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之后,向雪烟等人启程离开。照着桃花的说法,是林绯要安胎了。两人浪费了好几年,向雪烟自然也不愿打扰他们的诗意生活。
然而桃源外,向雪烟遇到了拦路的。
是钱不断。易宝阁副阁主之一。
“微阳殿主,我家主子有请。”
向雪烟并不打算去北雄国。她要去通源城,接绿萝,然后回家。
“微阳殿主,主子说了,您想找的人在他那里。”钱不断不急不躁,仿佛笃定了向雪烟会跟着他去一般。
“水鬼?”到了现在,向雪烟和厉靖北之间的联系已经不多了。水鬼,是为数不多的一个。
“可以。我跟你去。”向雪烟想了一会儿,答应了。水鬼,是她的朋友。真心相待的。
“娘亲,要去接水鬼姐姐吗?我可以去吗?”向阳拉着向雪烟的手,晃了晃。
“微阳殿主。主子说,希望只见到您一个人。”
“他这有点过分了吧。”向雪烟语气不由冷硬起来。
“烟儿。”冷旭揽过了向雪烟的肩,“去吧。”
“你——”
“我去通源城,然后找你。向阳,还是要在桃源待段时间了。毕竟是屠城,听说是用毒……”
“那向阳还是留在桃源吧。”向雪烟立即做出了决定,“那你?”
“等着我去接你吧。不会很久的。”有些事情需要向雪烟自己去面对,冷旭不会自以为是了。再者,厉靖北不可能有所动作的,同样是上位者,自然是知道其中的利害关系的。只不过,无论前路有什么,他都不会再抛下她了。
于是,桃花的怨念再一次累计,向雪烟不断保证向阳不会打扰林绯安胎,并且多番对向阳耳提面命之。
“乖乖留在桃源,可以找桃花叔叔讲故事,可以找念仁姐姐学酿酒,但不能缠着林绯阿姨。”
“嗯嗯嗯。”向阳一一点头。
向雪烟跟着钱不断离开了。
冷旭便与老李头踏上了前往通源城的路。
李老头仿佛没事人一样,该吃吃该喝喝,对鸡腿的热爱半点没变,只增不减。以至于这一路上除了酒香就是鸡腿的味儿了。
到达屠城的时候,夕阳正好。老李头在城外停了马车,自顾自地进城了。
冷旭也不说别的,自己找人去了。
才分开几天,冷旭就有些受不了了。他有些后悔,当时答应的太快了。如今只有尽早完成此间事,才能赶去接向雪烟了。所以他这几日几乎是和老李头轮番赶路的,几乎不曾好好休息过。只是他的精神依旧很不错。
在这一大片无字墓碑里,每个碑前都整齐放着木刻的花和斟满酒的杯子。倘若向雪烟也在,便会认出这是清芳公主府上的英雄花。这些都是清芳公主刻的。说是要祭奠这草原上的亡灵。
冷修自然早就知道主子来了,拉了绿萝过来候着。两人都没什么变化。至少绿萝,这个失踪已久的婢女,就和冷旭印象中的一样。
“王爷。”冷修行礼。
一旁的绿萝看了冷旭身后再无别的身影,这才缓缓行礼,“忠烈王安。”
冷旭点了点头,面容虽是没有变化,但信仰变了。由于出生决定的尊卑观念变淡了。相信向雪烟会很高兴的,她是把这个婢女当做姐妹的。最重要的是,这个婢女还是念着向雪烟的,忠心不变。
“烟儿本是要来的,被北雄皇请去了北雄国皇宫。收拾一下,去接她。”冷旭幽幽开口解释道。这一次,他不会任由向雪烟身边的人误会他了。他可不希望他的娘子被人撺掇着跑路去了。虽然估计是向雪烟自己要跑的。
绿萝诧异于冷旭的解释,但碍于主仆之分到底没有多问了。转身离开收拾去了。
“主子。孟先生在西北角那块。”冷修跟了冷旭这么多年,自然清楚他想知道什么。
“嗯。”冷旭正要抬步,却又问道,“你们的婚礼何时办?”
冷修一时懵住了,没反应过来。
冷旭略微嫌弃加不满的语气将他拉回现实,“回去之后就要准备了。”让烟儿身边的人安定下来,估计烟儿也会安定些的……
冷旭语罢,也不待冷修反应,便去找孟叔了。徒留冷修站在原地郁闷。主子怎么这么直白,怎么这么善解人意了?简直难以置信啊!
孟叔来了屠城,其实是冷旭猜的。这位前辈他知道,很小的时候见过一面,以北雄国皇子的身份。那时候的冷旭没有关注北雄使团里意气风发的太子,反而对这位不过作陪于北雄国太子以张隆重的皇子颇感兴趣。为什么呢?大概是因为这位皇子太过卑微了,自小众星拱月的冷旭无法理解。不足十岁的冷旭寻了个机会试探于他,当时的孟叔是什么回答?
冷旭记得,孟叔第一句话是,“累不累”。
冷旭懂。他懂孟叔在问什么,他能听懂孟叔嘴里对他的嘲讽。还能听出里头意味不明的情感。但那时候的他不理解。
东盛国的双生子的确是感情很好,但这不并意味着东盛国内部真的铁板一块。累不累?日日活在勾心斗角中,揣测人心;日日诵读圣贤书,意指太平盛世;日日无情无意,连最基本的喜好厌恶都要掩藏。
后来,冷旭知道这位明面上不受重视的北雄国皇子被人害死,他懂了。
而如今,再见到这位前辈,冷旭想,也许那句“累不累”,不仅是对年幼无知的他,也是对他们同样悲哀的命运而言的。
“一别数年,能再次见到您,晚辈很荣幸。”冷旭执了晚辈礼。能让他行礼的人不多,能让冷旭真心推崇以礼相待的人更是不出五指之数。孟叔是一个。这位前辈,有大智慧。
孟叔烧完了手头的两张黄纸,拍了拍手上的灰,“是你啊——”
“我想应该不意外吧?”
“是。”冷旭神情显露出缅怀之色,“当年前辈所言晚辈依旧谨记心中。依前辈的智慧和……性情,前辈必定是刻意为之。”
刻意为之,从皇家玉牒中除名。
孟叔被那黄纸的浓烟呛了呛,咳嗽了两声,“性情?老夫的性情如何?”
“洒脱?”冷旭思索良久,犹疑着说道。
“哈哈!非也非也!”孟叔笑道,“老夫当年和你说过什么来着?”
“前辈说,人可制天命而用之,人亦可顺天地而应之。人之所思所想所念,皆决于己。一念生而百念起,一子落而百般对错。所谓因果无非留于后人评说。大丈夫有可为有可不为,无畏无谓。”
“哈——是这个。倒是记得清楚。当时知道是什么意思吗?”
“彼时年幼,未可参透。前辈之意,可是随性而为?”
“不过黄口小儿悟性倒高!那现在呢?还是这样认为?”
冷旭愣神,这话他能记得,也为此思索过,但却不曾有做他解。“还请前辈明示。”
“也难怪你说了洒脱二字了。”孟叔悠然说着,“当年我也的确有此般意味。但也不过年轻,不重万户封侯自然看不起功利,想着随性而为无牵无挂,便可自由自在。后来,我才知道,一个人活着,总得为了什么。此所谓有心有意。洒脱,可指冷情冷性。那般活法何等无趣!应当是心有形而外无状。心中有所念,万物生发。是也不是?”
冷旭心里细细琢磨,忽而明了。他想起了向雪烟,想起了向阳,想起了兄长,想起了百姓和万里河山。于是恭敬行礼,“多谢晚辈教诲。”
孟叔扬扬手,无甚在意地说,“老夫也是离开了那深宫院墙后才知晓的。如今老了,身老心死,将来的世道可就是你们的事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