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厢迟暮望黄昏,萧条幕僚伊人笑。
早在这梅园中望雪三年,这三年,日复一年,年复一日,看着这来来往往的人在这雪地上印上的脚印,这已然早已麻木了,厌倦了。
雪纷纷落下,不大,但过了一会儿便已经是厚厚一层的积雪,一棵枯老得连树皮都快要剥落的梅树下方,竟还有一株本应该在末春或是初夏开放的红艳牡丹,而在这尾冬怒放得如此鲜艳,实在是让人感到怪异。
可说到底,来的人在这时节,本应该好好看上一番梅花,这毕竟不是来赏牡丹的。
快要到上元节了,但是这梅开得越是精神,但那牡丹知道,这不过是大片凋谢的前兆罢了,只是,这样的事从未发生过,仿佛在征兆着些什么……
在这梅快要谢了的前些日子,飘飘絮絮还是落着点小雪。将红梅敷上白衣,这样远远的望着,白中点了些细红,倒也是增加了些许的趣味,唯有一株红牡丹下的无任何雪迹,散在一群红梅中,也是不大显眼。
那雪就这般飘了小半个上午,下午之时也早已少了些许,零零散散,红日当头时,早已没了踪迹。只见一位书生走入了青石砌成的园门里,慢慢向前走着,似是在赏梅,又似是在享受这冬日中难得的艳阳天。印下一个又一个的脚印,在雪地中留下了长长一条。
仅仅只裹着一件单薄的风衣,冷冽的寒风吹来,刮得那稍稍有些薄凉的身影踉跄了下。但还是稳稳的走着,梅园总是对外开放的,谁都能进,那书生一步步走向了梅园的正中心,掠过了一枝枝红梅,擦过一片片白雪,“索索”落下,清风刮来,不似寒风那般冷冽,卷起一阵红梅,花瓣连着花蕊卷在清风中,跟在书生身后,清风骤然消失,红梅纷纷落下,砸醒了正在深睡的丹。被这样一砸,怎还能闭目睡着,自然是醒了。
迷迷糊糊睁了眼,入眼自然是花瓣纷飞的那幕,深深印入了脑海深处。
心,好似也不在自己身上了呢……
轻轻嗅着空中的气息,稍稍有些陌生,但总是觉着熟悉,怕是总不常来,竟是想不起什么。真是好生奇怪,本若是来了一次便会记住,但这人,好是例外。
蹋在新雪上,发出一声声细小声音,悉悉索索。在这偌大的梅园中显得有些“吵闹”,书生稍稍加了些速度,他是故意在正午之时来到这梅园的,在这正午之时是没太多人的,他自己本就好清静,安安静静的看着诗集,赏着梅,叹道,人生不就如此之快哉吗?
风一阵接着一阵,掠起书生的风衣,向后摆动着,似是要打卷之时,书生伸手拉扯了下,履到前面,裹好,却没过了一会儿,便又卷起,书生干脆不管了,放任着去了。
一扯一拉,举手投足,丹都在那老梅树下看着,那整个人像是泡在了上好的女儿红中,身与心都腻在了酒中,单是看着,也是醉了……
中央有着个大亭子,摆着四张石桌,分别为东亭,侧西,上北,尾南,四面都有着一面卷帘装饰着,红绳红穗,在空中随着寒风飘荡。人不可贪心,想要观着全梅园的好景。那洽洽是幻想,所以,书生选了侧西得石桌坐下。
这亭子乃是全镇文墨游人冬日最爱去的出处,总爱坐在这,有时还会提上一壶寡淡的清酒,那文墨之客还会带上只碗,圆碗盛着清酒,好不惬意,时不时拉着余座的人一并痛饮,碰碗时会洒出些许清酒,梅花飘零而来,掉在石桌上的清水里,飘飘零。
酒醉陪好景,朦朦望仙人。
游人也就提上文房四宝,画下这幅美景,若是有幸,便会被同桌的文墨客人题诗一首,好诗配上好画,那才为妙哉。
然坐上那么一天,昏了天才知一日又过,肚中早已有了饥腹感,也就不再多留,早不是赏梅的时光,感慨一声,放下豪言,约定明日再来。
丹就那么看着,书生朗朗之声被丹听着一字不落,心中转瞬过一丝念头……
一缕青烟从牡丹花蕊中丝丝冒出。牡丹霎时枯萎,没有了丹这缕稍有修为的魂魄支撑着,着牡丹花也是活不过一瞬,在人类眼中,这种消逝,不过是再为平常之事。丹想着要穿着什么衣裳好着些呢,上套早已穿得腻了。想到上次戏班子里有个女子穿得极为艳丽,着实妖媚,不如,也就那件好了。
这般想着,在那万千花丛中便显现出了一倩影,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此话配此景,实为一副美景,丹着着一身红艳戏服,金线勾出丝丝缕缕的金牡丹,青叶在那红布上衬着金牡丹。腰间挂着一条腰带,结了个挽结,腰带又串着一条长长鹅黄色的穂子,三千青丝长达脚踝,并未挽起,耳边搭着一牡丹,还带着露珠。煞美得天地黯然失色。耳后又别着多红牡丹,艳丽,又却不俗……
青丝风中飘散着,丹提袖掩嘴一笑,笑声脆如银铃响动。
丹藏于上北的一株红梅后,背着面,转着玉脖儿看着去。羞红捎上俏脸,更为动人。
从这怀中掏出本还尚带余温的诗集,翻开来,细细的看着文中的诗词,时不时皱了皱眉。抬头望了望四周,此桌位于侧西,而侧西上的那面帘子低低的垂着。
说来奇怪,这园中主人设了这帘子,大概是为了挡雪用着,可不管谁来到这,总归是为了观雪,赏梅。挂上这帘子。无非就是多此一举。
书生走去,一点点将帘卷起,用垂下的红穂扎好,放露出西面的红梅,不由赞叹,这面的红梅才是开得最为赞叹,红艳得恰似胭脂,但书生却为换了个方位,转着上北去了,红梅太过吸人眼球,待看完这几首,再赏着梅吧。
却不料好似撞见佳人,丹见状,慌忙拉起水袖,遮住大半的脸面,匆匆的离开了红梅身后,化作了一缕青烟,回去了。
书生眨了眨酸痛的双眼,感到好像看到了什么,却又十分不确定。那俏影,怕是自己发了昏,用工过头才会如此?怕是这般想着,就又坐回石凳上。
那小跑之中的丹却在那牡丹中暗暗庆幸着,感到书生并无再看着,不想那抹比红梅还要艳丽的身影早已深刻在书生脑里,怎么也是忘不掉,云绕在脑中。但也是强打着精神气,看着书,但也是如不了愿。
渐渐地,书生感到一股倦意袭来,困之,便缓缓俯下身子,放下手中卷,趴在石桌上,眯上双目,合上,书卷在冷风中卷起,落下,反反复复。
见着亭中的人一动不动,丹又慢慢的从牡丹中出来,重新幻化成人型,水袖拖曳在地上,拉出一道长长的痕迹,一步一步走得极轻,慢慢额走向亭子,走得小心翼翼,怕会惊动了那亭子中深深熟睡的人。
睡了吗?
丹感觉自己好像街上人常说的小偷儿,偷偷摸摸着,这般想着,噗嗤一声就笑了出来,但是自己只是不能让普通人看到自己的模样罢了,都快要与世隔绝了,担心人类会害怕自己,其实在丹修炼得小有成就之时,就幻化过人型,还曾偷偷跑到梅园附近的池塘中看了看自己的模样,但不知道世人的眼光如何,只要有一个人认为好就可以了。
毕竟两个世界的人,审美多少都是有些不同的。
就是这样子的的心态,丹鼓舞着自己,顿时感到周身暖和多了,虽然她是只妖,但是,妖也有血有肉的啊,如果什么都不会的话,人的体温多多少少是感觉得到的。
这,就是妖,不过是比人多了些奇怪的能力而已……
缩了缩脖子,看着侧西边上的书生,丹不禁勾唇一笑,轻笑出声,但终究是忍住了,那种痒痒的,像是在做坏事一样的心情,多久没有感觉到了。还记得上次,好像是把一个老人的胡子打了个结,那老人还是被自己笑声吵醒,醒来后,看着自己的胡子,气极了,这个,好像是两年前的事了,好快哦,时间。
感慨道,拉起袖子,走到书生上,将袖子一点点的挽起,露出双手,将书生滑落的披风拉起,重新盖好,在边上托着下巴痴痴的看着,总是觉着书生睡着的样子神似小孩。
丹注意到了在一边时不时翻动书卷,一时好奇拿起,翻了翻,竟是唐诗集,文笔还不错,唔,这首《牡丹芳》不错,只是太长了,咦这个名字好熟悉着呢?谁呢,不过,这其间的那句“黄金蕊绽红玉房,千片赤英霞烂烂。”看着倒是让自己感到顺心。单指捻起诗集的一角,歪着头看,忽而,想起着些什么,伸手招来了一只毛头细细,又蘸好墨汁的毛笔,轻缓的在书卷的一头空白处写上了簪花小楷,一笔一划,极为认真。
这倒也是许久没写了,刚出生时就见着一个人在自己身边写着字,写了一年,到最后,自己竟也是看懂了,就会写了,还有模有样。
抬起头,看着空白处自己的杰作,粲然一笑,一句诗越于纸上,且还未写完。
映月梅林饮醉意,踏雪牡丹惊香过。
后又加了一句,缘未尽,待相望再见。
簪花小楷,墨渍还未干,丹坐在一边的石凳上,左手拖着下腮,袖子滑到手肘处,白皙的皮肤露出,保养得极好,只有丹知道,无论自己怎么疯,闹,过了几天就又回去了,看着书生,轻轻一声的叹到:“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男子,能这般吸引我。”
这话不假,这三年来,梅园里来来往往,她自己都不记得到底见过多少个男子了,形形色色,眼花缭乱,英俊的,风流倜傥的,花心公子的,见了不少。可她也就看着,毫无感情,而这书生,怕是真的早已将心丢在他那了。
伸手将书生额前的那缕落下的黑丝放到脑后,展出那副酣睡的容颜,姿色不错,又看了这么会,不禁又再次笑出了胜,可这么过了会,丹发现书生有些转醒的现象,他的头侧了侧,丹顿时慌了起来,走动中,冥冥里,耳后根处的牡丹顿时掉在了石桌上。
可也是顾不得了,忙乱中逃出了亭子,重新隐回了红梅中,哪怕早万千红梅中,丹不知道,她依旧是最显眼的那支“红梅”。
而桌上的牡丹因为落下后碰着了石桌,有几瓣纷纷脱落,散落在石桌上,花香四溢。
书生睡眼惺忪着醒来,揉了揉微微难以睁开的双眼,一阵朦胧后,视线清晰起来。扫了扫周围,石桌上的牡丹花和还在不停翻着页面的唐诗集。轻轻呼吸,牡丹的花香,时而浓郁,时而清芳,嗅着,淡淡的,不想平常牡丹花会发散出的芳香,且……
这般的天气怎会开出牡丹!
满腹的疑惑却又不知怎样说出,无人倾诉,只好自己慢慢郁闷,可能,是哪家小姐刚刚来过了吧,那方才不久是失了礼数吗,罢了,这事决不能让娘知道。
思虑到最后,书生起身要将桌上的诗集合上,看着丹写下的字迹,秀丽的小字,墨渍也早已干透,而那字,仿佛是写到了书生的心里,上面的诗字吸引住了书生,叹了口气,依旧是合上了诗集,放入怀中,拍了拍。
要不,向夫子问问,看着可不可以将这唐诗集赠与自己,这不过,只是为了诗集上那空白处的小诗罢了,自己何时这般自私过了。
走出了亭子,漫步了数十步后,又折返回了亭子中,丹惊看着书生的一举一动,却又在片刻后看着他举着牡丹站在亭子的石梯上,看着满园红梅飘飘,花瓣翩飞。
说着:“见佳人一言,书生自当不忘,有缘再见。”
又是牡丹花瓣从底落下,浮在空中,消失在了梅从间,看着这里,停了停一盏茶的时间,才走下石梯,离开了梅园。
见着书生拿着牡丹走出了园林,丹慢慢从梅树后走出,站上了石梯,站在书生刚刚站着的地方,眯上眼,仿佛感同身受。
“兴许是有缘再见,兴许是匆匆过客。”
话一出,便就隐没在嗖嗖寒风中,大雪再度落下,风刮,丹在雪白中就只剩下一抹红。
……
风微微弱下,丹也早已回到了自己的宿物上,回味刚刚的一切,真实,又让人感到害怕,可是,丹却隐隐约约感到好像有一股阴寒之气在向自己铺面而来,转动花枝,发现有一女子披着厚厚的雪裘,带着风帽,风帽边上一圈绒绒的细毛悠悠的浮在空中。
无声无息,这让丹也吓了一跳,自己妖力不高,但是也从未见到比自己高的妖,这人,难不成是个死人,脑内回闪着这样的想法。
女子勾唇,笑得意味伸长,启唇:“我不是死人。”
一语道出了丹心中所想。
“那,你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