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霖对着两名虎门弟子左拳捶胸,这并不是挑衅,而是墨家同门间的一种礼数,儒家就曾嘲笑到说墨家这种简单而粗暴的礼数更像是村夫间的游戏,而墨家对儒家繁琐复杂的礼艺更是唾之以鼻。
“燕师兄,那我先回了。”墨鸢行也左手抱拳道。
“嗯,鸢行,你先走吧。”
侯霖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尘,推开了紧闭的门。
茅屋正中央是架着生火,一个发须半白的男子伸出一双布满老茧的手正在烤火,听见门开声便瞟了过来,目光如炬,侯霖感觉自己的内心被看的一清二楚,不由的身形一顿,恭敬的半跪下来道:“参见吾师。”
这男子正是四鹰之一的虎门门师,邓陵子。
“燕巡,历游天下半载,你增长了多少见识?”
邓陵子又添了点炭火,搓了搓手,对着侯霖微微一笑。
侯霖感觉压在心里的那种紧张感瞬间消失,他走到邓陵子身旁,盘腿坐下,思考着邓陵子的话回道:“弟子下山半载,不敢说阅历丰富几多,各国的人土风情倒是了解了不少。”
依偎在窗边的鹰门门师禽滑厘转过身来,轻笑道:“鲲鹏游历各国,所见所闻连我这个老家伙都很想知道啊。”
禽滑厘倒是显得很年轻,一头乌黑的长发自然垂肩,星眉剑目,长身而立,毫无褶皱的肌肤根本不会让人觉得这是一个年近花甲的老人。
“门师过誉了。”侯霖微微低头,行了一礼。
邓陵子把侯霖肩上的一片竹叶拍掉说道:“说说吧,燕巡,你觉得六国是何等气象。”
侯霖顿了顿,边回想曾经学过知识,边开口道:“弟子先前往的是燕国,从过了易水便感觉到一种北方独有的萧瑟之气,燕国民风冷漠,举国上下都是一种沉浸在麻木中的感觉,最为繁华的蓟城都是死气沉沉,来往民众皆脚步匆匆,弟子侦查完情报后便离去,感觉燕国已经日暮西山。”
禽滑厘听后微微点头:“燕国立国最为长久,早已腐朽不堪,如果没有超世人杰愿意力挽狂澜,只怕很快就会被其余战国瓜分,成为附庸。”
“弟子出燕国后赶赴赵国,感觉赵国民风彪悍,市井中常是两人一言不合便出手相击,而过往百姓似乎习以为常,连驻足观看的人都没有。”
邓陵子举起右手打断侯霖的话说道:“师兄你对七国早已洞悉,又何必多问,还是听燕巡说正事吧。”
禽滑厘听后也不恼怒,反而拍手笑道:“师弟啊,我还不了解你?你还不是怕我把你爱徒拐走咯?哈哈哈!”邓陵子扭头,轻哼一声,显然被禽滑厘说中。
“好、好,燕巡,公孙衍行动如何?”
“形势对秦国很不利,公孙衍说服魏、赵、韩、燕、楚,五国出兵,似乎想要打通函谷关,压制秦国。”
“五国各出兵多少?”禽滑厘沉声追问。
侯霖语塞,正不知该如何开口,突然蹦出:“燕国三万,赵国四万、韩国两万,魏国四万,楚国五万,聚集地是在河西要塞,现在五国都已出兵,来势汹汹,声势浩大,恐怕秦国这次会有覆国之险。”
禽滑厘听后反而舒了一口气,也坐到石炉前暖手道:“秦国无忧。”
侯霖费解,蹙眉问道:“门师为何这么说?”
邓陵子撇了一眼侯霖,解释道:“联军可有统帅?”
侯霖愣了愣回话:“根据弟子得来的消息,人选还未定。”
邓陵子冷笑一声又问:“齐国为何不参?”
“弟子不才,在齐国数月都未能打探出来。”
禽滑厘摇了摇头叹气道:“稷下学宫那群老狐狸,看的恐怕比我们还要透彻的多。”
邓陵子冷哼一声:“五国联军,乌合之众,最多也就在函谷关外游荡一圈便打道回府,不足为惧。”
“虽说如此,但依旧不可大意。”禽滑厘起身:“明日我会通知墨家四门在非命台商讨此事,毕竟秦国,才是这乱世终结的希望,巨子的夙愿,我们不能马虎大意。”
邓陵子一副不愿意的样子:“秦国有法家撑腰,若是连这难都过不了,又谈何一统天下。”
“你啊你,还是记恨商君么?”禽滑厘颇为无奈的看着邓陵子。
邓陵子撇过头:“陈年旧事,早已不放在心上了。”
“不要嘴硬了,你果然还是忘不了啊!”
侯霖听的纳闷,心想这两个人在打什么哑谜,就问道:“门师,商君当年怎么了?”
禽滑厘剑目眯成一条缝,似乎想到了很开心的事,带着回忆的口吻道:“你师傅啊!傲气半生,从来不肯低头,也就只在商君面前吃过亏,一直记到现在,都成了一块心病。”
“好了师兄,我气量还没这么狭隘,明日再议此事吧。燕巡,你也辛苦了,早点休息。明早非命台前议事。”
邓陵子脸上还带着不服气的神情,看到他师兄要把他丢人的事迹说给他徒弟听,急忙下了逐客令。侯霖虽然很想知道,却也不得不起身。
两人出门后,禽滑厘收起随性的态度,对着侯霖左拳握胸:“天下皆白,唯我独黑。”
侯霖也垂头还礼:“赴汤蹈火,死不旋踵!”
“除天下之害,兴天下之利。吾、即墨魂!”
侯霖看着禽滑厘坚定而毅然的目光,感觉到了一种宿命的归属和责任感。
……
侯霖躺在竹席上,侧头看着窗外明月,听着阵阵松涛,久久没有闭眼。他想起三天前的自己,还在学校里为了毕业论文发愁,三天后,居然在两千年前的战国神农山里的一处草房安然躺下,除了命运多变,他实在无法言语这短短三天的遭遇。
侯霖从床上爬了起来,披上一件布衫,走了出去。
外面所有烛火都已经熄灭,墨家讲究勤俭节约,没有一处灯火会在二更后继续点亮。或许是因为没有二十一世纪的工业污染,天空格外干净,没有任何雾霾遮掩住当空皓月和点点繁星。
侯霖走到一处小池旁,在明月的指引下看着水中自己的模样,准确的说,是燕巡的面容。并不英俊,却棱角分明,眼中也没有今日所见的那般沧桑和复杂,而是清澈的就像这池水一样,或许能够坚持自己信仰的人都是如此。
你还不明白么?从你踏进这里,就再也没选择的余地。
侯霖又想起古博士意味深长的这句话,他感觉很无助,在这个陌生的环境,他不知道古博士他们寻找的是什么,他只是一个普通人,普通到和外面任何一个同龄人一样。
他能感觉到前方有无数坎坷和抉择在等着他,而他不能回避,只能去面对,面对那些从未经历的艰难。
“你能告诉我么?如此清澈的眼神,后来为什么会包含那么多的东西。”
他对着池中的倒影喃喃,似乎燕巡就站在他的面前。
“侯霖,可能接下来的数月你都不会苏醒,我们会按时给你输送营养液让你身体不会老化萎缩。还有,给你解释一点,刚才控制你答话的是我们,在必要的时候,我们会通过神经系统控制这个虚拟体,先给你事先声明下。而且,你现在需要的是去休息,虚拟体是完全参照人体而创造的,不是一个永无停歇的机器,我们需要你保持一个饱满的状态来面对这个世界的每一天。”
“我知道了。”侯霖躺在池水旁,将布衫盖在了身上。
实验室里,袁莉馨看着投影里失落无助的侯霖,担忧道:“这种情绪对他来说影响很大,如果在给他施压任何压力都有可能让他崩溃,按照以往规定,每一个实验体都应该接受起码三个月的训练才能够进入‘溯回’机器。我们是不是有些着急了?”
“没时间了,我们每一天的开支都是一笔巨大的数字,而到如今都没有任何突破性的进展,上面对我们很不满。”古博士也略显无奈,听到袁莉馨的话放下了手中关于侯霖的资料,转过身说道。
“可如果他受不了这种压力或者在这个世界死亡,我们一样是前功尽弃!”袁莉馨指着投影上侯霖蜷缩的身影吼道。
“只能看他自己了。”
“师兄,醒醒。你怎么在这里睡着了?”
侯霖缓缓睁开眼,看见墨鸢行正在拍他脸。
“四门弟子都在向非命台集合,我们也抓紧去吧。”墨鸢行一把拉起侯霖。
半轮旭日才刚刚探出山头,无数墨家弟子向非命台的方向飞驰奔去。
此时非命台上已经有数十人,禽滑厘和邓陵子坐在左侧,他们后面悬挂着的幔帐上写着:敬天明鬼。而对坐的两个人分别是四鹰中的熊门门师相里勤和蛇门门师苦获,他们身后则悬挂着一块木牌,上书:兼爱非攻。
而正中的一个坐蒲上空无一人,但所有墨家弟子都对这个坐蒲恭恭敬敬,因为有资格坐在这上面的只有墨家的开门祖师——墨翟。
台上还有数名黑色袍衣的弟子,他们是墨家最精锐的一股力量,鹰门。这几名鹰门弟子面无表情,右手握着腰间长剑环顾着台下聒噪的人群。
(历史姿势加油站:禽滑厘,春秋时期魏国人,传说是墨子的首席弟子,他的字为慎子。他的后代以他的字作为姓氏,形成慎姓。禽滑釐曾是儒门弟子,学于子夏,自转投墨子后,便一直潜心墨学。
邓陵子,生卒年不详。是战国时期楚国人,食邑在邓陵,故名。他是楚简王、声王时代的墨家后学,墨家在墨翟去世后分成了三派,位於南方的邓陵子之墨便是其中之一,其他兩派有相里氏之墨和柏夫氏之墨,都在北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