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荒两千六百一十二年,梧州,沧浪山。
空中飘着雨点,天地寂静,梧州城外的沧浪山如同巨人一般,伫立在无边的大地之上。
枯叶零落,入山的道路中水汪错落,野草歪倒,尽是泥泞。
哒哒!
忽有一阵马蹄声在这山林中响起,如暴雨敲钟,眨眼的时间,林间已聚集了七骑。
七骑为首之人是一须发皆白的老者,虽面色苍老,身骨却硬朗如少,目中亦闪烁着慑人的精光。
他的腰间挂着一枚紫色龙状玉佩,精雕细琢,再一细看,竟是落剑山庄历代相传的紫气玉龙佩。
观及此物,即可断定老者就是“落剑山庄”第七任庄主——许云殊。
落剑山庄,提及此名,大荒无人不晓,无人不敬。无数叱咤大荒的神兵利器多出自落剑山庄,山庄千年来饱受风雨,名满天下,与北海“御灵岛”西原“逐月堡”齐名,被大荒中人视为大荒三大势力。
落剑山庄建于沧浪山顶峰,至今为止,已建庄整整一千九百年。
山庄建立之初,只是打造兵器四处售卖,以此维持生计,因而知晓其名之人寥寥无几。直到庄主许青阳的独子长大成人,习得铸造精髓后,落剑山庄才开始于大荒名声大噪。
许青阳的独子名为许翎,此子自幼天资聪慧,十岁时就已学会铸造之法。他慧心独具,对铸造之道的认知一日千里,此间心得领会更是青出于蓝。
许翎二十岁接任落剑山庄庄主之位,二十八岁铸造出重剑“镇灵断魂”,剑祭当天,一鸣惊人。
据说当年“镇灵断魂”剑祭的消息一经传出,就引得大荒无数修仙才俊,登山求剑。
宝剑出炉那天,东海剑宗裁金一脉中的弟子月凡凭借裁金剑法力挫群雄,最终夺得宝剑。
月凡得剑之后,称此剑胜过剑宗醉月,乃重剑中的极品。由此可见许翎天赋异禀,非常人所能及。
也就是那一年,落剑山庄一跃成为天下第一铸造名门。
雨越下越大,滚滚雷声从天际传来,天地间闪电窜动,在茫茫林海中留下袅袅青烟。
许云殊抬了抬斗笠,四周环视,忽见前方不远处有一位白衣人双目紧闭,卧倒在血泊中,也不知是生是死。
见此一幕,他目光一滞,急忙翻身下马,上前扶起那白衣人,口中呼道:“云峰,你醒醒!”
云峰!这白衣人竟是剑宗六剑客之一——许云峰!
许云锋缓缓睁开双眼,目光黯淡,看着眼前的许云殊,他疲惫的脸上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表兄,多年不见,你还是老样子。”
见他身受重创,气息奄奄,许云殊心中忐忑,暗自寻思:以许云锋的修为,大荒少有敌手,究竟是什么人能把他伤成这样?
“先别说这么多,我马上带你进庄!”
他话不多说,抱起许云峰,翻身上马,纵马就向山上奔去。其余人驾马紧随,不一会就消失在密林中。
骏马长嘶,风雨飘摇。
雨中月已升起,星辰闪烁。
许云殊一行人奔波少许时间,已来到了山顶。
对比山下的崎岖难行,山顶竟是广阔如原。
四周地上铺满青石砖,其上青苔密布,也不知有了多少年月。月光垂照,落剑山庄豁然眼前。
庄门前两只异兽石像昂首咆哮,庄墙上满挂着照明琉璃盏。借着明光向庄门玉匾看去,更觉气势迫人。
“落剑山庄”四个大字铁划银勾,跃然在目。
这里就是名满大荒,打造出无数神兵利器的落剑山庄!
庄门“吱呀”一声打开,七骑长驱直入,直奔庄内。
夜间庄内的气息令人倍感压抑,四周古老的建筑中隐透着一丝神秘。大雨停息,风中多了一份寒意,近处响起几声蛙鸣,传至耳边飘渺恍惚,宛如梦中。
许云殊进庄后,抱着许云峰直奔后院,迅速转过几道幽径,来到了一座小木屋前。
“鬼医,你睡了么?”
屋中烛光摇曳,传来一句苍老的声音:“是庄主么?进来吧。”
许云殊推门而入,一股刺鼻的药味顿时扑面而来,令其皱了皱眉头。
屋中摆设虽然单调,但却十分凌乱。四周随意摆放着各种药材以及工具,一个老叟闭目静坐在其中。
这老叟,就是鬼医。
鬼医睁开双目,见许云殊怀抱一人,表情沉重,心中不免有些疑惑,问道:“庄主,你这是?”
许云殊将许云锋放到床上,沉声道:“今日庄丁回报,有一位御剑之人坠落沧浪林,我带人前去搜寻,发现此人竟是云锋。查看之下,云锋似是受了什么重创,现在仍昏迷不醒。我找您老,是为了救人。”
鬼医眉头一松,笑道:“原来如此,庄主大可放心。云峰苦修仙道三百余年,根基稳如高山。待我取几颗补元灵丹喂他服下,若无意外,不出几日,定能康复如初。”
说完,他从柜中取出一个玉瓶,倒出四粒丹药,喂许云锋服下。
许云峰静躺在床上,正自神志浑浊不清,突然感到嘴中涌入一股清凉的液体,流遍四肢百骸,精神为之一振,睁开了双目。但他刚要坐起,胸口却猛然一痛,仿佛千万虫蚁撕咬,痛疼欲死,忍不住闷哼一声,冷汗直流。
见他神色痛苦,状况异常,鬼医忙将他胸前衣衫解开,第一眼看到的就是一块青色印记,印记上浮现着一个古拙的大字“封”。
一看到这个印记与这个字,鬼医表情瞬间僵住,尽是惊讶恐惧。
许云殊见状,急问道:“怎么了,这个印记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鬼医呆立良久,沉吟道:“若我没看错的话,这是‘封神印’!”
许云殊听言脸色陡变,讶道:“封······封神印!这传说中的神物竟真的存在!”
屋中瞬间安静下来,只有寒风钻过窗隙,发出“呼呼”的之声。桌上烛火摇曳,似乎随时都会熄灭。
不知过了多久,许云殊从震惊中醒来,他的神色也由最初的震惊变为悲痛。他看着鬼医,慢慢道:“看来云锋还是上了螺岛,现今他遭神碑镇压,神元大损,结果已成定局。鬼医,你说句实话,云峰还能支持多久?”
鬼医迟疑了一下,说道:“最多三日,不过我这里还有一颗续命丹,可替他续命四日。”
“七日······”
许云殊低声念叨着,看着奄奄一息的许云锋,他蓦然长叹:七日弹指即过,太过短暂了。
这时,床上的许云峰勉力坐起,笑道:“二位老友不必为我忧愁,我修道三百三十余年,早已看破生死,怎会对最后几日寿命踌躇难决?如今我身中封神印,自知神佛难救,也该闭目西去了。”
“这是什么话!”
许云殊喝声打断他,神情激动,道:“当初我曾许诺,要将最好的剑送与你,如今尘缘剑祭在即,你怎可弃信先去?”
许云峰苦笑道:“我心中通明,不日就将道消身死,尘缘已是无福受用。在我有生之年能够得到‘未央’,足矣足矣。”
听此一言,许云殊不再言语,只觉悲痛难当。他转过头,望着窗外星辰,一时泪光泫然。
鬼医一声长叹,从怀中摸出一药瓶,交与许云锋,说道:“这是续命丹,你若是有什么没完成的心愿,就趁着这最后的几日完成吧。”
许云峰点了点头,虽是面色淡然,带着一丝笑,笑容却十分苦涩。
他望向天际明月,表情似随着目光的追溯而变得遥远起来,分不清是忧是愁,唯一能感受到的,就是那一抹深深的炙热思念。
“表兄,明日我就离开。”
许云殊与他自幼相识,对他的心性再了解不过,知道他开口言明离去,任谁也劝不动。心中惆怅凄惘,道:“既然你去意已决,我也不再挽留,今夜你就好好休息吧。”
丑时,风止,薄雾。
星辰之光垂然照耀,在雾中一闪一现,如水中浮萍,载浮载沉。
看着此景,许云峰感怀万千,思绪纷飞,往昔回忆潮水般涌入脑海,接连浮现,有喜,有忧,有伤,有痛·······
翌日,阳光明媚,清风吹拂。
近日来沧浪山阴雨连绵,实在难见如此的好天气。
许云峰还未睡醒,窗外的阳光已照入屋中,在脸上留下零碎的斑驳,他不由得眯起了双眼。
穿上庄客送来的新衣,走出房屋向山门踱步而去。看着初生的朝阳,他心中不悦一扫而光,情不自禁地长呼一口气。
迎面而来的庄客闲汉见了他纷纷抱拳行礼,许云峰一一回礼,就这样应付着,不觉中已来到了铸心殿。
铸心殿位于落剑山庄正中,其殿门正对着山庄大门。殿内立有第二任庄主许翎的铜像,左手握刀,右手持剑,眉目间满是睥睨天下的锐气。
行至此处,许云锋环视四周,见无一人,就欲迈步下山。
本想与许云殊做最后的道别,但许云殊身为庄主,整日要事缠身,且如今剑祭在即,想必是忙事情去了。他自是不愿再多打扰,刚迈出步子下山,忽听身后有人呼唤。转身一看,却正是许云殊快步走来。
许云锋笑脸相迎,行礼道:“表兄今日气色甚好。”
许云殊叹了口气,道:“尘缘即将出炉,我这几日广发请帖,忙着剑祭大会的事情。”
许云峰面带感怀之色,叹道:“时间过的真快,一转眼八十二年过去了。”
他长长叹息,抱拳又道:“表兄,我要走了。”
许云殊慢慢点了点头,此刻的他,心中纵有千言万语,却是难以说清道明,只觉如鲠在喉,悲戚难耐。
他极力平稳情绪,凝视着许云锋,一字一字道:“云锋,你保重!”
许云峰眼睛泛红,热泪似要夺眶而出,又行了一礼,蓦然转身,信手一挥。“嗡”剑鸣回荡,一道赤芒划过天际,横与其身前颤动不止。
许云锋最后望了一眼许云殊,道声“保重!”纵身跃上赤芒,破空而去。
在他所剩的生命中,他要去完成一个故人之托,这个托付,也是他一生中最后要做的一件事。
那个孩子还好吗?
剑芒消失于天际,向着南方而去。
遥望那道剑芒,许云殊双目湿润,呢喃道:“此去一别,你我二人再无相见之日,云峰,你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