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终于过去,有一天夜里,云束曲兀自醒来,听得窗外滴滴答答的雨声敲打着窗棂,空灵幽静,犹如粒粒珍珠滚落在银盘上,在这漆黑的夜里像是跟谁在欢快地低声诉说着说些什么。她拥着锦被,体内的寒意淡去,那从前总会在夜半袭来时时钻心的寒冷,在这个雨夜竟然不再那么凌厉。
春夜喜雨呵,云束曲带着心安的笑容睡去。
第二天便是立春,飞露去衣柜里取了一套湖绿色裙衫。“小孩子个儿长得挺快的,你再总是盯着一两套穿,再往后就穿不了了。”飞露拉开柜门指着那些质地精良的衫子裙子教导她。飞露是一个细心地女子,得知束曲喜欢绿色,便特地给她置办了各种这个色系的服饰配饰。云束曲却谨小慎微,毕竟,她是落难的孤儿,被收留,那还会有资格去要求华服佳肴。这个雨后的清晨,她还是听话地换上了一套新的衫裙,颜色正是如同春天一般欣欣向荣,裙子上还绣上了白色的片片花瓣。飞露拉着云束曲坐到铜镜台边,笑着说:“今天岳姑娘看起来心情不错,那我也要好好给这个小美人儿打扮下了,说不定这桃园里又多一道春日丽景。”云束曲看着飞露的手灵巧地在她发间穿梭,一个冬天过去,的头发也长长了不少,被飞露挽了发,用青色丝带缠绕发尾打结,耳侧两边是环形的发髻,点缀着粉色的绢花,脸上仍然带着孩子气,眼神却少了纯真,原来,心事太重,真的会通过眼睛传达出来啊。云束曲有些羡慕飞露,可她不知道的是,飞露总是笑意盈盈,却是多加练习的结果。而她自己,有一天也会如此,甚至学会,眼里的神采,都通过练习来隐藏,变换,知道连自己的本心都可以被掩盖。
云束曲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有些恍惚,冬天真的过去了,她的体内,似乎有着一股力量,跟着春花新草们一起,拔节而生。原来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的结果就是,自己体会到了重新活过来的感受,这是一种多么美好的感受啊。“对了,飞露姐姐,你说,这里叫做桃园,可是,我并未看见桃花啊。”飞露听闻,施施然走到窗边,推开窗户,卷起那浅紫色的纱罗帘子,对着云束曲微微一笑,“束曲丫头,姐姐不知道这算不算是一个惊喜。”云束曲惊呼一声,那院子里的一棵棵不知名的枯树,原来是桃树,冬日里光秃秃了无生气,因着昨晚的一场春雨,天气回暖,竟然催生了这里的桃花一夜绽放。云束曲被那大片大片的桃花美得忘了言语,春风拂过,就像一团团粉色的云朵飘到了这宽敞的院中,又会被风吹走,散落到未知的远方。“天啊,太美了,飞露姐姐,真的,太美了。”云束曲提起裙子,跑到屋外,跑到那些花树底下,贪婪的把这美景收入眼底。飞露则倚着窗棂,看着云束曲脸上的笑容,原来这孩子开心的时候是这样啊,像是初春暖阳,可惜命运无常。
明明是很宽敞的院落,被这一夜间降临的红云挤满,变得有些狭窄,飞露依着窗栏望向在一棵棵花树下来回的云束曲,看着她眼神明亮地打量着这一片灼灼桃花。又见她的视线被定格在某处,飞露随着她看过去,没发现什么不同,只是那一阵风过,有片片落花而已。不过,有一片粉色花瓣并未与它同伴一样坠落地上,而是御风缓缓而行。原来是一直蹁跹的粉蝶,正扇动着一双蝶翼朝云束曲这边飞过来。“这丫头,是想扮作一颗树么?”飞露摇摇头,“果真还是个孩子。”而云束曲则还是一动不动地望着那粉蝶,她看着它悠然地飞行,美丽而脆弱,带着生命力向她靠近。粉蝶越飞越近,她微微仰起头看着那蝴蝶朝她这边下降,如同有灵性般。云束曲不由得举起了手,粉蝶当真停留在她的指尖,翅膀缓慢张合,微微抖动着触须。“蝶儿,你是把我当成一颗树了吧?真是个美丽的小傻瓜。”她轻声说道,粉蝶像是反驳她一般,只是停留了片刻,便作势要飞,云束曲举高手送它。斑驳的晨光透过枝桠落在她的脸上,给她长长的睫毛染上淡淡的光晕,她仰头目送那粉蝶离开,露出优美修长的脖子,真如飞露之前所说,此时的桃园正是一幅动态春日丽景图。
风送尘香,云束曲闻到了与这清香空气里不同的香味,浓重的千叶梅香出现了。是..他来了?她回过头,果见到身着深紫常服的公子立于一株桃树下,一阵比之前大得多的风刮过,暗香重了一层,树上的桃花瓣化作花雨落下,风吹起公子宽大的衣袍,衣上的六角梅像是幻影般跟着桃花枝影子一同扶梳,云束曲觉得这才是最美的一幅画,如同他们雪中初遇一样,应该是绝世的名画。自从那晚提灯夜游,偶然经历了一场还算是惊心动魄的场面,她又不争气地病倒了。公子与她见面的时日非常少,不过话又说回来,她本就没什么特殊的地方值得公子特意去见自己的。可是,他今天竟然还来这里了。原来他还记得,自己救回来的这个小姑娘。千叶梅的暗香逐渐靠近,伴随着衣物拂过花树间沙沙的声音,云束曲低下了头,长长的睫毛像两只小扇子,在她的脸上投下密密的两排阴影,“他是特地来看我的吗?”暗自猜测间,她的头埋得更低了。
“看样子,是恢复得差不多了。”清冷的声音传来。
“嗯。”云束曲有些懊恼,倒不是因为自己的声音竟然像是蚊子哼哼,而是那紫色衣摆出现在她的视线里,又径直前行,没看到她一般,又仿佛她在这一片迷人眼的花树之间毫不起眼。“穿得像个萝卜缨子。”她似乎听到有朗声取笑她的声音响起,又马上将这回音从脑海里挥走。
“是的。”回答的是飞露,此时她与苏寅琛的距离,就隔了一扇窗栏,一朵桃花北风吹落,斜飞着擦过她的鬓角,又安然坠落。苏寅琛伸手折了一支桃花,簪在飞露的惊鹄髻上,“那就,开始你的任务吧。”黄色绢衣的女子,神色不变,云束曲却不知为何红了脸,人面桃花相映红,她有些害羞地想转身看看别处,比如再找一只粉蝶转移注意力,却在转身的那一刻听到苏寅琛在吩咐“那个孩子,这次就同你一道去云山郡。”说完递了一个火漆封好的小竹管给飞露,转身准备离开。
“去做什么?”云束曲觉得她们要去做的事,并非寻常。她这次声音有点异常的大,本想好好表达自己的疑问,却因为一时紧张,喉咙有些干涩,声音又大又粗,像一只乌鸦。问完她又低下了头。有时候,人一紧张,声音就会过高或者过低,云束曲肯定,不只有她会出现这种情况。
“清理。”苏寅琛说完,带了一丝莫名的笑,“你知道清理的意思吗?”
“知道。”云束曲没敢抬头,她当然知道这位公子所指的清理是什么意思。当那场大雪中,岳府遭受横祸之日,目睹那大火中坍塌的岳府时,云束曲感觉自己也被抽空了一般,或许也真的会那些破碎石瓦焦黑土木一样默默死去。当她再次这个开眼睛时,却又从心底萌生了一个想法,终有一天,她要找到那些始作俑者,清理掉他们,这是是自己再活下去的理由。
她当然知道清理的意思,在说话人语气里已经表达了这两个字的意思。
原来自己还是有一定价值的,这位公子果然如之前飞露姐姐所言,不会同情心泛滥到要捡一个孤儿回来养一个闲人,他是要练造一把剑,也许觉得自己是合适的人选。那么飞露,也是这府上的杀手吧,真是看不出来,飞露姐姐那样温和的人。这样也好,做一把剑,她离自己的梦想又近了一步,她的梦想,不是那么美好,确值得她为之付出一些东西。
云束曲忘不了,她回答完后,又抬起头,对着他粲然一笑,
“我叫云束曲,不知能否知晓公子名讳?”苏寅琛觉得这青衣姑娘的笑容,却像是这二月里最有颜色的桃花。飞露摇摇头,知道又如何,苏寅琛的名讳,可是她们能轻易直呼的。
“苏寅琛,这是我的名字。”他心底有些觉得好笑,这小姑娘,明的是提醒自己她的名字,话里面可有些生气的意思?这气从何来,怕是以为自己忘了她的名字。还是带着大小姐的脾性啊,自己在这跟个小孩子计较些什么。以后她还有的是用处,不要让自己失望才好。
“飞露,带她进屋,该喝药了。”吩咐下一句,苏寅琛依旧步态平稳地慢慢走出这一方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