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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科幻之城(13)

空战接近尾声时,监狱长终于冲破了路障,率领陆军逼近了城区。罗克已经没有选择了,他将十万军队留下两万,剩下的八万全部派上了战场。在漫长的战线上,惨烈的战斗开始了。罗克已经无法去控制战斗的细节,他发现这个游戏的战斗系统很智能,即使他不做具体的细节操作,各支部队也能根据战场情况做出合适的战斗反应。这样他就可以把精力放在指挥大局上了。

还剩四个小时了,罗克感觉自己有一种眩晕的感觉,他知道这是用脑过度的结果。他以前也曾经连续玩过二十个小时的游戏,但那些游戏的强度和眼前这个比起来,简直就像被乘法口诀一样简单。这个游戏的复杂、庞大、震撼,几乎榨干了他的每一滴脑浆,他几乎连眨一下眼睛的时间都没有。

监狱长似乎感觉到自己要输了,他疯狂的指挥着军队突击,罗克的部队已经几乎死伤殆尽。除了留在城市里的两万人,他没有任何资源了。而敌人仍然源源不断的冲击着他的防线。

防线被冲破了,监狱长的部队冲进了城里,最后的决战到了。罗克将两万人散布在每一条街道上、每一堵断墙后、每一栋楼房里。世界上最残酷的战争就是巷战,罗克从没想过自己会在游戏中用上巷战这种战术。每一扇窗户后面都有火舌在喷射,设置连下水道的盖子也被掀了起来,不时的从里面露出枪口。

这是一个很细节的镜头震惊了罗克,他看到自己的一个士兵在一条街上遇到了监狱长的军队,他的子弹打没了,竟然引爆了身上的炸弹!罗克已经知道这个游戏里的弹药是有限的,但他没想到竟然还有这种自爆系统!这未免真实得过分了!

还剩半个小时了,监狱长的部队始终无法快速推进,离市中心的指挥中心似乎近在咫尺,但就是无法到达。这个城市的每一条街道都像大海里的一道波浪,顽强的将入侵者推开。罗克几乎能想像到监狱长的表情:他无端的将监狱长想象成一个变态的胖子,此时正瞪着血红的眼睛盯着屏幕,嘴里不停的怒骂着。罗克几乎忍不住笑了起来。

然而这时他看到了屏幕的一角出现了一个可疑的景象,他不敢相信的把鼠标移过去,放大了图像。

一个神情呆滞的妇女,站在一栋破旧的楼下,左右张望着。手里还拿着一块面包,就在这是,一颗炮弹在她身旁爆炸了,她和那栋楼一起消失在浓烟中...

罗克呆住了,他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屏幕,忽然转身向门口跑去,拼命的用脚踹门,失声痛哭起来。门开了,疲惫不堪的中年人站在他的面前:“时间到了,你赢了。”

罗克像猛虎一样的扑上去,抓住他的脖子,嘶声喊道:“你骗我,这不是游戏,不是!这究竟是什么?”中年人按下了墙上一个隐藏的按钮,整面巨大的墙壁缓缓升了起来。

罗克看到了他以前在电视上看到的总统,将军,庞大的指挥系统,忙碌的军事参谋。。。这里是W国的地下指挥中心。而他刚才所在的位置,就是军事总指挥的办公室。

联合国已经做出了撤销对W国封锁制裁的决议,然而M国利用权势,成功的将这个决议拖延了二十个小时。它的总统本来很有信心,M国的军事实力,加上几个附属国的帮助,他们在二十小时之内彻底占领W国是很轻松的事情,即使等到到时决议生效,他们也完全可以说是在决议尚未生效前进行的军事行动,这样即达到了目的,也不会与联合国为敌。

这个消息被W国的情报部门获得了。他们紧急制定各种应对战术,然而他们发现,没有哪个将军能制定出完美的战斗策略,于是他们想到了他们一直在开发中的战场模拟系统。他们在全国范围内寻找电脑游戏的高手,罗克是其中一个,也是最好的一个。其实他一直在军方的视线之内,自从那次他在网上击败了这个中年人,W国的军事总指挥。

在罗克和假象中的监狱长搏杀的时候,他看到的战场上的一切,其实都是卫星传输的实时图像被抽象后的图像。他下达的每一个指令,都被隔壁指挥中心截获后分析,并转发给相应的部队执行。他在不只不觉中指挥着W国的军队对抗强大的多国部队,而且奇迹般的坚守了二十个小时。

屏幕上的侵略者已经开始撤退了。在与世界为敌和保持形象之间,他们选择了后者。其实即使他们不再封锁,W国也已经被打回了石器时代,但不管如何,他们毕竟是失败了。

罗克的母亲死了,总指挥已经派人去接她了,但她执意不肯离开,她要等她的孩子回来。这场游戏中,死了无数个母亲,幸存的母亲也都在等着自己的孩子回来,然而能回来的孩子,也没有多少了。

罗克步履蹒跚的走出了指挥室,坐升降梯来到地面出口。迎接他的没有掌声,没有鲜花,只有遍地的焦土、死尸和鲜血。他摇摇晃晃地朝自己的家走去,这时,初升的太阳从海平面上升起,金光照进他的眼睛里,他忽然觉得嘴里一甜,全身的血液加速冲进了他已经耗干的脑子里。他缓缓倒下了,在离家还有几十米的路上。

在他最后的意识里,他只记得那场有史以来最宏大的游戏,他玩过的最真实的游戏。其实他知道,他也是游戏里的一部分,真正玩游戏的人,不是他,是另外一些人。

只有那些不会在战争中失去自己的母亲和孩子的人,才会把战争当成一场游戏。

最后一个演员

秋风狠狠地把手里的光盘掰成两半,高分子有机材料尖锐的棱角划过他的手掌,他麻木的看看手上的血,似乎感觉有点疼的同时也得到了一种发泄,于是他站起来向自己的“家”里走去。

他的“家”不过是一个四面透风的棚子,和那些找不到工作的流浪汉一样,他被允许占据纳税人的土地自己搭个容身之所。这里的流浪汉们大都很习惯甚至很满足于这里的生活了,然而他不行,他的内心里始终狂暴的叫喊着:我不属于这里,我是最优秀的演员!

是的,他是个演员,然而可悲的是,这个时代已经没有演员了。如果他早生五百年,他也许会是最耀眼的明星,然而在今天,他的天赋和执著只能让他过得越来越潦倒。也许用不了多久,他会连这个流浪汉的身份都将不保。流浪汉的世界也是有阶级的,这个世界的首领一样渴望权利和享受,尽管那种享受是圈外人所不齿的。因为把精力都放在找工作上,秋风没有时间去寻觅给首领的贡品,听说首领已经放风要把他赶走了。

秋风把自己唯一一件过得去的衣服套上,仔细地抚平,然后向城市里走去。借着疯狂闪耀的霓虹灯,他找到了一家电影公司,就是拍他今天看的那张全息光盘的那家。他从光盘后面的广告里知道这家公司刚成立不久,正打算拍一部大片,而且正在招人。

老板正在忙着看程序员写戏。是的,程序员,一群程序员,他们就是编剧、灯光、场务、背景,他们除了不是导演外,什么都是。导演是这群程序员的头,也就是项目经理。秋风听到项目经理不停的对着手下的程序员喊:“A3,你的微笑模块不对,再加百分之二十愉悦度。”“B5,当男女主角拥抱时,需要触发的下雪背景模块准备好了吗?”“C9,你又把程序做错了,男二号应该是个瘸子,你这段程序如果输进去的话,他得比刘翔跑得还快,马上改!”

一片混乱中,老板皱着眉头在看着,并不参与意见,正好在他分神的时候,眼角的余光扫到了走进来的秋风,看着他的行头,老板又皱了皱眉,不过还是和气地问:“有事吗?”这是他的成功之道,在他眼里人没有高贵与卑贱之分,他把人只分为两类:对自己有用的和对自己没用的。即使没用,他也不会表现出看不起,因为不一定哪个你看不起的人哪天会咸鱼翻身,这是他处世的原则。秋风鼓起勇气说:“听说你们这里在拍片,要招人。。。”老板点点头:“不错,待遇应该还算可以,那么你是做什么的?是程序员还是硬件维修人员?”秋风咬咬牙:“都不是,我想做演员。”

老板的眼睛睁得像铜铃一样,他吃惊得几乎忘了自己的原则,差点要放声大笑了。不过好在他马上调整了状态,尽量把表情控制在觉得有趣的程度上:“小伙子,你在说笑话吗?做演员?现在还有这个行业吗,我记得似乎在词典里看过这个词,也许和恐龙化石是一个时代的吧。”

秋风坚持说:“我的表演水平是一流的,我一定比那些机器人演得好!”老板摇摇头:“你知道这不可能,没有一个人能比机器人演得更好。因为他们不会犯错,他们的表演准确到位,我甚至能控制他们流泪时要流多少滴眼泪,你能做到吗?”秋风激动地说:“可他们没有感情,他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只是在执行程序而已!”老板不无嘲讽的笑了:“本来就是假的,何必较真,观众才不会管演员有没有用心,他们只要看得过瘾就行了。”秋风坚定地说:“没有真情投入的表演,即使能让人感慨一时,却注定无法让人感动一生!”老板笑了,打算结束这次谈话:“即使是卡萨布蓝卡,也没有从人们身上多拿到一次门票钱,电影本来就是个快餐,能吃饱就行了,每年这么多部电影,人们哪有时间去回味?”

秋风急切地说:“老板,求求你,给我一次机会吧。我太想表演了,我不要工资,只要供我吃饭就行。”老板看着他,叹了口气,无奈地说:“这样吧,咱们考个试,如果你能表演得和机器人差不多,就留下你。”

不等测试完成,秋风主动停止了,他一步步缓缓走出了大门。老板说得对,他无法和那些机器人演员较量。它们能在百分之一秒完成从号啕大哭到迷人微笑的转换,也能一步到位的完成原声配音。它们决不会因为忘记台词而当机,也不会因为伤病而请假。它们完成危险动作不用替身,他们拍枪战真枪实弹,因为它们没有生命,无需担心。它们不拿工资,不用休息,不用吃饭,演员的一切优点它们都具备,人类的一切缺点它们都没有。这种较量就像堂吉诃德和风车的较量一样,不会有任何胜利的希望。

秋风疲惫的走出大门,一时不知道是否该回“家”。他怔怔地站在凄清的大街上,一辆黑色的法拉利跑车停在他身边。因为磁悬浮制动,没有一点刹车时的声音。车窗降了下来里面是个珠光宝气的女人,看起来已经不年轻了,而且脂粉抹得未免多了点。她淡淡地说:“我知道你是谁,想干什么,我的人已经注意你很久了,上车吧。”

秋风的生活发生了奇迹般的变化:那个女人是一位影视大鳄的夫人,她说服丈夫让秋风在他的片中扮演角色。于是秋风从小角色演起,和机器人演员比起来,尽管他非常努力,但他仍然犯了很多错误,这让秋风非常担心会被炒鱿鱼,失去这千载难逢的机会。然而,老板夫妇却异常宽容,没说什么,全力支持他把影片拍完。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观众们在看到这部影片后,竟然反应非常好。看惯了机器人天衣无缝的表演,秋风的表演让他们觉得真实,真实得就像发生在身边一样。观众们众口相传,纷纷买票来看,秋风的风头几乎盖过了影片中所有的机器人主角。

老板大喜过望,马上力推秋风做了下一步影片的男主角。结果又是一次巨大的成功,秋风成了巨星。其他影视公司纷纷效仿,开始招募真人演员。可惜,经历了将近五百年的空白,根本就没有演员这一行业了。而像秋风这样一心想当演员的人也像恐龙一样稀少。那些根本没有任何准备的人,根本胜任不了表演的重任。各影视公司只好看着秋风的老板大把捞钱,尤其是那些当年曾把秋风拒之门外的老板们,更是把肠子都悔清了。

就在这时,老板娘忽然找到秋风,说有事相求。秋风义不容辞,他告诉老板娘:“您和老板的恩情有如再生父母,有什么事你尽管说。”老板娘看着秋风,低沉地说:“好孩子,我知道你是有良心的人。现在,我需要一个主演,演一部一辈子的大片。”秋风奇怪地看着老板娘,随着她的讲述,秋风心情越来越沉重。

原来,老板父母有一个独生女儿白雪,曾经和一个优秀的年轻人相恋,然而,就在马上要结婚时,男友却不幸飞机失事去世了。家里人不敢告诉她,因为知道她从小性子极其偏激,对爱情又投入全部感情,知道后一定会出事的,于是就骗她说男友在国外留学,要两年后回来。因为以前男友曾有过这样的打算,所以白雪信以为真。为了瞒住女儿,老两口放弃了原来的产业,开了这家影视公司,为的是方便制作各种录音和合成照片。他们告诉女儿的男友电话号码其实是秘密转接到公司里的,然后把让最好的机器人演员用合成的男友声波来和女儿对话。对话内容都是实现准备好的大量可能性语言。偶尔出现不知该怎么回答的,就用咳嗽来掩饰,然后程序员马上现场调整。就这样,足足瞒了一年多。但现在马上要到两年了,无论如何瞒不住了,他们焦急之下,忽然想到了听同行们说笑话时提到过秋风,说是个十足的傻子,于是他们马上找到了秋风。

秋风半天才问:“那么,您希望我怎么做?”老板娘说:“整容,调整声音,然后秋风将消失,她的男友将回国和她结婚,并且生活一辈子。”秋风长久的沉默着。老板娘叹了口气:“我知道,这实在是无理的要求,一切你自己做主,你不同意,我们决不会怪你,依然会支持你当演员。”秋风问:“为什么不用机器人?”老板娘说:“你入行时间短,不懂。机器人的程序是预先制定好的,是和排戏的对手配合使用的,他们并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做什么。你看排戏时,一般机器人最多能拍两个小时,然后再下载新的表演内容。所以他们不能随机应变,不能长时间表演。现在能连续表演最长时间的机器人是三天三夜,比起将来的几十年,没有任何一个机器人能胜任这项任务。所以,我们只能找真正的人,真正的演员。”秋风深吸了一口气:“最后一个问题,你们认为这样做对吗?”老板娘长久无语。秋风点燃一支烟:“把他的所有资料都给我。”老板娘惊喜的猛抬起头来看着秋风:“谢谢,真的,其实刚才有句话我没说,即使有那种能胜任的机器人,我也不会选择那样做,我不能让一堆没有感情的芯片和线路板陪我女儿过这一生。”

秋风因为排戏出了意外而去世了。所有老板在感叹真人演员毕竟脆弱的同时,也终于心理平衡了,现在大家都没有真人明星了,正好赶紧捞钱。而秋风的老板似乎因为这个意外一蹶不振,草草卖了公司,好在他在前几部影片里已经挣了不少钱,何况女儿的婚礼顺利举行了,所以他看起来还是非常高兴的。

新郎冷飞是个出色的年轻人,风趣幽默,关怀体贴。他陪着白雪风风雨雨一路走过了几十年,老板和老板娘在他们八十几岁时在同一天去世了,他们是含着笑走的,因为秋风拉着二老的手,用最轻的声音告诉他们:“我会一直演下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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