两人的宿命，我们都要面对现实。
那个木马项链我从来没有摘下来过，我让它时刻贴着我的胸口，以便可以拉近我们的距离。
真像我们两人，来来去去，前前后后，若即若离，却没办法在一起。
来易来，去难去，两点一线，没有可以跨越的四蹄。
我继续留在巴黎上班下班吃饭睡觉，工作上没有太大进展，我没什么追求和力气。偶尔跟周皎和珍胡扯乱扯一番，他们两人达成了一种默契，绝不在我面前提“陈洛宇”这三个字，周皎的嘴也老实了很多，有时他不小心提到有关洛宇的事情时，珍都会踩他一脚或者瞪他一眼。“你们用不着这么敏感，我都已经没事了。”我对他们俩说道，除此以外我们的生活平淡得再没什么值得书写的地方了。
洛宇走之后我又去了一趟卢森堡见一位友人，这时我已经考到了驾照，之前洛宇把他那辆黑色老式雷诺留给了我。我独自一人开着洛宇的雷诺去了卢森堡，在我拿到驾照那天洛宇说想送我一辆新车：“甲壳虫怎么样？很适合女孩子开，尤其你这么可爱。”我赶忙回绝了：“我平时上班又用不着开车，如果需要的话，我就开你的老雷诺好了，破是破了点，能开就成……”
没想到，如今一语成谶。
副驾驶的位置上还放着他没有带走的一件棕色夹克外套，那天与我们第一次见面一样是个阴天，没有什么明亮的光线。我靠公路边停下车转身捧起了他的外套，上面还留有他的体香。我特别迷恋洛宇的皮肤散发出的一种阳光味道，细细密密，从每一个毛孔中散发出来。从前我经常趴在他的身上一遍遍皱起鼻子闻他皮肤的味道，他每次都装作害怕的样子：“干什么呀，你属狼狗的呀，吓死人了。”
“你身上的味道好闻嘛！”我跟他起腻地说道。
“储希，如果以后你失业了，”洛宇对我说道，“你可以去应聘一个新工作。”
“什么工作？”
“缉毒犬。”洛宇笑道，我打了他好几拳，“多霸气啊，第三百四十三号缉毒犬储希，雌性；特征：嗅觉灵敏；专长：闻味儿、哼哼、睡觉、哭鼻子、打人。瞧瞧瞧瞧，你有这么多特长呢，一定会是名优秀的缉毒犬……”
现在回想这些往事总会让人心疼，我擦干了眼泪继续开车。我不知道洛宇是不是能很快放下我们之间这段感情，或许他真有难言的苦衷。然后我自嘲般地笑了笑，他是富家公子哥，他那么会逗女孩子开心，这些“富二代”大多都是玩完就算的人吧，谁会把所有精力都放在一个女孩身上，谁又会抱有真心呢。
他也不会免俗。
在卢森堡的友人家里，我结识了一个国内来的小学妹，跟我念同一所大学同一个专业，她自信满满地对我说：“小希姐，咱们一起做点事吧。”
“做事？”
“就是呀，你来到巴黎之后得天独厚，”小学妹说道，“你没有想过要干点什么事业吗？”
这真让我脸红，我真的从来没有想过要干什么事业，能够找到一份工作我已经谢天谢地万事大吉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