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之术曰:“勿望而许之,勿坚而拒之①。”许之则防守②,拒之则闭塞。高山仰之可极,深渊度之可测;神明之位术正静,其莫之极欤!右主听。
用赏贵信,用刑贵正。刑赏信正,必验于耳目之所见闻,其所不见闻者,莫不暗化矣。诚畅于天下神明,而况奸者干君?右主赏⑥。
【注释】
①勿望而拒之:如果听信众人之言,要广泛接受而不加拒绝,这才是为人君的最重要态度。
②许之则防守:假如听信他人之言,众人就会归服保卫君主,也就是能转危为安。
③拒之则闭塞:假如拒绝采纳臣民的进言,那么民心必然离叛,使君主和臣民之间的通路闭塞。
④主听:君主对于听信人民言论之木,必须具广大的胸襟度量。
⑤验:与证据互相对照,以便明了真相。
⑥主赏:君主一定要赏罚必信。
【译文】
培养德的原则是:不要坚决拒绝任何意见,不要随便就接受任何意见。如果答应对方就要信守;轻易拒绝别人意见,就闭塞了自己的视听。仰望高山可以看到山顶,测量深渊可以测到其深浅,只要神明的君主其听之术正直而宁静,便没有谁能够探测出他的底蕴。能做到以上所讲的就算有德了。
对臣民实行奖赏责在恪守信用,实行刑罚责在公正合理。赏罚分明,要从耳目所见所闻的事物做起,加以验证,这样即便那些远离自己的人也能在暗中受到影响。人君的诚心如果能畅达于天下,连天上神明都会受感化,又何必惧怕那些奸邪之徒冒犯呢?以上讲的是怎样实行奖赏和刑罚。
【感悟】
赏刑是君主用以治理天下的两大手段,而赏贵在讲信用,言出必赏,刑贵在讲公正适度,有犯必惩。欲治民必先治官,官正而后民顺,只要这两个方面做得好了,那么天下也就能够太平了。
【故事】
一、居官守法
战国时,秦国国君秦孝公打算任用商鞅进行变法。即将实行的新法将大大提高农民和将士的地位,对秦国在当时称霸于其他诸侯国十分有利。但是,新法又威胁到了贵族和大大小小的封建领主的利益,因此变法之前就遭到了一些权贵们的反对,弄得秦孝公左右为难。有一天,秦孝公让大臣们端庄变法的事。大夫甘龙和杜挚极力反对变法。他们认为,风俗习惯不能改,古代的制度不能变,否则就会使大家不习惯,国家就会灭亡。
面对这些人的反对,商鞅据理力争。他说:甘龙的话,是世俗之言。一般的人安于现状,学者们沉溺于自己的所见所闻。这些人如果让他们当官谨守成法(居官守法)还可以,如果和他们谈论成法以外的事,他们就会一窍不通。古代的制度也许只适合古人的需要,但后来制度都变了,以前的制度也就没有了。成汤和武王改革了古代制度,却复兴了国家。所以,古代应用古人的制度,今人应用今人的制度。要想国家强盛,就得改革制度,实行变法。死守着古代的旧俗不变,就会亡国。
秦孝公非常同意商鞅的意见,便拜他为左庶长,于秦孝公三年(公元前359年)实行了变法。
二、梁孝王放邹阳
邹阳,是齐国人,游历到梁,和吴国人庄忌、淮阴人枚乘等人结为朋友。上书给梁孝王,愿在梁做事。那时,他受梁孝王看重的程度,是介乎梁孝王的两个宠臣羊胜和公孙诡之间。羊胜等人嫉妒邹阳,在梁孝王跟前低毁他。梁孝王听信谗言,一怒之下,把邹阳交付给司法官吏审讯,并准备把他杀死。邹阳游宦于梁,没想到会因小人陷害而被捕,生恐入狱之后含冤而死,不但背负一个不明不白的罪名,还会受到世人的非议。为求平反昭雪,他便从狱中上书给梁孝王说:
“我听说过,忠实的人不会不受到赏识,诚信的不会遭到猜疑。我过去总认为是对的,现在看来这只不过是句空话罢了。从前荆轲仰慕燕丹的高义去刺杀秦王,感应上天出现白虹贯日,可燕丹还怕不会成功;卫先生为秦国谋划趁长平大捷一举灭赵,感应了上天的金星遮掩昂宿,可秦王还是不肯相应。他们的精诚感动了天地,却不为燕丹、秦王所理解,难道不可悲吗?现在我竭尽忠诚,畅所欲言,希望获得采纳,你身边的人不明白我的心意,终于遭受到司法官吏的审讯,引起人们对我产生误解。这真是使荆轲和卫先生再生,也无法让燕太子丹和秦昭王醒悟啊。希望大王明察我的冤情。
“从前卞和献宝玉,反被楚王剁去双足;李斯竭尽忠心侍奉国君,反被秦二世胡亥处以腰斩之刑。箕子所以要佯装颠狂,接舆所以要隐居避世的原因,为的是怕尽忠侍君,反要遭到杀身之祸的缘故啊!现在我被打人囚牢受审,情况与他们确有相同的地方,希望大王能体察卞和与李斯的良苦用心,而不要象楚王和胡亥一样轻信谗信,千万可别让我被箕子和接舆所笑。我听说比干忠谏纣王,纣王却剖去他的心;伍子胥忠谏吴王夫差,夫差却让他自杀,用鸱鸟形的皮囊装起他的尸体,扔到大江里去。起初我不相信忠谏之士会有这种可怕的报应,但是,等我自己也因忠谏而被捕入狱之后,我才确信世间真有这种可怕的事。希望大王明察我的本心,请大王稍加怜悯,不要置我于死地。
“俗话说:‘有的人相处到白头,还犹如初相识;有的人虽是初相识,却如同老朋友。”这是什么原因呢?是相知与不相知啊。所以从前樊於期从秦国逃往燕国,便把脑袋借给荆轲来奉行燕太子丹的使命;王奢离开齐国逃到魏国,以在城上自杀来退去齐军保存魏国。王奢、樊放期不是因为齐、秦两国是自己的初相交而燕、魏二主是老相识啊,他们之所以要离开齐、秦二国而为燕、魏二主效死,是由于行为和志趣合一,对正义无限向往的缘故。所以苏秦虽然对天下不讲信义,对燕国却象尾生信实;白圭当中山将时,战败失掉六座城邑,后来却为魏国攻取了中山。这是什么道理呢?那实在是因为燕、魏的国君,和他们相知极深的缘故。苏秦当燕国的宰相时,有人在燕王面前说苏秦的坏话,燕王非但没有听信谗言,反而按剑怒叱进谗的人,并且还特意宰杀心爱的骏马,赐肉给苏秦吃,以安抚苏秦;白圭由于攻下中山的功劳,地位极为显赫,于是就有人在魏文侯跟前讲他的坏话,可是魏文侯不仅不怀疑他,反而赠给他珍奇的夜光壁,用以巩固他的地位。这是什么道理呢?那是因为他们君臣之间,彼此都能肝胆相照,相互信赖,怎么会被流言蜚语所迷惑呢?
“所以女子的容貌,不论是美是丑,只要一人宫门,便会受人妒忌;士人的才德,不论贤能或不肖,只要一上朝堂,就会遭人嫉恨;从前司马喜在宋国受到割去膝盖骨的刑罚,后来却作了中山国的宰相;范睢在魏国被打断了肋骨和牙齿,后来在秦国封为应侯。这两个人,都是坚守一定的信念,不干结党营私的勾当,处于孤独的境地,因而不能免于嫉妒之人的谗害。所以申徒狄投河而死,徐衍抱着石块自沉大海。他们不肯取悦权贵,坚守正义不随便捞取好处,不和人同流合污来迷惑君主。所以百里奚在路上行乞,秦穆公却将国政交付给他;宁戚在车下喂牛,齐桓公竟将国家交给他治理。这两个人,难道是借助朝廷官吏的推荐以及左右近臣的吹嘘,才获得穆公、桓公的信任吗?那实在是因为齐桓、秦穆二公的心,和他们的心灵,彼此有所感通,行为彼此有所相合,因此彼此亲密的程度,有过于胶漆的黏结;感情的深厚,有如兄弟一般地片刻不能分离。这时候,他们彼此的感情,难道是众人的话所能迷惑离间的吗?所以偏听一面之辞,就容易发生奸邪;单独任用一人,便容易闹出乱子。从前鲁定公听了季桓子的话,赶走了孔子;宋王听信子罕的计谋,而囚禁墨翟。凭那孔子的圣德和墨翟的辩才,尚且不能免去他人的毁谤之祸,而信谗的两个国家也因此而危险。这是什么道理呢?因为众口可以铄金,积毁可以销骨啊。因此,秦国重用戎人由余,就称霸中国;齐国重用了越人蒙,齐威王和齐宣王二朝就曾强过于其他诸侯。这两个国家擢用外来人才,哪曾受到世俗偏见的干扰,和偏激言辞的左右呢?由于秦、齐二国的国君,能以公正无私的心去倾听别人的言论;能从多方面去观察人的表现,所以能得到贤士的辅佐,而在世间留下知人善任的美名。因此,国君用人,要看彼此意气是否相通,而不必顾及彼此关系的亲疏。只要意气相投,那么北胡和南越这样疏远的人,也可结为兄弟,象秦穆公和由余,齐威王、齐宣王和越人蒙就是一个例子;要意气不相通,那么即使是骨肉至亲,也会将其驱逐出门而不收容,象帝尧和他的儿于丹朱,帝舜和他的弟弟象,周公和他的兄弟管叔、蔡叔就是一个明证。现在做人国君的,如果能象齐国和秦国的国君那样知人善任,摒弃齐国和鲁国两国国君听信谗言驱逐贤士的错误做法,那么,春秋五霸的助名就没有什么值得称道的,夏、商、周三朝开国君主的功业就不难建立了。
“所以英明的君主明辨忠奸,能摈弃子之的伪善心肠,能不赏识日常的假贤能;效法周武王那种封忠臣比干之后,修无辜被剖腹的孕妇之墓的义举,那么他的功业必定可成,仁德施于天下。这是为什么呢?因为行善是人的共同喜好,而圣王想行善的心,是永不满足的啊!从前晋文公逃亡的时候,寺人勃错对他有过追杀的深仇,但是当晋文公归国后,不但不念及旧仇,反而主动亲近他。结果,不但免遭内乱的灾祸,而且还开拓了称王称霸的局面。还有齐桓公避难在莒城的时候,管仲对他有过暗算的深仇,但是当桓公即位后,不但赦免了他的射钧之罪,并且还用他做宰相。结果,齐桓公也建立了一匡天下的功业。这是什么原因呢?因为贤士的可用与否,不在于有无仇恨,而在于人君的态度如何。那晋文公、齐桓公对往日跟他有仇的贤士,能做到那样地仁慈、殷勤,诚挚的情意,感动人心。因此,贤能之士自然也就心甘情愿地为他们效命了,这难道是一般人君用虚情假意所能换取得到的吗?倘若用士不是这样,而象秦用商鞅推行变法,削弱了东方韩、魏的势力,等军事实力称强于天下之后,就用车裂的酷刑处死商鞅。越王勾践采用大夫文种的计谋,攻灭了强大的吴国,称霸东方,就逼文种自杀。这些人君,当国家危亡的时候,就重用贤士,等国富兵强,就杀死功臣。因此,孙叔敖三次被罢相而不懊丧,陈仲子辞去三公的职位而去替人家种灌园地。现在做人国君的,如能摒除骄傲的心思,常存给人以报效机会的意念,敞开心扉,推心置腹,披肝沥胆,与士人同忧同乐,以礼相待,毫不吝惜地施予,那么,桀养的狗可以使它咬尧,跖的门客可以让他行刺许由。更何况依仗大国的威势,凭借圣王的才能呢?天下的贤士,自然也就更加愿意尽忠效命了。这样一来,荆轲不惜冒诛灭七族的危险而要去刺秦王,要离不惜烧死妻子而为阖庐去杀庆忌的事,也没什么好称道的了。
“我听说过,夜明珠和夜光壁虽是稀世的珍宝,如果在黑暗中投在路上行人的身上,那么过路的人,没有不按剑怒目斜视的,为什么呢?那是因为宝物无缘无故地扔到眼前,总不免要起戒备之心。一株盘根错节的高大枯树,本来是无用之物,却能变成万乘之国国君的珍玩,这是为什么呢?那是因为国君左右的人先为它作了雕饰的缘故。所以,无缘无故突然投到眼前的东西,虽然投出的是随候的明珠或是夜光宝壁,还是会招怨而不讨好。有人事先在国君面前为它美言一番,就是枯木朽株也能发挥功用而不会被人废弃不理。如今那些穿着粗布、穷居陋巷的士人,身处贫贱的境地,即使身怀売舜那样的治国之术,具备伊尹、管仲那样的雄辩之才,怀着龙逢、比干那样的忠心,想尽忠报效当世的国君,可是平素没有人在国君面前先为他引荐美言,尽管他竭尽心力,想献出自己的忠诚,辅佐君主治理天下,那么国君必然象对投到眼前的夜明珠按剑相眄的人一样,使布衣贤士怀才不遇,连枯木朽株都不如了。因此,圣明的国君治理国家,用人要有法度,不为卑鄙邪乱的议论所左右,不被杂乱众多的口舌所牵制。所以秦始皇听了中庶子蒙嘉的话,因而相信荆轲的蛊说,以致图穷匕现,险遭不测;周文王在径水渭河一带打猎,用车子载回了姜尚,以后得以君临天下。秦始皇偏听巨子的话,险些遭受杀身之祸;周文王却凭偶然的相遇得到天下。这是为什么呢?因为周文王能超越世俗的言论,接受高明的见解,高瞻远瞩,慧眼识英才啊。可是现在一般做国君的,大多被谄媚奉承的言辞所迷惑,不辨贤与不肖,使贤能之士无从施展才华,犹如骏马与老牛同槽,把贤士同庸臣一样看待。这正是周代鲍焦对世道愤恨不平,对富贵没有半点留恋,宁可抱木而死的原因啊。
“我听说,凡是盛装人朝而重节义的人,决不肯为追名逐利而玷污道义;注重名声的人,决不肯放纵私欲而败坏品行。所以,有个县名叫做‘胜母"注重孝道的曾参就不肯进人;有个城名叫做‘朝歌"注重节俭的墨子就调转车头而去。现在做人国君的,想使天下恢弘旷达的贤士,在他威重的权柄下被慑服,在他尊贵的权势和地位下被制约,想驱使贤人改头换面,污损操行,去奉承那些阿谀逢迎的小人,以求亲近于大王的左右,那么贤士只好老死深山洞穴之中了,哪里还会有为大王奔走效命、竭尽忠诚的人呢?!”
此书上奏之后,梁孝王读后很感动,马上派人释放了邹阳,并尊奉他为上宾。
三、费无忌身名俱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