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又出来晃什么,不都说了不能动不能动吗,”曲城刚张嘴想回答我,他的妈妈反倒抢先了一步,我不傻,能够听出来话里面的严重性,“再不听话又得住……”
“妈!”
那是我第一次看见曲城露出紧张激动的样子,也是第一次听见他几乎可以称为呵斥的声调,不仅我愣住,连他的妈妈也愣住了,仿佛面前站着的不是自己的儿子。我受不了这样的气氛,或许这一切都是我的错,“对不起,我先走了。”
“陈梦,”曲城追出楼道拉住落荒而逃的我,完全忽略他的妈妈在后面叫他的名字,“别走。”
“对不起,我不该来的,我只是担心,”我有些语无伦次了,“对不起,你不该对你妈妈发脾气的,我……”
“不是你的错不是你的错,我不准你把错都往自己身上揽,”曲城的嘴唇泛着暗紫色,有着诡异的艳丽,“我不准任何人伤害你。”
我看着他的眼睛,几乎要因为他的这句情话掉下泪来,却又听到他补充了让我困惑的三个字:“包括我。”
然后他就剧烈的咳嗽起来,我想要拍他的背却被他挡开,“我没事,你先回去。”
我看着他转身消失,想着他说的那句类似誓言,却更像是谜语般的话,心里总觉得不安,只好告诉自己不要乱想。
“我不准任何人伤害你。包括我。”
曲城在家休息了一个星期才来上课,幸好他都有和我保持联系,告诉我“其实早就没事了,我装病在家偷懒”,可是这样的理由用在他身上一点都不合适。下一个周一清晨他终于又站在我家楼下等我,看见我之后把车子转一圈让我坐上去。
他单薄的校服衬衣在阳光下微微透亮,我揽上去突然有那么一点小心翼翼。
“陈梦,暑假陪你去游乐场好不好?”
“嗯,好。”我闻着他衣服上淡淡的洗衣粉香味,心跳加速地闭上眼睛。
于是开始期待假期的来临,假如前方有美好的事物等着,那么期待的日子里所有的一切就都变得美好。那是我生命里最耀眼的夏天,我终于变成了漂亮的,懂得开怀去笑的姑娘。
这一切都是因为他。
“爸,能不能给我点钱,我想去买两件衣服。”
陈年没抬头就说:“行。”
为了开这个口我思想斗争了一整天,一直到晚饭后才说出来。其实陈年不可能拒绝的,我只不过是在跟自己较劲。小学的时候因为带午饭上学,每天只有两块钱零用,那时年纪小也没有花销,让我对金钱产生概念的是一个同班女生。说来可笑,十岁大的孩子居然懂得去诈别人的钱,更可笑的是我根本搞不清楚状况,只能服从。那是个长的很黑的女生,偏偏喜欢穿艳红的连衣裙,我能够想起有关她外表的东西就只有那么多。她家好像靠卖菜为生,从小在市场长大的她很小就学会了那些大人的身上不好的东西。平日里总是一脸恶相,男生女生都不愿意靠近她。那时的我很怕生,不敢与人交谈,中午一个人避开所有人吃饭,然后在外面转到快上课再回教室。本质上我和她一样没有朋友,不凑巧的是我还坐在她的后座。
有一天上课我自动铅笔的铅用光了,鼓起了极大的勇气我拍了拍她的肩膀,战战兢兢的问:“你能借我一根铅么?”
没想到她痛快地把自己的一支自动笔扔给了我,“你拿这个用吧。”
如果不是我的孤僻性格总是把自己和别人隔得遥远,这样的事在同学之间是非常常见的。一盒铅便宜的五角,贵的一块,里面装着几十根,一根半根谈不上偿不偿还。我用完就马上还给了她,可是转天当我买完一盒新的铅,也几乎忘记了前一天的事情,她却突然对我说:“你昨天偷我铅了吧!”
完全没有用“拿”这个字,而是直接用了那么尖锐的“偷”。像是一根刺直接在心上扎出了一个洞。
“昨天我就借给你了,我里面放了好多根,现在全没了。我那个铅贵,你要赔我。”
我料想得到当时我的表情一定惊恐无比,懦弱无比,脸都是红的,就像被老师提问时一样。
“少了多少……” 一下子就变成了承认,承认了那个“偷”字。
之后的演变就开始啼笑皆非起来,她隔三差五的就增加减少的数目,以一毛一根的价钱找我要,最后竟然说我弄坏了她的自动笔。我明明白白的知道她只是看我好欺负才会肆无忌惮,可是我就是不知道该怎样反抗,哪怕她的武器就只有一句话,“你不赔我我就去告老师!”
后来我把这件事和曲城说过,也许我说的时候语气里仍然有着愤恨,他伸手摸摸我的头,“只能说你笨。”
“我也觉得,从前怎么会傻成这样。”
我还是憋着一口气出不来,可是时间已经过去这么久,连发泄的机会都没有了,“你说我从小学到初中变化怎么这么大……”
曲城抿着嘴笑了一下,歪头看我,“你根本就没变,还是孤僻小孩。”
一语道破所有人看不到的真相,只有他可以做到。张扬,叛逆,另类,全都源于庞大的孤僻,因为不想再被指使,羞辱,欺负,所以表面变强大,其实内里丝毫未变。这样去想,我突然可以去理解那个女生了。
“你以后可以去当心理医生,真的。”
“我能治好你就行了。”
我不由得笑起来。
周末去买衣服,临出门前又仔细想了想要不要叫曲城一起,最后还是决定不要。如果带他去,他又会左右我的思想,我一定会买他说好看的衣服,这简直就是无法改变的事。
只是一个人逛街是一件很无趣的事,奇怪的是以前并没有这么觉得。依赖果真是害人的东西,它让我习惯了两个人一起吃饭,过马路时会有人自然的保护,也习惯了只要说话就有人应答。夏装总是靓丽,从前我总喜欢穿黑色或是暗色,感觉很中性的衣服,从不穿裙子。而这一次我开始觉得那些浅色的,糖果色的衣服也很漂亮。
反正没有人看到,心怀忐忑的试了几件以前从来都不去正眼看的很小女生的衣服,不知道是不是纯粹为了卖货,每次从试衣间出来售货员都会说好看。最后买了一件藕荷色的短袖上衣,乳白色的棉布裙子,及膝,两层,外面的那层有镂空的花纹。
当我穿着这身衣服把头发梳成标准的马尾走进教室,我从别人的眼睛里看到了自己的变化。
曾经一个和我关系还可以的室友上课偷偷给我传来了纸条:“我一兄弟想追你,怎样?”
“叫他去死吧。”我都不知道她该怎么把这句话委婉的表达出来,反正我又不在意她们的想法。
曲城见到我时还算镇定,好吧,这是我意想之中的,他要是一惊一乍我才觉得奇怪。只不过我还是希望他能够表达出一点点,哪怕就一丁点的喜欢,大概是看出了我的失望,他伸手把我拉向他,近距离的看我,“看来以后我要把你看牢一点了。”
“啊?”每每在他面前我就会失去思考能力,“看什么……”
他突然歪头轻轻亲了我的脸一下,“看着你,永远都是我的。”
这次确实听懂了他在说什么,可是脑袋却彻底停转,只能傻到不行的看着他,一直到他被我看得受不了也开始脸红起来,伸手挡我的眼睛。我本能地向后躲,却险些被便道牙绊倒,他索性拉我胳膊让我靠近了他的怀里。额头撞到了他的下巴,他向下移了一点像一闪而过的风一样若有似无的亲吻我的额头。
轻浅的疼痛变成了膨胀的幸福。幸福,幸福,幸福,在真空一般的心里反复冲撞。
“梦梦,最近那孩子还天天接送你么?”
吃饭时陈年突然问我,我夹菜的手停了一下,含糊的答:“嗯。”
“这样天天麻烦人家,好么?”我听得出来他在找合适的措词,“要不哪天把他叫到咱家吃个饭吧。”
“用不着吧,这样……好么?”
“有什么不好的,就明天吧,明天我回来早,给你们做饭。”
我看着他收拾好碗筷,转身进厨房刷碗的后背,问:“爸,你到底想干什么?”
他没有回答,只听见水龙头哗哗向外流着水,声音冰凉又吵人。
我倒是不担心陈年会对曲城说什么,那些电视剧中的阻碍子女交往的父母大概是很多见,可是陈年不是,不知道为什么我敢确定这点。只不过捉摸不清他的意图我心里总是难安,于是忍不到转天见面就给曲城发信息:“我爸明天要你来我家,我不知道他要干什么。”
“嗯,那好。”
有时候我觉得他更像陈年的孩子,怎么说这样的情况他也该有点奇怪或是紧张才对,可是他居然一点不良反应都没有。“喂,我很担心哎。”
“笨,你爸挺好的人又不会吃了我,担心什么。”
“也对啦。”连自己都开始嘲笑自己,怎么会变得在意这么多东西,小心思多的那么心烦。可是……或许这样才算一个正常的女孩也说不定吧。
说完“晚安”,关上手机,翻个身打算睡觉,突然听见了外面有动静,小心翼翼的起身踮着脚尖打开一道门缝,看见黑暗的客厅里居然有明明灭灭的火光。想到陈年是不抽烟的,我心跳猛的加速,却听到一阵咳嗽声。
陈年。
我推开门出去抢下他手里的烟:“你疯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