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吐迈照料着卡拉·南格的晚餐,夜幕降临时他穿过营地,想找一个手鼓,心里说不出的高兴。当一个印度孩子的心充实快乐时,他是不会到处乱跑乱叫的。他独自坐下尽情欢乐。皮特森·莎希布可是对他小吐迈说过话的呀!假如他没找到自己想要的东西,我相信他是会生病的。不过营地里卖糖果的人借给了他一个小手鼓——就是用手掌拍打的鼓——他面对卡拉·南格坐下来,两腿交叉,手鼓放在膝上,只见星星开始出现;他一个人在饮料堆中间拍呀拍呀拍呀,越想到自己获得的巨大荣誉就拍得越重。没有曲调,没有歌词,可这样的拍打真让他高兴。
新捕的大象们使劲拉着绳子,不时发出尖声和像喇叭声一样的叫声,他听见母亲在营地棚屋里给自己小弟弟唱着一支很古老的关于大神希夫的催眠曲,希夫曾告诉过所有的动物他们应该吃什么。这是一支很能让人抚慰的曲子,第一节如下:
希夫让风儿吹拂,并且带来丰收。
很久很久以前,一天他坐在门口,
把食物、辛劳和命运一一分派:
派给上自宝座中的国王下自门旁的乞丐。
万物使他——希夫成为保护之神。
马哈多!马哈多!他创造一切,此话是真——
把荆棘给骆驼,饲料给黄牛,
母亲的心给要睡的生命,啊,我的小儿!
小吐迈走进来,在每一节的末尾轻快地拍一下,直到觉得想睡了,躺在卡拉·南格旁边的饲料上。最后大象习惯地一只接一只趴下,仅剩下右边的卡拉·南格还站着;他身子慢慢地摆来摆去,竖起耳朵倾听夜晚的微风穿过小山。空气中充满夜里的杂声,它们合在一起反倒使周围静得出奇——竹杆相互碰着时的咔哒声,下层丛林什么活物发出的沙沙声,半醒的鸟(鸟在夜里醒着的时候远比我们想象的多)发出的刮擦声和粗厉的叫声,以及远处的滴水声。小吐迈睡了一些时间,醒来时看见明亮的月光,卡拉·南格还竖着耳朵站在那里。小吐迈转过身,在饲料堆里弄得沙沙响,看着自己弯曲的大背影后面天空中一半的星星;同时他听见远处一丝杂音从静夜里传来——是一只野象发出的叫声。
所有的象都跳起来,好像自己被枪击了一般,其呼噜声最后惊醒了赶象者们——他们跑出来,用大木槌把桩子打得更深,不是拉紧这根绳就是结好那根绳,直至一切平静下来。一只新捕的象几乎把桩子拔起,大吐迈取下卡拉·南格的脚链,把这只象的前脚和后脚都缚上,而仅随便用一束草缠住卡拉·南格的腿,让他记住自己是被紧紧拴住的。他明白,这样的事自己以及自己父亲和爷爷已做过数百次了。卡拉·南格并没象平常那样发出咯咯声来回答命令。他静静地站着,头微微抬起,耳朵像扇一样,透过月光望着远处卡罗山那些巨大的起伏不平的地方。
“他夜里不安时要好好照看,”大吐迈对小吐迈说过后就到棚里睡觉去了。小吐迈也正要睡觉,忽然听见缚卡拉·南格的草啪地一声,随即卡拉便摇晃着离开了桩子,像云块飘过山谷口那么缓慢而平静。月光下小吐迈光着脚嗒嗒地跟上来,低声叫他,“卡拉·南格!卡拉·南格!让我和你一起走,啊,卡拉·南格!”大象一声不吭转过身,几步就回到月光中的男孩身边,放下鼻把男孩卷到脖子上,没等小吐迈坐好他已溜进了森林。
这时象群里传来一阵猛烈的喇叭似的声音,之后万物归于平静,卡拉·南格又向前移动。有时一些高大的草在他身子两边擦过,像波浪划过船边一样,有时一簇野胡椒藤擦过他的背,或者一根竹子被他肩膀碰着时发出吱嘎声。但除此之外他移动时是绝对无声的,仿佛他在穿过烟雾一般的茂密的卡罗森林。他正向上爬去,尽管小吐迈从树缝中观察到星星,但他说不出是在哪个方向。
然后卡拉·南格爬到了顶部,稍停片刻,他看见数英里的树顶在月光下斑斑点点,像覆盖着一层毛皮。下面的河上升起蓝白色的雾。吐迈向前俯身看着,感到身下的森林已醒来——不但苏醒而且活跃、拥挤。一只吃果子的蝙蝠从他耳边掠过;一头豪猪的刺把灌木丛弄得沙沙响;他听见黑暗中有头熊状的公猪在树干间用力挖湿润暖和的地,一边使劲嗅着。
接着树枝又挡住了他的头顶,卡拉·南格开始深入山谷——这次可不是静悄悄的,而是如出膛的枪弹一下沿陡坡向下射去。他巨大的四肢动得像机器的活塞一样平稳,每跑一步刚好8英尺,肘部起皱的皮肤发出沙沙声。他两边的下层丛林被猛地撕开,那声音像帆布被撕破一样;他用肩膀挡开的左右两边的幼树又弹回去,啪地打到他两侧;长长的蔓藤缠在一起挂在他的鼻子上,他把头甩来甩去,以便开出一条路来。此时小吐迈紧紧贴着象的大脖,以防悬挂的大树枝把他刮到地上,他真希望自己回到象群中。
草开始变得又湿又软,卡拉·南格踩下去时脚发出吮吸和咯吱的声音,山谷底的夜雾让小吐迈感到冰凉。他听见溅水声和脚踏声,听见奔驰的流水,卡拉·南格在穿过一河床,摸索着每一步。除了水绕着大象的腿发出汩汩的旋转声外,小吐迈还听见溪水的上、下方均传来溅水声和喇叭似的声音——巨大的呼噜和愤愤的鼻息,他周围的雾似乎充满了摆来摆去的身影。
“嘿!”他说,声音不大不小,牙齿打战。“今夜大象们都出来了。这么说他们是要跳舞啦!”
卡拉·南格从激流中踏出去,喷出鼻里的水,又开始往上爬。可这次他不是单独的,也用不着开路。路已经有了,就在他面前,有6英尺宽,地上被踩下去的丛林长草还试图再站起来呢。就在几分钟前一定有许多大象从这条路上走过。小吐迈回头看去,只见身后有一只大野象,猪似的小眼发出炭火般的红光,他正从雾蒙蒙的溪水中出来。随即树林又挡住了,他们继续往上爬,又传来那种喇叭似的声音和碰撞声,无处不听见断裂的树枝声。
最后来到小山顶上,卡拉·南格静静站在两根树干之间。它们在一圈树林当中,这圈树林围着一块不规则的有三四英亩宽的地方——小吐迈看出,这块地已被踩得像砖石地板一样坚硬。空地当中也有一些树,但树皮已被擦掉,里面白色的木头在月光下显得十分光滑。高处的树枝上悬挂着匍匐植物,它们的钟状花冠,以及又大又软的白色东西(像旋花类植物),酣然入睡般地悬垂下来。不过在这片空地内绝没有一片绿色东西,而只有被踩平的地。
月光使整个空地呈现铁灰色,只是大象站的地方不一样,他们的身影呈墨黑色。小吐迈观看着,屏住呼吸,睁大眼睛,只见越来越多的象从树干间钻出来到空地中间。小吐迈只能数到10,他用手指数呀数,一数到10就忘了,头脑也开始眩转。他听见空地以外的大象爬上山来时把下层丛林撞得直响的声音,不过象一来到树林围成的这块圆形空地就移动得像幽灵似的。
有长着白鼻的野公象,他们脖子和耳朵的皱折里有些落叶、果子和树枝;有又肥又慢的母象,一些仅三四英尺高,动个不停、皮肤红黑的象仔在她们的肚皮下跑来跑去;有一些小象,象鼻刚刚开始长出,他们很为之骄傲;有瘦得皮包骨的“老处女”,焦虑的面容凹陷下去,象鼻犹如粗糙的树皮;有凶猛的老雄象,从肩膀到两侧留下了往日搏斗的伤痕,他们独自泥浴时粘着的泥块还在从肩上滴落;有一只象的鼻子已破裂,身上留下激战后的痕迹,以及一边被老虎抓得很惨的伤印。
他们要么头对头站着,要么一对对在空地中踱来踱去,要么独自摇动身子——一共有几十只大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