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次去扫墓果真还是出了事,我想我天生就是个惹事精。
一大早洗漱完吃完早饭和陈年一起坐上了长途车,第一次知道原来扫墓是要去妈妈的老家的。那是离安城不算太远的小地方,名字里有“庄”字。
三个小时的路程,景色单调,两旁都是一掠而过的白桦树,看得人昏昏欲睡。我把头靠在车窗上给曲城发信息,来来去去,一些细细碎碎的话语。陈年坐在我旁边闭着眼睛却没有睡着,不清楚他在想些什么。一直都以为陈年和妈妈都是生在安城,可当我到了妈妈的故土,立刻被眼前的情景惊得说不出话来。
原来时至今日依旧有如此贫穷落后的村落,满地黄土,稍微有钱一点的人家是瓦房,而妈妈的姨姥姥家居然还是稻草和泥砌的外墙。那是个已经九十有余的老太太,眼睛看不见腿也不能走,每日躺在床上一动不动,意识却是清醒的。我站在远处就闻到了床那边传来的恶臭,于是始终没有靠过去,倒是陈年过去说了话。这才知道原来外婆在我们来之前曾回来过,她居然都没有告诉陈年,更何况是我。
似乎我上初中以来就没有见过外婆,她也从来不会来看我这个外孙女。
一个村子里都是亲戚,我跟着陈年走了许多家,在其中一家吃的午饭,圆桌中间放着一个巨大的盆,里面是土豆和炖肉。除了这一盘剩下的就都是炒鸡蛋,花生米之类的。一个需要叫“舅老爷”的人不停地让我吃肉,可是天知道我从来一口肥肉不沾,我看着那盘子里烂熟的肉皮一阵阵泛恶心又没办法表现出来。我清楚这并不是他们平时都可以吃的东西。
真正到了去上坟的时候陈年要带我去,可是其他人却不肯,说什么小孩子不能去。陈年向他们解释我已经十六岁了,坚持把我拽到了妈妈的坟前。
我第一次与妈妈这样直接相对。虽然只是一口装着骨灰盒的棺材。
陈年把带的食物摆到妈妈的坟上,然后拉我过去,说:“我带梦梦来看你了。梦梦,来,你和你妈妈说句话。”
那一刻我居然心有抗拒,想要挣脱开陈年的手。话卡在喉咙口,最终什么都说不出来。她是我的妈妈,却仍然是完全陌生的人,我不记得她的脸,她的声音,连她是妈妈这件事都是通过别人的嘴来知道。我到底要对她说什么呢。
“爸,你能不能先回去,我想和妈妈单独说一说话。”
虽然不放心,陈年却还是给我指明了回去的方向后留我一个人在妈妈的坟前。当四周变安静我终于又想起了自己一直都想亲口问她的话。
“妈,你后悔吗?”
“你看见现在的我,你后悔吗?”
突然扬起了一阵风,黄土蒙在我的脸上,迷了我的眼睛。当然没有人会回答我,我从口袋里抽出只剩下一张的纸巾擦了擦脸,然后随手将空纸巾袋扔在了地上,转身离开。
奇异的是我居然迷路了,我明明是按照来时的路往回走的,却渐渐走出了村子,到了空无一人的路上。我命令自己冷静,可绕了半小时依旧没有绕到地方。掏出手机想给陈年打电话,才发现因为来的突然没有充电,加上一路上不停发信息手机竟然自动关机了,恐惧一瞬间充斥了心脏和四肢。
一头黑色的老牛卧在离我不远的地方眯着眼摇着尾巴,可是我却总觉得它在盯着我,我根本不敢从它的身边走过。寸步难行,又举目无亲,虽然我在心里一直觉得自己的处境就是这样子,可是当现实真的成为这样我才发现自己有多么害怕。靠着一棵树蹲下,开始想念的人是曲城,我在想如果他现在在我身边一定会牵着我的手走到对的方向。正在这时一个陌生人过来牵牛,我顾不上去想危不危险,就奔到他面前,比手划脚的问附近有没有可以打电话的地方。
他让我和他走,我站在原地不敢动,他就转过脸来憨憨的露牙齿对我笑,“我不是坏人的啊。”
走了不太长的路终于看见了人家,他把我带到了一个极小的小卖部,那里有一部公共电话。情急之下我的脑袋里能够想起来的居然只有曲城的号码,无可奈何只好拨了过去,在听见他声音的一刻我的眼泪突然上涌,连带着声音也阻塞了起来。“喂……”
“陈梦?你用什么电话打的?你怎么了?哭了?”
“曲城……我迷路了,我电话没电……”我总是可以把孩子的一面完全展现在他的面前,“你知道我爸电话么?”
“你别急,在原地别动,等我电话。记得,哪里也别去。”
他镇定的声音让我的害怕像腾起的尘土一样慢慢往下落,我撂下电话待在原地,不到十分钟他的电话就打回来,“我给你爸爸打过电话了,他也在找你,你别害怕。你现在告诉我你附近有什么特殊的标记没有,陈梦,别怕。”
我向四周搜寻能够符合特殊标记的东西,突然看见了远远的一家房上面插了许多彩旗,这是别人家都没有的。“旗子……这里有间房子上有很多彩旗。”
“好,就待在你现在待的地方不要动。千万别乱跑,知道吗?你爸爸很快就会去接你的。”
果然只过了半个小时陈年就找到了我,我才发现其实这四周的路并没有什么死胡同,全部都可以通达,我却竟然越走越远。陈年看见我并没有说什么,只是把我带回去和一些人道了别,连夜就回了家。在车上他仿佛不经意的提起“刚才那孩子给我打电话时急得都快哭了似的,真把我吓了一跳”,我把眼睛闭上,想着曲城明明担心的要死却仍是强装镇定好给我力量,心里像是被丢进了一颗话梅糖,有一层一层的酸涩渗透表皮,里面装得却满满的都是甜蜜。
回到家已经很晚,倒头便睡,手机依旧没有充上电。第二天差不多睡到中午才起床,陈年看见我走出房间对我说:“刚才那孩子来找过你,看你还在睡就没吵醒你。”我赶紧又转回屋里把手机连上充电器打开机,一分钟以后狂涌进来的短信把我的手震得发麻。
“你没事了吧,回家记得告诉我。”
“怎么还不开机呢?”
“已经半夜了啊,就算手机没电用叔叔手机也给我个消息。”
“陈梦……我担心你,你知不知道。”
……
从陈年找到我之后不久一直到接近天亮,全部都是曲城的信息,我这才深刻的了解到自己是多么没有责任感。赶紧编了一条信息回过去:“对不起,我忘记告诉你,对不起。我没事了。”
半分钟电话就顶了过来,“我早晨去看过你了。”
“我知道,对不起,我忘记充电。”
曲城微微叹了口气,“我已经想到了,知道你没事就好。明天早上我去你家接你,我们再说。”
不清楚他为什么那么急着撂电话,连我一个“嗯”字都容不得说完。我有点失落地把手机放下,其实我本来想说马上就想见到他的,可是他没有给我机会。
周一一大早我就收拾好跑下楼等曲城来接我,可是我等到了再不走就要迟到的时间他还是没有来,打手机也关机。多少还是有些不放心的,但是我对于他的相信总是很膨胀,所以连担心的情绪都被挤得很少。
最后我还是一个人坐公车去了学校,踩着铃声进的教室,想了想还是给曲城发信息“我已经到学校了,你有什么事么?”一直到中午他都没有回复我,同样的,他也没有来找我吃饭。
是病了么?怕我担心才不告诉我的吧。思前想后只有这一种可能,却还是不太能理解。生病是每个人都会经历的事情,没必要用这种方式啊。放了学我背着书包上了回家的公车,却在半路转上了通往曲城家方向的车。
不是第一次去,凭印像找对了楼口,也知道是一楼。我站在门口犹豫着到底要不要敲门,毕竟这样突然的出现不是太正常,手举起来又放下好多次,最终还是决定放弃。正预备转身门却开了,开门的依旧是曲城的妈妈。她看见我有些愣住,我也尴尬的站在原地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你找曲城?”
“阿姨好,”事到如今只好点头,“我是看他今天没有来上课,所以……”
“来,进来吧,”时光好像回转了一样,我又一次踏进曲城的家,里面的摆设丝毫未变,而我们的关系却变成了这样,“你们在一所学校吗?”
“啊,不是,我们……”没有戒备就做了回答,然后不知道该怎样自圆其说,看起来曲城的妈妈压根就不知道我们之间的事情。正在努力想谎话,曲城从屋里走了出来,他身上披着一件衣服,看起来没有力气的样子,脸色更是不好看,他看见我吓了一跳,“你怎么来了?”
“我……我就是……”该死的,我更不知道该怎样说才好,只能转移话题,“你没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