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几十年过去了,冷飞和白雪都已经是风烛残年了,他们的儿女也都长大了。他们相敬如宾,冷飞经常想起以前的秋风,想他的说话,他的动作,和他爱抽的香烟。这些现在都已经很模糊了,但他并不后悔。老板夫妇帮他实现了他的理想,他必须报答。何况,白雪真的是个好姑娘,好妻子。如果说开始他是表演的话,后来的几十年,他已经是真正深爱着白雪了。
终于,白雪病倒了,她的年龄也已经到了该病的时候了。冷飞因为操劳和伤心,也病倒了。孩子们都赶回来照顾他们。他们躺在一张床上不肯分开,始终手牵着手。在一个月亮很圆的晚上。孩子们都累得睡着了,他们俩也觉得很累了,于是手握得更紧。白雪轻声问冷飞:“你后悔吗?”冷飞不解地问:“后悔什么?”白雪说:“放弃你真正的人生。”冷飞全身一抖:“你。。。你说什么?”白雪笑了,满是皱纹的脸笑得像当年的女孩一样顽皮:“你该叫秋风吧?我想来想去,也只有你能演得这么好了,你又正好在那年出意外。”冷飞,也是秋风,长吐了一口气,忽然觉得说不出的轻松,多年的沉重一时间都消失了:“你什么时候知道的?我演的不好吧。”白雪笑了:“秋风,你演得很好,可惜,在冷飞出事的时候,我比父母更先知道的消息。”秋风震惊的说:“难道你。。。一直。。。”白雪说:“对,我知道父母怕我知道后受不了,而我也不愿意他们整天担心我出事,我当时情绪确实也不稳定,就当骗自己也好,一直心甘情愿的活在他们的表演里。后来你来了,我知道是怎么回事。我看过你的电影,也很喜欢你,如果一定要找一个人来代替冷飞,我愿意那个人是你。何况,我不能让父母担心,于是就没有揭穿你们。”
两个人长久无语,银色的月光照在床上,好久,秋风忽然笑了:“我一直以为自己是表演天才,其实,你父母比我演得好,你更是比我强得多。我终于明白了,只要感情是真的,爱是真的,才是表演的最高境界。”白雪微笑着说:“这几十年你的表演越来越好了,我知道,因为你越来越爱我了,而不是当初的表演了。”秋风说:“那你爱过我吗?”白雪顽皮的一笑:“你感觉到过我在表演吗?”秋风恍然,他和白雪的手紧紧相握着,沐浴在银色的月光中。
第二天一早,孩子们发现父母已经带着微笑去世了。他们知道父母走得很高兴,但他们不知道,这是一个最伟大演员的谢幕表演,最后一个演员的最后一场完美的谢幕。
天道
一
明月,中秋,长江。
在江上顺流而下的竹排中,有一个里面坐着两个人:身型瘦小者,是个其貌不扬的老头儿;坐在他对面的,则是个身材挺拔的公子,三十岁上下,衣着华丽,相貌不凡,但眉宇间却透出一股邪气。
公子手里拿着一张纸,上写着:“姓名:不详。绰号:乌鸦。年龄:23—26之间。兵器:软剑。门派:不详。特征:黑衣,黑马。身世:不详。三年前出现,下乌鸦帖,三日后,杀财主及护院武士四十三人。两年前下乌鸦帖,三日后,杀武当弃徒白云子于拥翠楼。去年……三日前,下乌鸦帖,追杀逍遥公子。”抖了抖手中的纸,公子笑道:“听说他只杀犯淫罪之人,名单上的人都是如此。”“那你真是最合适的人选了,逍遥公子。”“范老何必取笑?不过,我虽不怕他,但凡事总要万全才好,所以才请您……”“放心,我既拿了你十万两银子,当然会帮你。”“那我就放心了。来,喝酒。”公子提起壶来刚要倒酒,忽然停下了。老头儿一愣:“怎么了?”没等回答,他的脸色也是一变:“好快的马!”
远远地,一匹黑马在江边急驰,像一道黑色的闪电。马上的人一身黑衣,恰和马融成了一体。那蹄声听起来像暴雨一样,原本只有上百匹马一起奔跑才会出现这种声音——因为群马奔腾,蹄落不齐,每一刻都有马蹄落地;现在,这一匹马竟然会有这种蹄声,可以想像奔跑得有多快!
马蹄声渐渐减缓,但始终跟着竹排。逍遥公子道:“难道他知道我们在这里?”老头儿道:“不可能。这艘船从外面看绝对和平常竹排一样,应该是凑巧罢了。”说话间,另一艘顺流而下的竹排恰经过这艘竹排,只见黑马猛然加速,随着一声长嘶,竟然向江面一跃而起!那艘竹排上撑排的船夫猛见一条黑影如飞龙般从天而降,顿时吓瘫在排上。黑马稳稳地落在排上,竹排向下一沉随即弹起,黑马借力再一次纵跃,就向那艘大排跳将而来,月光下,这一幕如同天神下凡,人和马都像是静止在了空中。逍遥公子脸色一沉道:“放箭。”船边倏地闪出八个船夫打扮的大汉,早已扣在手中的弓箭如飞蝗般向人和马射去。黑衣人一声长啸,身子纵起,右足在马背上一点,马忽然像一块石头样落入了江里,而人却像一只黑色的苍鹰一般向竹排飞来——一时间,众人射的箭全都从马和人之间穿了过去。待逍遥公子和老头儿一起跃出船舱时,黑衣人已经落在船上,一动不动,好似一支标枪笔直地插在竹排上。
逍遥公子道:“乌鸦?”黑衣人慢慢点了点头。逍遥公子笑道:“我来介绍一下,这位是三江帮的帮主范横范老爷子。”范横拱手:“英雄出少年。两位都是年少有为,何不交个朋友,化干戈……”黑衣人道:“闭嘴。”范横脸色一沉:“乌鸦,别人怕你,这长江之上还轮不到你来放肆。”黑衣人不再说话,只一步步向两人走来。
范横一声大喝,迎着乌鸦冲了上去,空中手掌一翻,手中已多了两点寒光——正是他赖以成名的鸳鸯娥眉刺。普通的娥眉刺都是直的,他的却是左直右弯,连钩带刺,狠辣非常。与此同时,刚才放箭的八条大汉也抽出藏在船舷的钢刀,从后面杀来。站在一旁的逍遥公子好整以暇,纹丝未动。乌鸦忽然脚下用力,不退反进,箭一般地射向范横,范横大出意外,猛然收步,左手刺刺出,堪堪将及乌鸦胸前。乌鸦右脚向地上一蹬,猛地倒翻回去,身子在空中倒悬,右手伸向腰间。后面的八条大汉来不及收步,直冲过来,正好在乌鸦头下,乌鸦右手一挥,犹如夜空中劈下一道闪电,寒光一闪即逝,随后,稳稳地落在八人后面。
八条大汉猛地收步,忽然间一起倒下,露出了站在后面的乌鸦,仍像标枪一样笔直地插在竹排上,冷眼看着范横,右手扶在腰间,胸前的衣服被娥眉刺划出了一道小口。
二
荒凉的环形山围成的这个同样荒凉的世界,要比地球人心目中的神话世界差之千里。一个巨大的球体静静停靠在月球上,浑圆光滑的外表让人很容易分辨出那不是一颗坠落的陨石。它的外壳是完全不透明的银白色,但如果从坐在驾驶室的白雪的视角看,这是个由透明的超金属材料做成的大水晶球。
“船长!”白雪冲旁边站着的一个身材高挑、体格健硕的男人道,“咱们很可能已经找到目标了,我觉得这就是新产生的那个冗余。”那人转过头来。他叫秋风,是个相当英俊的男人。他平时脸上总是挂着笑意,但一到讨论工作问题的时候,他就会显得十分严肃。此时他脸上就是这种表情。
“小雪,我和你说过多少次了,在没有结论之前,不能把任何一个镜像称作冗余!因为这种轻率的说辞会产生一种不良的暗示和影响,而这种影响可能会最终导致我们毁灭一个文明世界!你想过这种可怕的后果吗?”秋风看着闭口不言的同伴,口气放软了些,“我们都清楚一点,如果不能做到最仔细的话,我们必将成为最可怕的刽子手。”他顿了顿,黯然地说:“当初,我父亲在这个区域里犯下了错误,他用生命作为赎罪的代价;如果我错了,我怕我的生命不值这个价钱。因为我没他那么伟大的过去。”
白雪抬起头来看着秋风。其实,她生气的并不是秋风教训她的话,而是因为他严厉的语气。在她心目中,一直把秋风当作自己的偶像,她就是因为秋风才上了这艘船。
她即将毕业那一年,实体地球来人到学校做报告。作为宇宙中微不足道的地球,最终却成了各个平行宇宙中的最高文明,这是很令人称奇的一件事情——这一切想来都应该归功于地球上最早发展了体内文明。刚开始时,人们把体内文明看成是雕虫小技,甚至当成一种无用的东西。的确,早期的体内文明除了能让人力气更大、动作更快之外,并没有更大的作用。何况,相比体外文明来说,这些改变更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人跑得再快能比车快吗?跳得再高能有飞机高吗?力气再大能有机械手大吗?所以,很多也发现了体内文明的星球纷纷放弃了这条“歧途”,认为这不过是文明发展过程中的一条弯路而已。但各宇宙中的地球人却没有这么做,他们不约而同地坚持发展体内文明,宁愿为此放慢体外文明的发展速度。几十万年后,体内文明沉睡的力量终于苏醒了,它带给了地球人超人一样的身体,长达千年的寿命,以及可以和大型计算机媲美的思维速度。地球人可以不用任何设备生活在外太空中,也可以独自一人完成复杂的发明。
宇宙文明被分成三级,低层次:以本星球为界限;中层次:以宇宙为界限;高层次:以平行宇宙为界限。地球文明率先突破了各个宇宙之间的边界——高层次文明,最终高居各个宇宙之巅,当然,也就理所当然地承担起了维护各宇宙文明的重任。
作为离实体宇宙最近的镜像宇宙,实体地球来人演讲并不稀奇,但这次却不同于以往。白雪和同学们早就听说主讲者秋风是个传奇人物,他的父亲是所有宇宙历史上最伟大的船长,而他,则是所有宇宙历史上最年轻的船长。所以,当秋风微笑着走下飞船时,鲜花和欢呼声顿时把整个广场淹没了。但细心的白雪敏锐地发觉,在他的笑容中隐藏着深切的悲伤。演讲完毕,白雪借献花之际送上了自己的问候:“请不要悲伤,因为你并不孤独。”秋风闻声惊异地说不出话来。一个月后,秋风再次来学校找到白雪,问她是否愿意做自己的助手开始一次漫长的远航……后来白雪才知道,秋风演讲那一天,他的父亲去世了,是自杀。
秋风缓和了一下口气:“休息一下吧,把最近30天收集到的资料交给‘审查者’分析,咱们来看看结果如何。”两个人在“审查者”的立体成像屏前坐下来,白雪拿出分析仪插在“审查者”的接口上。转眼间,在会议桌的中央部分射出了无数道光线,然后,光线慢慢稳定下来,在空中出现了三维立体影像。这是一座金碧辉煌的皇宫,皇帝高高在上,群臣伏地高呼万岁。立体影像根据视角的变换自动地调整着画面,既有单人的特写,又有拉远的整体影像,声音清晰,就像是一部由不错的导演拍摄的纪录片。
“根据资料看来,很明显这个镜像上的文明处于一种混乱状态,他们把某个个体的权力无限扩大,这个个体可以把自己的意志任意强加到其他个体身上,而其他个体不但不反抗,而且一些个体还会拼命帮助这个特殊的个体去达到目的。这种混乱的情况是我们在其他镜像中从没有看到过的。因此我认为,这个镜像就是我们一直在找寻的那个冗余。”白雪说。
秋风皱皱眉头:“小雪,你知道,我们的目标是要选取每个镜像上最先进的群体,来看它是否低于冗余的文明警戒线。因为在冗余周围的镜像如果受到冗余的影响,也会比较混乱的。”
“但是,我对整个镜像上的文明都进行了排察,结果表明,这个群体是目前镜像上最发达的群体,他们在科技上领先于其他群体,拥有象征低层次文明标志的印刷术和航海术等科技,并且具备了萌芽状态的化学知识。但最令人惊讶的是,这个群体竟然具有体内科学,这是高层次文明可能产生的土壤,要知道,从诞生时间上看,这个镜像地球上的人类只用了区区几十万年就发现了体内文明,而实体地球也用了上千万年啊。”说完,她示意“审查者”调整了画面,顿时,人类一幕幕生产和生活的场景显现在桌子上。当显示到一个人时,她按下了焦点锁定,这是一个黑衣人,他正站在一艘船上。“船长,请注意,这就是他们体内科学的代表。拥有这种科技的个体数量很少,而且显然还处于极低的层次,但毕竟已经有了。”
说话间,这个黑衣人以一种令人惊讶的速度腾空跃起,即使以秋风的眼光来看,他的动作也堪称敏捷。当然,秋风的体内文明等级要比他高得多——他能清楚地看出黑衣人的每一个细微动作,包括他手里的软剑划过八个大汉的咽喉时那难以察觉的停顿。秋风的脖子上一阵发凉,仿佛那东西是从他脖子上划过的一样。作为高层次文明的基石,体内科学在保护原本脆弱的人类肉体方面起了极大作用,但当发现它被当作屠杀的工具时,秋风只感觉到阵阵寒意。
可是,秋风想不通,一个如此混乱而低级的镜像里,怎么会产生象征高层次文明的萌芽呢?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盯在那个黑衣人身上:“小雪,要求‘审查者’将语言翻译过来。我想知道他们在说什么。”
三
范横握着钢刺的手仍稳如磐石,可他的脚底已有些虚了。他用眼角瞄了一眼逍遥公子,逍遥公子依然摇扇而笑,无声无语。范横一咬牙,猛地前冲,左手刺直刺乌鸦面门,右手钩看似信手而挥,却刚好补住了自身的空门。乌鸦右手仍按在腰间,身形微侧,左拳猛击范横右腕,范横左手刺方向忽变,迎着乌鸦左拳而来。乌鸦变拳为爪,抓向范横手腕,范横钢刺一挑,直指乌鸦脉门。乌鸦猛然收手,左足闪电般飞起踢向范横裆下。范横钢刺竟不回撤,顺势猛刺乌鸦心窝。范横毕竟不是浪得虚名,这一招狠辣无比,如果乌鸦不变招势必被刺在先,伤人在后,不会有太大力气;如果乌鸦变着,则先机已失,身后就是船舷,退无可退。这一幕,看得站在一边的逍遥公子不由两眼放光。
只见乌鸦身向后仰,右臂一动,一道白光终于电闪而出,范横大喝一声:“来得好!”他正在等乌鸦出剑,右手一翻,钢钩向外一掠,已将乌鸦的剑锁住,左手向前直刺——锁刃杀人,这一招实是他生平力作,从未失手。眼见钢刺已至乌鸦胸前,范横狞笑道:“你这次……”忽然他感到腰间一凉,全身的力气一下子消失得无影无踪。他眼角的余光看到软剑在他钩住的部位像蛇一样弯了过来,却没看见剑尖——已经没进了他的腰里。白光一闪,剑已不见。乌鸦右手按腰,仿佛从没拔出来过一样。范横狂吼着倒下了。
“精彩,精彩。”逍遥公子缓步而前。笑声可亲,好像倒下的是敌人,站着的才是他花了十万两银子请来的帮手一样。“你一定在奇怪我为什么不一起动手吧?不过,我也很奇怪你怎么能从这么多竹排里找到我?我从外面检查过,这艘船伪装得很好,范横的手下也不是饭桶,扮相都很符合船工的身份。”
乌鸦忽然笑了。一直面无表情的他,这时一笑竟是出奇地潇洒,但笑容随即不见,他沉声应道:“中秋是一年的旺季。江人穷苦,江人全家一年的活命钱有一半要靠这几天的收入,每个大排都装得满满的,拼命也要多跑几趟。而你这排,江人一眼就能看出没装几斤货,又走得比乌龟还慢,自然有古怪。”
逍遥公子怔了一下,苦笑着说:“我本来以为江上最安全,想不到这里还有这么多学问。”乌鸦冷冷道:“你这种人当然不会懂穷人的生活!范横虽是江人出身,只怕舒服日子过得久了,早就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