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能量不可能真正无损耗循环,就像永动机不可实现一样。“动物型”排泄出的紊乱信息从强度上比一开始的紊乱信息减弱了很多。但悬挂在天空中的巨大恒星则提供了足够的能量,增加这些信息的强度。随着生物复杂度越来越高,大型生物不再以信息为唯一能源,开始了直接吸收恒星光能和吸收信息能量并存的时代。这个进化有决定性意义,意味着以后诞生的纳姆星人可以旅行到宇宙的任何角落——只要有光能或信息能二者之一即可。
最后,屏幕上一种方方正正的机器人出现了,并开始建造城市。纳姆人的城市和他们个体的形状类似,都是方方正正的。无数网线像巨大的蜘蛛网一样将整个星球包裹起来,纳姆人可以随时随地拉过一根来进行交通。交通方式是把自身的信息传递到目的地的标准外壳里。但复制是不可以的,纳姆人的生命代码并不是普通程序,他们无法复制生命代码,只能完整打包后发送到另外的存储器里。随着科技的发展,网线渐渐减少了,最后只有部分留存下来作为运输低等生物的通道。纳姆人开始了无线网络的时代。接下来,是航天时代,然后是宇航时代。
当无数飞船像群星一样从纳姆星球上升起,扑向宇宙的四面八方时,画面定住了,一行字幕闪现出来,被纳姆直接翻译成了中文——寻情行动开始!
接着,屏幕暗淡下来。纳姆转过身子,面对大家。主席让白雪和其他同事发言。一个拥有考古学位的队员问:“请问,您刚才展示的是根据化石推断和复原的场景吗?”纳姆摇摇头:“部分是推断,但绝大部分是真实的。至少比你们的进化史要真实。”看着队员不服气的表情,纳姆说:“其实很容易理解,你们的所有进化史都要靠推断,而我们身体本身就是信息存储器,即使经过千万年,依然可以从中提取出完整的信息。在进化出视觉器官之后的历史里,我们所获取的化石里都能复原出真正的视频资料。”……
很长时间没有人再提问,白雪问了最后一个问题:“你打算怎么寻找情感?”
纳姆闪烁的眼睛转向了白雪,白雪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冷战,她觉得自己可能是说错话了。纳姆问:“你是谁?”白雪看看主席,主席点点头。白雪说:“我是地球特别事件处理小组的组员,主要负责泛生物心理学。”纳姆点点头:“很好,我申请你作为我在地球时期的向导。”
主席立刻点头:“很好,白雪,从今天起你放下所有工作,协助这位先生完成任务,记住,要时刻和总部保持联系!”主席特意把“时刻”和“联系”咬得很重。
四
“我无法从这些电影里获得任何逻辑之外的冲击。”纳姆抱怨。白雪的眼圈哭得红红的,她迅速扔下第一百张面巾纸说:“这可是目前地球上最感人的一百部电影,它们集中了人类的各种情感,如果这还感动不了你的量子脑袋,我也没办法了。”自从纳姆一厢情愿地请求跟随她一起生活体会人类感情以来,白雪一直对纳姆谈不上客气。白雪不但天生地厌恶男人,是个坚定的独身主义者;还习惯了工作和生活截然分开,不能容忍自己精心布置的单身闺房和别人分享——虽然她也知道纳姆其实无所谓性别,但谁让他弄了个男人外壳呢,还是个肚子很大体型糟糕的男人造型。
“你为什么偏要和我一起生活?”白雪忍着气问纳姆。纳姆一边换光盘,一边说:“我的逻辑表明,提出问题的人有超过百分之五十的概率就是能解决问题的人。你问我打算怎么寻找情感,逻辑表明,你至少有一种以上值得尝试的方法。”白雪瞠目结舌地愣在了那里。
但纳姆应该算是个好房客。他不知疲倦,力大无比,浑身都是工具,基本包揽了白雪家里的脏重累活;他睡觉不挑地方,也无所谓姿势,刚到白雪家那几天,他都是在门后面站着睡的,起到了很好的门卫作用;如果白雪需要几点钟起床,只要和他说一声,他准保比闹钟好用。当白雪表扬他这一点时,纳姆用一贯平静的语气说道:“我的时钟走一万年会有万分之一秒的误差。”
过了几个月后,白雪渐渐认可了纳姆的存在,允许纳姆一起看电视了。白雪喜欢听相声,但纳姆毫无感觉,他对相声进行了分析,结论是逻辑错乱导致的错误结果,至于为什么地球人听到这种语言会感到愉快,他只能更认为情感这东西不可捉摸。
尽管纳姆认为自己没有性别,但白雪仍然将他赶到隔壁房间去睡。这已经是待遇提升的结果了,至少不用在大门口睡了。虽然纳姆对自己以什么姿势睡无所谓,但白雪还是买了张结实的大床扔进他的房间,从此每晚都能听见纳姆在床上翻来覆去——他想体验失眠的感觉,但他失败了,因为他只需要千万分之一秒就可以转入休眠状态。要么休眠、要么清醒,无中间状态。
白雪在中心负责的是精神力量研究部分,她认为纳姆并不是没有情感,而是还没有发掘出来。他不用飞遍宇宙去寻找,而该向自己的内心深处去发掘。当白雪向纳姆阐述了这番看法后,纳姆的反应是:“你觉得我的哪个部件是心?”
五
白雪一直有一个最大的疑问,那就是,为什么这个奇妙的外星种族想要得到情感。很多科学家认为,人的感情是高于逻辑思维的,也就是说,当逻辑思维的复杂度高到一定程度,在这个平台上会产生情感。这意味着,承认情感是逻辑思维的上层建筑。但白雪不这么想。她认为,感情并不是逻辑思维复杂度提高的产物,一个最直接的例子就是感情对逻辑思维的辅助作用很小;且与此相反的情况是,它经常还会干扰并混乱逻辑思维!人们其实都有这种感觉,在热血沸腾、情感冲动时做出的抉择往往是经不住时间考验的,逻辑思维需要冷静,而不是情感的参与。因此,感情应该是一种和逻辑思维复杂度无关的东西。甚至可以这样说,情感,是人类进化史上的一种变异。正是因为这种观点,白雪才成了一名坚定的独身主义者。
听完白雪的见解,纳姆解释说:“我的母星科技确实要比地球发达得多,这大概得益于每个纳姆星人都有超强的运算能力,且纳姆星上的人们历代发展所得的知识都被完美地积累下来,不像地球上会丢失很多文明。纳姆星人之间的信息传递和文化交流,也比地球上这种一分钟几十个字节的音频传递快得多——只要愿意,随时几个人联上网,几秒钟就能把想交流的信息都处理完毕。所以要想更快地发展,你们地球人一定得突破这个肉体瓶颈。”然后,他又补充似的摸摸自己的脑袋。这是纳姆最近养成的习惯,其实他的中心处理器在肚子的位置。
白雪反唇相讥:“是啊,可惜你们虽然聪明绝顶——”说到这儿,白雪看了看纳姆精光闪亮的秃头,咬着嘴唇笑了——可惜纳姆不懂这种地球式的幽默,“却还是笨得跑遍宇宙去找情感。别吹了,还没回答我为什么要找情感呢。”
纳姆说:“我们知道什么是对,什么是错,却不知道很多事情还具有对与错之间的状态。也许是我们进化的道路决定了我们没有感情,或者是进化中什么环节出现了错误导致我们没有感情,我们更愿意相信后者。现在,我们的技术很先进,但我们却不知道接下来该做些什么。我们以前发展科技是因为逻辑告诉我们,应该把星球建设得更便于信息传递,制造新的纳姆人是为了把信息留存下去,进行太空旅行是为了把信息传播出去——但至于为什么要这样做,逻辑并没有告诉我们。现在,我们遇到了真正的难关,那就是,接下来我们该干什么?从旅行者口中我们知道,在宇宙的其他地方,有很多文明并不是只有逻辑的,他们还有一种非逻辑的东西,叫做情感。如果说逻辑是发展的工具,那么情感大概就是发展的动力。比如,很多文明非常想了解宇宙是怎么回事,但我们不想。只有当逻辑要求我们做的事遇到了技术上的障碍,我们才会去解决它,否则我们就会保持原状。
“没有情感的文明能跑得很快,因为没有情感的干扰,在强大的逻辑思考能力和运算速度的保证下,我们犯错误的可能性很小,发展起来自然也特别快。没有情感的文明就像在一条宽敞平坦的大道上飞驰,但这个大道的尽头和终点间却有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有情感的文明就像在一条羊肠小路上行走,虽然慢,却能一直通到终点。文明初级阶段的发展动力是本能,是为了让自己的种族生活得更好,面临的威胁更少。然而一旦满足了这样的条件后,文明的发展就需要更高级的动力来推动。根据我们和一些更高文明的接触发现,他们文明最强有力的发展动力就是情感的一种——理想。遗憾的是,因为各种原因,这些超级文明都还没能走到终点。但他们对纳姆人寄予厚望,认为一旦拥有了情感,我们可能会走得更远。
“所以,我们派出更多的旅行者去那些情感与逻辑并存的文明,希望能弄清情感是怎么产生的,必要的话,我们会研究出一种制造情感的方法,加入到我们的生命代码里。这样我们的文明才能到达终点。”
五
效果不明显。这是主席对“寻情计划”进展的评价。而纳姆则以其逻辑的方式严密的定义为:“没有哪怕一比特的进展。”纳姆回到飞船,和纳姆星通了次话——纳姆身上的通讯装置没有那么大的发射功率。纳姆星告诉他其他纳姆旅行家也都开始了“寻情”之旅,大家在等着你们的好消息。比格毛斯则乘机向他炫耀他的新朋友——地球上目前最先进的机器人,被联合中心派来研究纳姆的飞船,比格毛斯自作主张的把它放进来了,并觉得这个笨拙的家伙很友善,因为它肯一字不漏的把比格毛斯的鸿篇大论记录下来,而且如获至宝的把这些废话都传回给研究中心。这让比格毛斯受宠若惊。他是纳姆星上的一个奇特变种,因为生命程序中存在大量无法理解的非逻辑代码,被规定不能拥有可移动外壳。因此他被安装在飞船上服役,一直等程序修正到完全符合逻辑后,才能拥有可移动外壳。在纳姆没空理它的时候,这个笨头笨脑的机器人,正是个合格的宠物,他将其命名为“小白”。
白雪决定带纳姆出去走走。总在屋子里看电影也许没什么帮助了。白雪买了一身大号礼服给纳姆套上。纳姆穿着也还合身,只是腐败的肚子对裤子构成了威胁。白雪问他:“你为什么要做这么大的肚子?真难看!”纳姆说:“外壳是比格毛斯做的,他说根据掌握的资料看,你们星球上的男人肚子大的都比较受尊敬。”白雪哭笑不得地说:“但人们尊敬的并不是肚子!算了,你不会明白的。”白雪拿出一张照片,那上面是一张合影,一个美丽的女人依偎着一个高大健美的男人,但男人的脸被小刀划了个“×”。她说:“看清楚,这才是男人最棒的体型。”纳姆仔细看着:“那个女人的容貌和你很像,那个男人是谁?”白雪的脸蓦地沉了下来:“是个混蛋。”
纳姆惊讶地看着白雪耳边的耳塞:“你带这个干什么?”白雪说:“MP3,听歌。”纳姆看看MP3:“这个小存储器里的数据有何不同吗?”他轻易的复制了里面的歌,然后用自己的扬声器完美再现出不错的音质。白雪看着他摇摇头:“歌不是这样唱的,音乐不只是数据,你把它拆散成音符和字,是无法感受到它的美的。来,跟着我,抛开你复制的数据,用你自己常用的声音来唱它,感受它。”纳姆听话的删除了数据,用平时的声音跟着白雪一起清唱:“你说我像云,捉摸不定,其实你不懂我的心;你说我像梦,忽远又忽近,其实你不懂我的心;你说我像迷,总是看不清,其实我用不在乎掩藏真心...”
六
纳姆不知所措地看着周围狂热呐喊的人们,逻辑告诉他:这些人正处在逻辑混乱中。十个人抢一个圆球,拼命抢到手里又毫不吝惜地狠狠扔出去。好不容易扔到圆筐里,筐底居然还是漏的!纳姆问:“这种活动有利于信息的传递和科技的发展吗?”白雪想想:“没有那方面的作用。”纳姆不解:“那为什么要有这种活动?”白雪解释:“你看,你也承认逻辑不是文明唯一依赖的要素。这些活动针对的是人们的情感和体质。人们通过对抗来发泄自己的情感。”纳姆更不解了:“情感不是对文明有好处的东西吗?为什么要白白宣泄掉?那不是很浪费吗?”白雪偏过头来:“纳姆,情感是一种奇怪的东西,它不像逻辑越严密越好,过多的情感最后会爆发,可能会造成对文明的破坏,人们需要把它控制在一个稳定的水平上。”“哦!我明白了!”纳姆忽然叫起来,“情感其实就是光能反应器,功率小了起不了作用,功率大了又有爆炸的危险。所以要保持平衡,对吧!”白雪愣愣地听着这番妙论,只得点头说:“这个比喻……大概差不多吧。”
从球场走出来时,已经是万家灯火了。白雪和纳姆沿着一条僻静的小路缓步而行,谁也不说话。经过这么多天的共处,白雪发现自己不但不再排斥纳姆,反而有种很喜欢的感觉。虽然纳姆没有感情,但在这个情感泛滥的地球上,他犹如一块透明的水晶,让人感到踏实安全。你永远不用担心他会欺骗你。白雪想起了自己的妈妈,她曾是这个世界上唯一让自己有过这种感觉的人。也正是妈妈教给她一个道理,没有任何人是值得付出一切的,能全心全意陪你一生的——只有你自己。她没见过爸爸,但她知道爸爸还活着,而且是个很体面的男人,体面到不能承认自己有第二个妻子和孩子。
在母亲去世后的十年中,白雪从没对任何人有过依赖感,对男人更甚。然而,现在她忽然感觉自己很累,也许她一直都很累,却不敢让自己知道。就像一个人长途跋涉在荆棘丛中,虽然疲倦不堪,但因为无法躺下休息,只能骗自己说不累——但当她找到一片可以容身的平坦温暖的土地时,那无边的疲倦就会轻易占领她的全身。
你在想什么呢?白雪自嘲地想,对一个没有性别、没有感情的金属人产生依赖感,这叫爱情吗?真可笑。
三个黑影打断了白雪的思绪,不知什么时候,白雪和纳姆走进了这条路上最偏僻最黑暗的角落里。那三个高大粗野的男人显然不是只想打个招呼,因为其中一个手里还闪着寒光。白雪身上没有带武器,她有些紧张,考虑要不要通过发讯器求救。
三个男人的动作很快,他们几步窜到白雪身边,其中一个打掉了她手上的发讯器,另一个抓住她的胳膊,第三个则拿着刀对着纳姆,凶狠地低声吼道:“滚!”纳姆的蓝色“眼睛”极快地闪烁了一下,直接一拳击向抓着白雪胳膊的男人,几乎同时,白雪就听到了骨头碎裂的声音,然后是一声刀划在金属上的尖锐声音,拿刀的男人一刀滑破纳姆的礼服,刀子断了。纳姆用自己的铁头重重撞在了他的头上——这是逻辑的要求,用最直接的动作达到目的。他没有动用体内武器,按逻辑他不能杀死他们,他并没有受到致命威胁。第三个人跑了。但纳姆已经用眼睛将他的样子记录下来,并传给距离最近的警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