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的天气还是很好的。
苏宁记得她一边在和娘亲说话,手上却仔细地绣着什么。这物件儿她已不知绣了多久了,白净的丝绸上有一角生着几朵从水面上亭亭生出的荷,在荷叶的掩映中隐隐能见到两只五颜六色的鸟,自然是鸳鸯。她绣好了拿给娘亲看,娘亲却笑话她:“这花儿么,还能看出是荷,只不知那两只鸭子可是专来煞风景的吗?”
她一辈子都记得娘亲嘲笑她时说的这句话,这便是娘亲的最后一句话了。
苏宁素来是喜静的,因而她的闺房便在苏宅后院的最深处。当前庭血流成河的时候,她们母女谈笑着尚不知发生了什么。苏安在苏宁的门外大喊:“娘亲,宁儿,你们快跑啊。”刀剑声像是一种致命威胁,不但将苏安的喊叫声搅杂得糢糊不清,连将言未言的话也被生生切断。
“怎么了?哥哥,出什么事了?”苏宁欲出门查看,娘亲却将她拦下来。苏将军一生只有一个女人,那就是苏安和苏宁的娘亲。她的美,是温润如水的缠绵,却又带着如寒气般的冷静,让别人对她的信任与依赖自然得仿若与生俱来。她说:“宁儿,恐怕出大事了,你去内阁里躲躲,娘亲先出去看看。”苏宁察觉到此事非同小可,况且刀剑声又是那样的凶残,她听见每一次金属的碰撞声都是用尽全力,招招弊命,她握紧娘亲的手不肯撒开,令她意外的是,泪水竟然没有滑落下来。娘亲拍拍她的手,还是出门出了。
推门的声音是死亡敲响的警钟,外间传来娘亲的声音:“宁儿快跑。”之后是冰冷的铁器切割血肉之躯所发出的噗嗤声夹杂着一声女人的闷哼缠绕成一根生着倒刺的鞭子,驱驶着里间的苏宁走出去。娘亲倒在门口上,从胸口处汩汩淌出的血随着娘亲白皙的脖颈滑落到娘惊恐的脸上。那个刚刚一剑刺死娘亲的人一步步朝苏宁走来,而门外竟有千人在厮杀,刀嗖地举起,血溅到地板上像开得触目惊心的梅花。苏宁被人揽进怀里,大大的眼中满是木然的惊惧。“宁儿,别害怕。”熟悉的声音让苏宁缓过来,煞白的双唇不停抖动,她不自觉地哭着问道:“张放,出什么事了?娘亲死了?我好害怕。”高大威武的男子身上散发着血腥之气,又有人从门外闯进来。
苏宁被护在身后,张放一边应付着从门外涌进的小兵一边后退想找到机会从后门逃跑,这个时候,真该庆幸苏宁住在这苏宅的最后边。
也不知有十几人死在张放的剑下,他们终于杀出了苏府。
跑,跑,跑。张放拉着苏宁一跑狂奔,只怕被人追上来。
汴凉河边有一只船,船上立着一个披着蓑衣带着草帽的老头。张放问他:“摆渡人,几渡渡向何方啊?”那老头应道:“过河人,老朽渡想渡之人。”语毕,对着张放和苏宁行礼,“张将军,大小姐,你们可算来了。”
苏宁呆呆地抬起头来,神情淡漠地看向张放,突然惊恐万分,“娘亲,娘亲,娘亲她死了。她流了好多血,她死了。”涣散的眼神不知看向何方,泪水不断地诉说着她的无助,张放小心地捧起她的脸,“宁儿,别难过了,义母…她一定也希望你好好的。”苏宁猛地抬起头来,“哥哥,我哥哥呢?他还在苏府,还有爹爹,他们都还在苏府,我要回去。”她用力地挣脱了张放,向来路跑去,却又被张放一把抱住,“宁儿,你去送死吗?你我已是苏家最后的活口,义父他们都已经死了。”这峥峥铁骨的汉子竟也不由得落下泪来,“宁儿,义父知道自己被奸人所害,但他心中无愧,宁以镇国大将之名慷慨赴死,可你不能像他一样无辜地死在奸人剑下。所以,他让我带你走。”闻言苏宁面上竟浮起一丝嘲讽的笑意,“那么,我还该谢谢把我一个人扔在这世上了?他既早知有奸人相害何不提前让我们离开?他又凭什么这般草率地赴死?”说到最后,她还是痛哭起来。“义父也是刚得消息,奸人就已带兵闯入,他便立刻让苏安跟我一起来带你和义母离开,谁知我终究晚了一步,义母因此而亡。苏安,在我进你房间之前就受了重伤,也没能逃出来。”他把苏宁背着的身子转过来,强迫她正视看自己的眼睛,“苏宁,跟我走好吗?我答应过义父要好好照顾你的,你不要再回苏府了。”
“镇国将军府,已经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