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贝克街福尔摩斯居住的房子里,有很多非比寻常的人物从这里进进出出、来来往往,但是最让福尔摩斯和我难忘的是教育学者桑尔尼克夫特·霍克斯坦布尔的第一次来访。桑尔尼克夫特·霍克斯坦布尔在伦敦教育界非常有名气,是个受人尊敬的著名教育学者。那天他的来访简直就是雷厉风行,我和福尔摩斯还没有来得及做好迎接他的准备,他就急匆匆地踏进了房间里。他长得十分威严,他给我们的第一印象是性格坚毅。当他走到桌子旁边的时候突然身子一晃就昏倒在地上了。我们都为他这一行为大吃了一惊。
我们赶忙奔到霍克斯坦布尔的身边,小心翼翼地把他扶了起来,让他坐到沙发上,福尔摩斯飞快地拿了一个枕头垫在他的头下,我慌忙地找来白兰地凑到了他的嘴边。我们看清了他此时此刻脸色的恐怖程度。因为劳累,他的整张脸都爬满了深深的皱纹,眼睛深陷在眼窝里,浓浓的忧郁缠绕在双眼四周,胡须粗长,乱七八糟地生长。满身都散发着风尘仆仆的气息。蓬头垢面就是霍克斯坦布尔给我们的第一印象。
福尔摩斯问道:“华生,他怎么了?”
我伸出右手摸到了他的右手腕,我全神贯注地为他诊脉。我对福尔摩斯说:“他显然是太劳累了,他的精力都快消磨完了,可怜的人!”
福尔摩斯从霍克斯坦布尔先生的口袋里掏出一张火车票,说道:“瞧,从英格兰北部的麦克尔顿到伦敦的往返火车票。你看时间,很显然,他出来得挺早。”
霍克斯坦布尔在沙发上躺了一会儿,脸色渐渐好转了起来。他的眼睛也慢慢睁开了,一脸倦色地望着我们。
“对不起,真的很抱歉,福尔摩斯先生,我差不多有一天一夜没有吃东西了,时间非常紧急,我再也不敢耽误一分一秒。喔,我希望你能为我准备一点填饱肚子的东西,面包、蛋糕之类的都可以。让你见笑了,我的肚子现在饿得很。非常感激你对我的热情招待。尊敬的福尔摩斯先生,我之所以这样十万火急地赶来见你,是希望你能够和我一同回去,我的这个案子非常需要你的帮助。”
“别急,你先休息吧!”
“不,不,福尔摩斯先生,你别担心我,我现在好多了,谢谢你对我的关心。真的,我希望你能够和我乘坐下一趟火车到麦克尔顿去。”
福尔摩斯没有答应他的请求。
福尔摩斯告诉他:“我的朋友华生医生会告诉你我们现在很忙。我根本抽不出时间去干别的事情。要知道我手头里有两件大案正等着我处理呢。如果不是非常非常重大的案件,我是不会跟你走的。”
霍克斯坦布尔一听这话就着急了,他忍不住大声说道:“霍尔德黄瑞斯公爵的独生爱子被劫案不重大吗?”
“谁?霍尔德黄瑞斯公爵,他不是前任内务大臣吗?”
“不错,就是他。关于这个案子我们想尽了千般办法不让它流传到外界,但最终还是泄露了出来,难道你到现在都还不知道吗?”
福尔摩斯赶忙从文件柜里取出一份黄皮文件。他翻开一看,忍不住读出声来:“‘霍尔德黄瑞斯,第七世公爵、嘉德勋爵、内务大臣,’官衔挺大的嘛!他在内阁中资格挺老的。一八八八年和爱斯·查理·爱波多尔爵士女儿结婚。从一九〇〇年开始担任哈莱姆郡的郡长。他是老萨尔特尔勋爵的继承人和独生子。拥有三十万英亩土地。在兰开夏和威尔士有房地产。居住地:卡尔顿住宅区,哈莱姆郡,霍尔德黄瑞斯府邸。他为国家做的贡献挺大的,不愧为国家的功勋人物!”
“霍尔德黄瑞斯公爵不仅有权有势,而且也很有钱。他有多少英镑,我们都猜不出,反正多得不可想象。关于这个案子,公爵大人亲口对我说,只要能够告诉他,他的独生爱子被劫持到什么地方了,他马上会奖给告诉他消息的人五千英镑,能够告诉他,是谁劫持了他的独生爱子,另外奖赏一千英镑。”
福尔摩斯插科打诨着说道:“华生,这个报酬可不低啊!我们似乎好久没有到贝克街大酒店喝酒了,看来有希望了,我们不妨陪霍克斯坦布尔先生走一趟吧!报酬归报酬,事情归事情。霍克斯坦布尔先生,告诉我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我希望你能够心平气和地详细说出案件的有关事情。你报案的时间似乎迟了三天,我从你的胡子上可以看出来,你的胡子此时此刻很糟糕。”
霍克斯坦布尔吃了几块三明治又喝了两杯牛奶,精神开始焕发起来。他的嘴唇再也不像刚见面时那么干涩了,一切都开始好转起来。
“我首先要从我的修道院公学说起,它是一所预备学校,我是创建人也是校长。我写过一本教育专著,在伦敦教育界我也算得上小有名气的人。修道院公学的教学成绩一直都很好。我不是吹牛,在英国,我这所修道院公学是最出色的预备学校。我这里招收的学员都是一些贵族王室子弟,他们都相信我的能力。也就是在前不久吧,霍尔德黄瑞斯公爵和他的一等秘书王尔德先生亲自把公爵的独生爱子、继承人、十岁的萨尔德尔勋爵交我管教。这是一件多么令人高兴的事啊,但是这就是我悲惨命运的开始,出人意料的事情发生了。
“五月一日萨尔勋爵来上学了。正值夏季学期的开始。萨尔德尔在学校里表现得很好,团结同学,尊敬师长,人缘极好,很多人都很喜欢他。他离不开在学校认识的伙伴们。我不想在背后谈论他家里的事情,这样很不道德,但是为了便于你破案,我必须为你提供我所知道的情况和线索。萨尔德尔并不喜欢他的家,因为公爵和公爵夫人分居了,公爵夫人居住在法国南部。关于这件事很多人都知道。萨尔德尔非常爱他的母亲,自从他心爱的母亲离开后,他一直都不快乐,公爵只好把他送到我这所学校里来。很快,他就舍不得离开我们了。
“最后一次看到他是在五月十三日夜晚。他的房间在二楼,是个里间,要走过另一间有两个孩子住的较大的房间才能到达。住在较大房间的两个孩子后来告诉我,他们没有察觉到出事那天晚上萨尔德尔房间有什么动静。可以肯定,萨尔德尔没有从这儿走出来。他的窗户是开着的,窗上有一棵粗大的常春藤连到地面。
“第二天,也就是星期二上午七点整,我们发现他不见了,他的床有睡过的痕迹。临走前,他穿戴整齐,他穿的那套衣服就是我们的校服,黑色伊顿上衣和深灰色的裤子。没有痕迹说明有人进过屋子,如果有喊叫和厮打的声音一定听得到,要知道,住在他隔壁房间的两个孩子一向都很警惕。
“那两个孩子跑来告诉我说萨尔德尔不见了,而且连德语教师黑底格也不见了。黑底格的房间在二楼最后一个房间,他的窗户和萨尔德尔的窗户方向是一致的。黑底格的床铺也睡过,但是他显然是匆匆忙忙离开的,因为地板上胡乱散落着衬衣和袜子。他是顺着常春藤下去的,在草地上有他的清晰足痕,他往常放在草地旁小棚子的自行车在那天晚上也一同不见了。
“黑底格来到我创办的这所学校已经有两年了,他以前的工作评语很好,可是他是一个性格内向的人,师生们都不大喜欢他。我们都不知道黑底格到哪里去了,我们也不敢胡乱判断黑底格劫持了萨尔德尔勋爵。我们不敢轻视这件事情,便马上把这个消息告诉了公爵。我们多么希望能够在霍尔德黄瑞斯府邸看到可爱的萨尔德尔勋爵了,我们是多么希望我们这样给公爵大人报信是多此一举,虚惊一场啊!但是事与愿违,听到这个消息后,公爵大人陷入了痛苦忧愁的深渊。我为这件事差不多快要滴尽最后一滴血了,福尔摩斯先生,我真心希望你能帮助我!”
歇洛克·福尔摩斯全神贯注地听完了这位不幸校长的叙述,马上陷入了沉思中。他的整张脸顿时没有表情,他在沉思的时候都是这样的,这已经成了他的习惯。很显然他已经十分关注这件事情,他取出了他的工作笔记本记下了几件重要的线索。
福尔摩斯十分严肃且庄重地说道:“你应该在案发当时马上就来找我,才不至于让案情发展到这种艰难的地步。你的观察能力并不强,你错过了常春藤和草地上的线索。”
“很抱歉,先生,我也不想这样,这是霍尔德黄瑞斯公爵的意思,他不愿让外人知道这件事,他不想把这件事情弄得让全世界的人都知道。”
“警方那方面的进展如何?”
“很糟糕,警方的调查让公爵大人失望极了。有人向他们提供了一条线索,说在附近的火车站上看到过一个孩子和一个青年人搭乘早班火车离开了。警方立即派人追踪,但是调查的结果是,他们和这起案件没有一点瓜葛。我的心情糟糕极了,我匆匆忙忙搭早班火车来找你。”
“是不是在追踪这条虚假线索的时候,当地的调查十分地放松?”
“是的,先生。”
“太可惜了,白白浪费了最好调查的案发头三天的时光。”
“我不能否认这是我的不明智之举。”
“我不能再耽误下去了。这个案件引起了我极大的兴趣,我希望你能够再向我提供一些线索,这个孩子跟德语教师黑底格关系怎么样?”
“黑底格不知道萨尔德尔的情况。”
“萨尔德尔是他的学生吗?”
“不是,我听别人说,萨尔德尔从来就没有和黑底格说过一句话。”
“真不可思议。萨尔德尔有自行车吗?”
“没有。”
“另外还丢了一辆自行车吗?”
“没有。”
“一定没丢吗?”
“是的。”
“照你这么说,黑底格不是在深夜时分劫持萨尔德尔骑车出走的,对吧?”
“我想是这样的。”
“那么你认为是怎么一回事?”
“这辆自行车很可能是个幌子。自行车极有可能藏到某个地方去了,然后两个人徒步走掉。”
“也有可能是这样的,但是拿自行车作幌子似乎不可能,你觉得呢?棚子里还有别的自行车吗?”
“还有几辆。”
“如果他想让人知道他们是骑车出走的话,他应该还会再藏起一辆。对吧?”
“是的。”
“我也这样认为。虽然用藏起一辆自行车作幌子的说法解释不通,但是我可以从这辆自行车的去向开始调查。我不想问的是,萨尔德尔失踪的前一天有人来看过他吗?”
“没有。”
“他收到过什么信没有?”
“有一封。”
“是谁寄来的?”
“公爵大人。”
“你经常拆看他的信?”
“不。”
“那么,你怎么知道是公爵寄来的呢?”
“信封上有他家的家徽,笔迹是公爵特有的刚劲笔迹。”
“什么时候收到这封信的?”
“出事的前一天。”
“他收到过法国寄来的信吗?”
“从来没有。”
“我这样问的目的你早就知道了,我的意思就是说萨尔德尔不是被劫走,就是自愿出走。如果他是自愿出走的话,那么他受外界唆使的可能性极大。也就是他是在别人的唆使下才出走的。如果没有人来看他,教唆一定来自信中,所以我要弄清楚是谁和他通信。”
“这个我可帮不了你。因为我只知道公爵大人和他通过信。”
“公爵是在萨尔德尔失踪那天给他写信的。那么他们的父子关系很亲近吗?”
“公爵从来没有和谁亲近过。他整天想的是怎样处理国家大事,一般的情感,他根本不看重,不过公爵大人非常喜爱萨尔德尔勋爵。”
“萨尔德尔对他母亲的感情一定很深吧?”
“是的。”
“萨尔德尔曾经这样说过吗?”
“没有。”
“公爵大人呢?”
“哎,他更没有。”
“你是怎么知道的呢?”
“公爵大人的秘书詹姆斯·王尔德先生曾经和我私下谈过。”
“我现在知道了。公爵写给萨尔德尔的那封信找到没有?”
“没有,他把信带走了。福尔摩斯先生,我们应该出发了。”
“你再等一会儿,我先去一个地方,马上就回来。霍克斯坦布尔先生,假如你要往学校打电报,你最好再督促一下您周围的人们继续调查关注这起案子,一刻都不能放松。我会在你的学校附近悄悄地做点工作,或许痕迹尚未完全消失,我们不会让你白跑这一趟的。”
我们用最快的速度来到了霍克斯坦布尔先生创办的修道院公学。学校四周的环境很好,一阵拂人的微风吹走了我们一路的疲劳。这个时候,天已经黑了。在霍克斯坦布尔家客厅里的桌上放着一张名片,管家轻声在霍克斯坦布尔先生耳朵里说了几句,主人的脸色立刻洋溢出激动的神情。
霍克斯坦布尔对我们说:“公爵大人来到了这里,我和王尔德先生在书房,我要把你们介绍给他。”
对于霍尔德黄瑞斯公爵我早已经是久仰大名、如雷贯耳了。他是一个身材魁梧、器宇轩昂的人。华丽的服饰将他的贵族气质衬托得恰到好处,他的鼻子有些弯长,嘴唇微薄,他的脸庞比较清瘦,脸色惨白得吓人,典型的山羊胡须又长又稀,有几根被风吹到了背肩上去了,他没有拨弄归位。这就是霍尔德黄瑞斯公爵给我们的第一印象,样子有点冷酷。站在他身边的是一个年轻人,我料到他就是公爵的私人秘书王尔德了。他长得没有公爵魁梧,但看上去非常机警,他那双深蓝的眼睛给人的感觉就是他非常感伤。
霍尔德黄瑞斯身边的一等秘书王尔德先生对霍克斯坦布尔博士说道:“博士,你这样自作主张私自去请歇洛克·福尔摩斯来接手这个案子,你跟公爵大人说了没有,有没有得到公爵大人的允许,你的行动简直就是太出人意料了。”
“但是你应该看到警方对这件案子已经束手无策了。”
“公爵大人既然让警方调查过这个案子,这就说明警方的办案能力很令公爵大人满意。”
“但是王尔德先生,你不觉得你的看法太——”
“霍克斯坦布尔博士,这里面的情节难道连你也忘了吗?公爵大人的意思是尽量避免外界的舆论,你这是故意要捅漏子吗?”
王尔德咄咄逼人,霍克斯坦布尔博士愤愤不平地说道:“这好办得很。福尔摩斯先生明天早上就可以乘早班火车回伦敦。”
福尔摩斯知道博士在生王尔德的气,于是便说道:“这样太难为博士了。这里的环境优美,我倒有心情作一次愉快的旅行,不过住宿方面,就随便由博士安排了。”
霍克斯坦布尔先生左右为难了起来,他不知道该让福尔摩斯留下还是送福尔摩斯回伦敦,他的脸色立刻尴尬了起来,这时公爵解了他的围,他说:“霍克斯坦布尔博士,的确你应该事先跟我打个招呼,也让我有一个准备,既然你现在请来了福尔摩斯先生,那么我们就请他帮忙吧。福尔摩斯先生如果不介意的话,我倒希望你能够和你这位一直形影不离的同事到霍尔德黄瑞斯府做客,怎么样?”
“非常感激公爵大人的盛情邀请。留在案发现场可能更有利于我破案。”
“既然这样,好吧,福尔摩斯先生。你想了解什么情况,只要我们知道的,会如实相告的。”
福尔摩斯说:“我想我还是有机会到贵府拜访你的。我现在想问你的是,你想到过你儿子为什么失踪吗?”
“没有,先生。”
“很抱歉,我无法避免提起使你痛苦的事。你认为这件事情和公爵夫人有关系吗?”
他想了一会儿,才说:“我想不会。”
“好的。这样劫持孩子的原因就可以下定论了,这是一起恶性绑架案。你有没有遇到向你勒索金钱这方面的事情呢?”
“没有,先生。”
“案发那天你曾经给你儿子写过一封信。”
“不是在案发那天,是案发前一天。”
“嗯。他在案发那天收到你写的信,是这样吗?”
“不错。”
“你在信中有没有写什么令他情绪变坏的话语?”
“没有,先生,我没有那样写。”
“信是你亲自发的吗?”
公爵正要回答,这时王尔德插话说:“公爵从来不自己寄信。那信是我寄出去的,怎么,有问题吗?”
“你敢肯定你亲自寄了信?”
“这不是废话吗?”
“那一天公爵写了多少封信?”
“三十封左右吧,我的书信往来是大量的。难道和这次案子有关吗?”公爵问道。
“其中还是有一定关系。”
公爵继续说:“我早让警方把注意力转到了法国南部。虽然我相信我夫人不会唆使孩子做出这样荒诞的举措,可是这孩子十分自负,有那个德语教师在一旁添风加火,他极有可能跑到我夫人那里去。霍克斯坦布尔博士,再见,我们该回霍尔德黄瑞斯府了。”
福尔摩斯还想问霍尔德黄瑞斯公爵一些问题,但是公爵却在这个时候提出要回自己府邸,很显然,他不想谈到他的家庭私事,他也不想让人知道有关于他的隐秘私事。他一直在掩饰他的过去,福尔摩斯没有继续强人所难。
霍尔德黄瑞斯公爵和他的秘书王尔德离开修道院后,福尔摩斯马不停蹄地开始调查案发现场。
我们一丝不苟地深入调查了萨尔德尔的单人房间,没有调查出什么可疑线索。这令我们深信,萨尔德尔一定是从窗户出走的。黑底格的房间和财物没有为我们提供更多的线索。他窗前的常春藤被折断了,毫无疑问,黑底格是从这条常春藤爬到地面上的,在草地上有他清晰的脚痕,他是在夜晚逃走的。
福尔摩斯一个人在外面调查,直到十一点半才回到霍克斯坦布尔博士为我们提供的房间,我不知道他从什么地方搞到了一张这个地区的行政地图。他把地图铺开在床上,蜡烛就放在地图中心处。他让我和他仔细地观察这张行政地图。
他对我说:“我对这个案子已经很感兴趣了。从案情来看,地图上有些地点是值得关注的。我们现在是从头开始工作了。我们要破获这起绑架案,一定绕不过也避免不了要接触那些奇怪的地形。”
“来,我们来瞧瞧吧。修道院公学是这块颜色较深的地方,我在这个地方画上一个圆圈。这是一条大路。它是东西向的,经过学校门口。学校的东西两面一英里内没有小路。假设他们是从大路出走的话,那么只有这一条路了。”
“不错。”
“我们的运气不错,我掌握了在出事那天晚上他们没有走过这条路的情况。在我画圆圈的这个地方,有一个乡村警察从十二点到六点都在站岗。这里是东面的第一个交叉路口,这个站岗的警察告诉我,他一直没有离开过他的岗位,他非常肯定地对我说,不管是大人还是小孩,只要是经过这条路他就能够看见。我相信他。东边这一方面没事了,来,我们瞧瞧西边。这里有一个旅店,店名是‘红牛’,老板娘得了病。她派仆人去梅克尔顿镇请医生,可是医生出诊看另一个病人去了,要到第二天上午才能过来。旅店的人并不知道医生什么时候会来,所以旅店的人整个晚上都很留心,他们一直在等待医生的到来,并且一直有个人守望着大路,他们都敢肯定没人从他们守望的大路上走过。现在西边也没事,这样可以看出,他们根本就没有走大路。”
我出其不备地问他:“那么自行车呢?”我一直都没有忘记自行车。
“别忙,我们会谈到自行车的,让我们推理下去吧:假设他们没有从大路上走掉,那么一定是穿过乡村向学校的北面或者南边去了。这样会有两种不同的情况发生。从地图上我们能够看出,学校的南面是一大片田野,因为中间有石墙拦开,所以自行车不可能从这里骑过,不是不可能,而是根本就骑不过,我们不用考虑南边了。现在只剩下北面了。这里有一片小树林,叫‘萧岗’,再远一点有一大片起伏的荒野,地名叫下吉尔荒原。荒原前后长十英里,地势渐渐陡峭。霍尔德黄瑞斯府在这片荒野的一边,从大路走有十英里,从荒野田地走只有六英里。那里是一块非常荒凉的平原,平原上有几户农家,走到柴斯特菲尔德大路之前什么也看不见了。北面有一个教堂,几户农家和一座旅店。再往远处去,山变陡了,我们应该在北面寻找。”
我又问了一次:“我们不应该疏忽自行车,对不对?”
福尔摩斯有点生气地说道:“我不疏忽任何一条线索,哪怕它只有一根缝衣针那么细小。一个好的自行车手不一定非要在大路上才能骑车。荒原密布着很多交叉小路,月光明亮。咦,谁来了?”
我们的门被敲得非常急,紧接着霍克斯坦布尔博士走了进来,他兴冲冲地拿着一个打板球时才戴的帽子,帽顶上有白色的V形花纹。
他冲着我们欢呼:“哈,哈,又发现了一条线索!感谢上帝!萨尔德尔勋爵的出走路径我已经知道了。这是他的帽子。”
“在什么地方找到的?”
“在吉卜赛人的大篷车上,他们在这片荒原曾经住过一宿。他们是星期二才走的。今天警方追上了他们,对他们进行了严格的检查,找出了这个帽子。”
“他们是怎样解释的呢?”
“他们支支吾吾地说不出一个所以然来,他们说是星期二早上在荒原上捡到的。这伙混蛋,他们一定知道萨尔德尔在哪里!警方认为他们与此案有关,全部都抓到警察局审问去了。”
博士走后,福尔摩斯对我说:“这条消息不赖,它让我们更加坚信只有在下吉尔荒原这一块地方才能找出答案。警方除了抓走那些吉卜赛人外,的确没有丝毫进展。华生,你看,有一条水道横穿这块荒原。地图上已经标出来了,有的地方水道变宽成为沼泽,尤其在霍尔德黄瑞斯府邸和学校之间的一片地区。这几天的天气都十分干燥,到别处去找痕迹是徒劳的,但是在这一带,极有可能找到留下的痕迹,好了,今天的调查研究就到这里,明天一大早我们一起出去再找找新线索。”
第二天,天还没有全亮的时候,我第一眼就看到了福尔摩斯高瘦的身子站在我的床边。他的皮鞋有露水,很明显,他早就出去了。
福尔摩斯对我说:“我一起来就到那片窗前的草地和自行车棚以及‘萧岗’检查了一下。华生,今天我们可要忙得很了。”
福尔摩斯的兴致和脸色都不错,眉头也不再紧锁了,一脸的惬意,烟斗啪哒啪哒地喷出了烟雾,那个神情再也不是愁眉苦脸的福尔摩斯了。看到他那样,我的心情顿时也拨云见雾般好了起来,因为这几天心里实在是太压抑了,福尔摩斯比我更压抑,他一向是个有办法的人。
但是事情并不像我想象得那么简单,刚刚开始我们就遇到了困难。我们信心百倍地走过了覆有泥炭的黄褐色的荒原,然后又穿过数不清楚的坑洼小路,最后来到一片宽阔的绿色沼泽上,沼泽的前面不远就是霍尔德黄瑞斯府邸了。假设是福尔摩斯经常的推理途径,他首先假设萨尔德尔回家了,他一定会经过这儿,经过这儿就一定会留下痕迹,但事实上地上并没有留下任何人的足迹。福尔摩斯的眉头又开始紧锁了,出现在我们面前的是羊群的蹄痕,在一二英里以外的一片地方有牛的蹄印。除此之外,再也没有任何线索了。
福尔摩斯仍然很沉得住气,他看看前面广阔的荒原,说道:“我们到前面去瞧瞧吧,或许会发现新的线索。看,快看!这是什么?”我们的前方有一条很狭隘的黑油油小道。在小道的中间是湿润的泥土,小道上清晰地留下了自行车的轨迹。我忍不住呼叫:“哈!找到了,找到自行车的轨迹了。”可是福尔摩斯却大摇其头,他满脸困惑。
他说:“虽然是自行车的轨迹,但却不是那辆自行车的轨迹。我非常熟悉车胎的轨迹,这种轨迹是邓禄普牌自行车的车胎,外胎是加厚的。修道院公学的数学教师爱维林告诉我,德语老师黑底格的车胎是帕默牌的,这不是黑底格的自行车走过的痕迹。”
“难道这是萨尔德尔的?”
“只要我们能够证明萨尔德尔有自行车,我们就不排除这种可能。但是我们做不到这一点。你瞧,这辆自行车的轨迹说明骑车人是从学校方向骑过来的。”
“或许是往学校去的?”
“不是这样的,华生。轨迹这么深,那一定是承担重量的后轮压出来的。这里有几道后轮的轨迹和前轮的交叉痕迹,前轮的轨迹压得不深,因此被埋住了,这足以证明是从学校来的。关于这条线索我们先记到脑子里去吧,我们不妨再回头去看一看。”
我们重新走了回来,大概走了几百米,来到一块沼泽地,自行车的轨迹就不见了。我们在小道上继续走,来到了一处有泉水滴答作响的地方。这里又有自行车的轨迹,但是差点被牛蹄的痕迹抹掉了。再往前走就没有痕迹了。那条小道一直通向学校后面的那片小树林,也就是那个叫“萧岗”的地方,车子一定是从小树林里出来的。我们在这里停住了调查的脚步,陷入了沉思之中。
良久,福尔摩斯才开口说道:“我想这个罪犯是一个很机灵的家伙,他一定是把自行车的外胎换了,给别人制造一连串的假象。看来这个家伙是一个颇有心计的人。我们先把这个问题暂时放在这里吧,我们的注意力不应该离开那片湿地,我们有很多地方还没有查看过呢!”
事情发展得越来越有利于我们的调查了,我们坚持不懈地在那片湿地上继续观察,在湿地的低洼处出现了一条坑洼的小路。在小路上,福尔摩斯终于发现了帕默轮胎的痕迹。这个发现令我们的精神陡然振作起来。福尔摩斯一脸喜色,笑道:“错不了了,华生,这一定是黑底格的自行车轨迹。”
“这下可好了,福尔摩斯。”我也十分高兴。
“这仅仅是刚刚开始,来吧,不要破坏这个重大线索,我们跟着轨迹走吧,会有新发现的。”
我们沿着轨迹前进,前方是一块块的小湿地,自行车的踪迹清晰可见。
福尔摩斯分析:“很明显,黑底格一定是骑得很快,这里的轨迹能够说明这个问题,前后轮胎压下的轨迹一样深,这就说明黑底格把全身重量都压在了车把上,他的确骑得很猛很急。啊!他的自行车摔倒了。”
在自行车留下的痕迹上,有宽大、形状不规则的痕迹延伸了几米远。紧接着是几个脚印,接着轮胎的轨迹又出现了。
我在一旁告诉他:“车是向一边滑倒的。”
福尔摩斯从地上捡起了一束压坏了的金雀花给我看,花上溅满了紫红色的污点,我大吃一惊,在小道的青草上也溅满了已经凝结的血污。
福尔摩斯说:“华生,闪开!不要把脚印留在上面!据我推测,他受伤后摔倒了,挣扎着站起来后,又继续骑车,但是我们没有发现有另一辆自行车的痕迹。牛蹄印在另一边的小路上。他被公牛抵死了?不,不可能!这儿根本就没有牛蹄印。华生,我们还要顺着血迹和自行车的轮印继续追查下去,我们一定能抓住这个人。”
我们继续追踪,突然,看见潮湿而光滑的小道上有一条突然拐了弯的轮迹。我搜索着,然后看到有件金属制品在密密的荆豆丛中闪着光。我们从里面拉出一辆自行车,轮胎是帕默牌的,脚蹬子有一只弯了,车前部全都是血迹,让人感到害怕。有一只鞋从矮树丛的另一边露出来,我们拨开树丛,看到那个惨遭毒手的骑车人躺在那儿。他一脸络腮胡子,戴着眼镜,只是有一个镜片不知哪去了。他是因为头颅骨被击碎后才死亡的。身受重伤后还能骑这么远,这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他穿着鞋,但没穿袜子,上衣敞开着露出一件睡觉穿的衬衣。不用问,死者肯定是那个德语教师黑底格。
福尔摩斯小心翼翼地把尸体翻转了一下,仔细地检查了一遍,什么也没有发现。他皱起眉头,沉思了片刻。看来这具尸体并没有帮助我们发现些什么。
他终于说话了:“华生,我也不知道下一步该干些什么,我想我们要抓紧时间继续调查,我们用的时间太长了。另外,我们应该赶紧通知警察发现了尸体。并且还要保护这具尸体。”
“我可以帮你通知警察。”
“可是你得留下来帮我,瞧!那边有个挖泥煤的人。把他叫来,让他去通知警察。”
我把挖泥煤的人领过来,福尔摩斯给霍克斯塔布尔博士写了张便条,交给那个挖泥煤的人,他马上出发了。
福尔摩斯说:“华生,今天上午我们发现了两条线索。一是发现死者和死者安装着帕默牌轮胎的自行车。第二是发现安装着邓绿普牌加厚轮胎的自行车。在展开调查之前,我们好好想想,我们该怎样利用已经掌握的情况,尽快把案件调查清楚。首先我希望你明白这一点——孩子并没有受到强迫。他跳出窗户后,一个人或许是和另外一个人一起走的。这一点可以肯定。”
我赞成他的看法。
“那么,我们谈谈那个遇难的德语教师。这个孩子是穿好衣服跑掉的。所以说明他事先知道要干什么,但这个德语教师连袜子都没穿就走了,他一定是遇到了紧急情况。”
“事情肯定是这样的。”
“他为什么急着出去呢?因为他在卧室里看到这个孩子跑掉了,所以他想把孩子追回来。他骑上他的自行车去追赶孩子,不幸的是,在追赶的路上遭遇不测。”
“好像是这样的。”
“现在继续设想一下当时发生的事情:他遇害的地方离学校有五英里,他不是中枪后死的,而是被击碎头颅而死。这个杀手一定强壮有力。这一点就足以证明一定有另外一个人和孩子在一起。一个善于骑自行车的人追了五英里才追上他们,说明他们跑得很快。我们在凶杀现场只发现了几个牛蹄印。其余什么痕迹都没有。另外我探查了现场,发现五十码之内根本没有路。看来另外一个骑自行车的人与此案无关,更何况那里也没发现什么。”
“福尔摩斯,你的假设根本不能成立。”我喊道。
他说:“对,你说得很对。事情不可能像我刚才说的那样,所以有些地方我分析错了,这一点你也发现了。但是究竟错在哪里了?”
“可能是摔了一跤,然后碰碎了颅骨。”
“在长满草的湿地上,能发生这种事吗?”
“我没有更好的解释方法。”
“别泄气,我们处理过比这复杂得多的难题,这个案子不算什么。现在关键是,我们要充分利用我们已经了解的情况。那辆装有帕默车胎的自行车或许能让我们发现一些新情况。”
我们沿着自行车留下的痕迹,向前走了一大截路。荒原也逐渐陡了起来。山坡上到处长满了长长的石南草,我们又越过一个水渠。痕迹没有让我们发现新的情况。在邓绿普轮胎痕迹消失的地方,一条路横在了我们面前。一头通向几英里外的霍尔黄瑞斯府邸,另一头通向隐隐约约能看到的村庄。这正是地图标出的柴斯特菲尔德大路。
我们来到一家外表又脏又乱的旅店,店门的招牌上画着一条蓄劲待发的公牛。福尔摩斯突然呻吟了一声,为了防止摔倒,他扶住了我的肩膀。他的脚以前也扭伤过,但是我一直找不到好的治疗方法。门口蹲着一个皮肤黝黑,嘴里叼着一支黑色泥烟斗的中年人。福尔摩斯艰难地跳到他面前。
福尔摩斯说:“你好,卢宾·黑斯先生。”
这个乡巴佬抬起头,那双狡猾的眼睛里流露出怀疑,反问道:“你是干什么的,你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
“你的名字在招牌上写着嘛。一看你就像店老板。你店里有没有马车这类的交通工具?”
“没有。”
“我的脚疼得不能沾地。”
“那就不要沾。”
“可是我没法走路啊。”
“那你就单脚蹦着走。”
卢宾·黑斯先生的态度很恶劣,但福尔摩斯却一点也不生气。
他说:“朋友,帮帮忙,我行动确实很困难。不管用什么方法,只要能往前赶路就行。”
不尽情理的店主说:“我为什么要帮你呢?”
“我有急事要办。我愿意花一镑金币,租你的自行车用一下。”
店主人一听说给钱,便来了兴趣。
“你要去什么地方?”
“霍尔德黄瑞斯府。”
店主人看看我们沾满泥土的衣服,然后用一种嘲讽的口吻说:“你们大概是公爵的手下吧。”
此时此刻的福尔摩斯一副宽厚的老实模样。
“他很乐意接待我们。”
“为什么?”
“因为我们给他带来一个好消息,是有关他失踪的儿子的消息。”
店主人显得有些吃惊。
“好消息?你们找到他儿子了吗?”
“有人在利物浦看到过他。警察随时都可能找到他。”
店主人长满胡须的面孔上表情由阴沉变得温和了。
他说:我没有理由像别人那样祝福他。因为我曾为他赶过马车,他对我不好。把我解雇时,连句像样的话都没有。但是我听说小公爵有了下落。我也替他高兴。你们去公爵府送消息,我可以帮助你们。”
福尔摩斯说:“我们要先填饱肚子,然后你把自行车借给我们。”
“我没有自行车。”
福尔摩斯掏出一镑金币。
“我确实没有自行车,不过,我可以借给你们两匹马。”
福尔摩斯说:“行,等我们吃完饭再找您借马。”
当厨房里只剩下我们两个人的时候,福尔摩斯扭伤的脚突然奇迹般的好了。由于一天没吃饭,吃这顿饭的时间长了一些。福尔摩斯不知又在思考什么,他在屋里来回踱着步,并不时望着窗外发呆。窗户对面是一个又脏又乱的院子。有座铁炉摆放在院子的角落里,有个肮脏的小孩正在炉边干活。马厩在另一边。福尔摩斯从窗边走回来坐到椅子上,突然,他跳了起来,嘴里喊道:
“天啊!这回我搞清楚是怎么回事了!是的,一定如此。华生,你今天看到过牛蹄印吗?”
“看见过,确实有一些。”
“在什么地方?”
“喔,湿地上,小路上,还有黑底格遇难的附近都有牛蹄印。”
“确实如此,华生,你在荒原上看见牛了吗?”
“在我的记忆里,没有看见过牛。”
“华生,整个荒原上没有一条牛,但是我们却看到那么多牛蹄印,真是不可思议。”
“是的,确实有些想不通。”
“华生,你仔细再想想,在小路上你见过牛蹄印吗?”
“看到过,这点我可以肯定。”
“你能记起牛蹄印的形状吗?”他把面包屑排列成—:——“有时是这样的。”——“偶而是这样。”——“你能记清这些形状吗?”
“不,我做不到这一点。”
“但是我可以。我保证牛蹄印就是这些形状。但是我们只能在有时间的情况下才能回去验证一下。很可惜,我当时没下结论,太轻率了。”
“你得出了什么结论?”
“一头能走、能跑、能飞驰的怪牛,你相信吗?华生,我敢肯定,一个乡村客店老板制造不出如此高明的骗局。这个问题似乎可以解决了,但是那个孩子还在铁炉边。我们悄悄过去,看看能发现些什么。”
马棚看样子快要塌了,里面有两匹鬃毛又脏又乱的马。福尔摩斯抬起其中一匹马的前蹄看了一下,哈哈大笑,然后对我说:“华生,你瞧,马掌是旧的,掌钉却是刚钉上去的。这个案子的确有意思,我们去铁炉那边看看。”
那个孩子看到我们走过来,装作没看见,继续在干活。福尔摩斯的眼睛来回扫视着地上的烂木头和铁块。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原来是店老板赶来了。他眉头紧皱,目露凶光,黝黑的面孔,由于恼怒变成了紫色。他气势汹汹地朝我们走来,手里拿着一根包着铁头的木棍,我看见他这个架式,不由得想掏枪。
“你们这两个该死的侦探!在这儿搞什么鬼?”他对我们喊道。
福尔摩斯冷冷地回敬道:“卢宾·黑斯先生,你大概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吧。”
店主人努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假装出来的笑容,使他的脸更加可怕。
他说:“您可以在这儿搜查,但是必须得经过我同意后才行。我不想再看见你们,请马上付账离开。”
福尔摩斯说:“黑斯先生,我们只不过想借用一下你的马,并没有什么恶意。我看路不太远,我们还是走着去吧。”
“从左边那条路走,到公爵府大约有二英里。”他凶狠地盯着我们,直到我们走出他的客店。
我们一转弯就停了下来,因为店主人看不到我们了。
福尔摩斯说:“我觉得越来越冷,我们不能离开这个旅店。还是孩子们说得对,旅店里比较暖和些。”
我说:“我相信卢宾·黑斯知道事情的真相。他是我所见过的最坏的恶棍。”
“嘿,他在你眼里就这么坏吗?那两匹马,那个铁炉,还有这个‘红牛’店都很有意思。我们还是仔细地观察观察吧。”
我们背后是一个长长的斜山坡,大块的灰色石灰石零星地分布在上面。我们往山上走去,我无意中看见一个骑自行车的人从霍尔黄瑞斯府方向飞驰而来。
福尔摩斯边按我的肩膀边说:“蹲下,华生。”
我们还没来得及蹲下,那个人已经从我们面前骑过去了。透过飞扬的尘土,我在他过去的一瞬间看到一张激动的面孔——苍白的脸上,每一条皱纹都露出惊惧,嘴张着,眼睛盯着前方的路。我们终于看清了那人,是王尔德。
“华生,公爵的秘书有什么好看的。”
我们绕过一块块石头,不一会儿来到一处可以观察旅店的地方。门边靠着王尔德的自行车。旅店里静悄悄的,看不见任何人。天快黑了,我们在朦胧中看到旅店的马棚里挂着两盏汽灯。不一会儿传来嗒嗒的马蹄声。马蹄声沿着柴斯特菲尔德大路的方向急促地响起,很快就听不见了。
福尔摩斯低声说:“‘红牛’旅店确实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酒吧间在另一个地方。”
“是的,这是人们常说的私人住所。王尔德先生这么晚了在那个黑窝里干什么?他和谁在约会?华生,要想把这件事查得更清楚点的话,我们得冒次险。”
我们两个悄悄地下了山坡,沿着大路,猫着腰来到旅店门前。自行车依然靠在墙边。福尔摩斯划了根火柴去照自行车后轮,当他看清后轮是加厚的邓绿普牌轮胎时,他轻轻地笑了。我们头顶上的窗户亮着灯。
“华生,我得看看窗户里有什么。不过,我得站在你的肩膀上才能看到。”
我弯下腰,用手扶住墙,他踩在我的肩膀上,但是他没等站直就下来了。
他说:“华生,咱们已经工作了很长时间。我们能得到的情报差不多都弄到手了。我们尽量早点动身,因为去学校要走很远的路。”
一路上,他很少开口讲话。到了学校门口却转身往麦克尔顿车站走去。他在那里发了几封电报。然后又返回学校,去安慰霍克斯塔布尔博士。那位教师的死亡令博士很悲伤。他到我屋里来时,仍像早晨出发时精力那么充沛。他说:“亲爱的华生,一切都顺利,明天晚上之前我保证能解决这个神秘的案件。”
第二天早上十一点钟,福尔摩斯和我已经到了霍尔德黄瑞斯府。仆人领着我们经过伊丽莎白式的门厅,走进公爵的书房。在这里,我们又见到了王尔德先生——文雅而有礼貌,但他掩饰不住昨天夜里的极度恐慌。他诡秘的眼睛和颤抖的笑容告诉了我们这点。
“你们是来见公爵的吧?很抱歉,不幸的打击使公爵的身体一直不舒服。昨天下午霍克斯塔布尔博士给我们拍来电报,告诉了我们您发现的情况。”
“王尔德先生,我有急事要见公爵。”
“但是公爵还没起床。”
“那我到卧室去拜见他。”
福尔摩斯向这位秘书坚决地表明见不着公爵他是不会走的。
“好吧,福尔摩斯先生,您在这里等着,我去请公爵。”
当这位高贵的贵族出现时,我们已经等了一个多小时。我觉得他突然老了许多。面色死灰,步履蹒跚。和我们打过招呼后,一脸庄严地坐在书桌旁,苍白的胡须垂在桌上。
但是福尔摩斯却盯着站在公爵椅子边上的秘书。
“公爵,为了我们谈话方便,我想请王尔德先生出去。”
王尔德恶狠狠地盯着福尔摩斯,脸色越发苍白了。
“公爵您要是愿意……”
“是的,是的,你最好照福尔摩斯先生的话去做。”公爵不耐烦地打断他然后又说,“福尔摩斯先生,有何贵干。”
福尔摩斯等秘书退出去把门关好后,才说:“公爵,是这么回事,霍克斯塔布博士对我和华生大夫承诺:找到小公爵后可以得到一笔赏金,我想从您嘴里得到证实。”
“是有这么回事,福尔摩斯先生。”
“谁要能确切地说出小公爵的下落,他会得到五千英镑。”
“是这样。”
“要是说出绑架小公爵人的名字,可以另外再得一千英镑。”
“对。”
“这一项要求包括绑架您儿子的人和那些同谋,是吗?”
公爵显得很不耐烦,连声说道:“是的,是的,歇洛克·福尔摩斯先生,你要是把这些事情都做到了,就能拿到那笔可观的赏金。”
福尔摩斯一向收费很低,看到他贪婪地搓着两只手,我感到非常惊奇。
他说:“公爵,我想您的支票本就带在身上吧。如果我得到一张六千英镑的支票时,我会很高兴。最好您到城乡银行牛津街支行把钱存进去。那是我的开户行。”
公爵直挺挺地坐在椅子上,面目严峻,冷冷地看着福尔摩斯。
“福尔摩斯先生,你不是在开玩笑吧,我没有白给人钱的习惯。”
“公爵,我是认真的,没有开玩笑的意思。”
“那么,你是什么意思呢?”
“再明白不过了,我可以得到这笔报酬。我知道你儿子的下落,而且还知道是谁绑架了他。”
公爵的苍白胡须在惨白的面孔下愈发白得怕人。
他呼吸急促地说:“他在什么地方?”
“或者这么说吧,他在离您花园大门两英里的‘红牛’旅店里。”
公爵无力地靠住椅子。
“你要控告谁?”
歇洛克·福尔摩斯接下来的回答令人吃惊。他快步走向公爵,并按住了他的肩膀。
他说:“公爵,我就控告您,现在麻烦你给我开张支票!”
公爵当时的表现令我永远难忘。他两手紧握着,从椅子上跳起来,好像突然陷入了绝境,然后,他费了很大劲,才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他坐下来,用两手捂着脸,好久没有说话。
他终于开口了,手仍然捂着脸:“您都知道了吗?”
“我看见昨天晚上您和他们在一起。”
“除了你们俩,其他人知道吗?”
“我没对任何人讲过。”
公爵颤抖着打开支票本,无可奈何地拿起钢笔。
“福尔摩斯先生,我说话算话。我给你开支票,尽管情况对我不利。当初答应付给报酬的时候,我没有想到事情会是这样的结局。福尔摩斯先生,你和你的朋友做事都很小心,是吗?”
“您的话我有些弄不明白。”
“福尔摩斯先生,我说明白一点吧。如果只有你们两个知道这件事,我希望你们不要张扬出去,我应该付给你们一万二千镑,对吗?”
福尔摩斯摇着头笑了笑。
“公爵,事情不能这么简单就了结吧,要考虑一下德语教师的死亡问题。”
“王尔德毫不知情,你不能让他受到牵连。德语教师是被那个凶残的恶棍杀死的。”
“公爵,我是这样认为的。当一个人犯下罪行时,而又引起另外一个罪行的发生,这个人在道义上也有责任。”
“福尔摩斯先生,从道义上讲,应该是这样的。但从法律的角度考虑,对一个不在凶杀现场的人,是没有理由受到法律制裁的。更何况他非常痛恨凶杀。王尔德一得到消息便对我什么都说了。他很悔恨和杀人犯有交往。出事后,他们就绝交了。喔,福尔摩斯先生,你一定得帮帮他!一定要挽救他!你听见了没有!”公爵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脸上也抽搐起来,两只拳头挥动着,在屋里走来走去。过了很长时间他才冷静下来,踱到书桌旁坐下后说:“你对任何人都没讲此事,便直接来了这里,我很赞赏你这样做。至少现在我们可以商量对付流言的办法了。”
福尔摩斯说:“是的,公爵,我们只有彼此坦诚,才能做到这一点。我尽可能的帮助你,但是我必须详细了解情况。我知道您说的王尔德先生,不是杀人犯。”
“杀人犯已经逃掉了。”
歇洛克·福尔摩斯微笑了一下。
“公爵,我想您如果听过我的名声,就不会对我隐瞒事情的真相。昨天晚上十一点钟,警方根据我提供的消息逮捕了卢宾·黑斯先生。今天早晨我离开学校之前,收到了当地警长的电报。”
公爵仰了一下身,然后惊奇地看着福尔摩斯。
他说:“你好像很有本事。卢宾·黑斯被捕了?听到这个消息,我很高兴,但愿对詹姆士的命运没有影响。”
“您的秘书?”
“不,先生,是我的儿子。”
这种坦率的回答令福尔摩斯吃了一惊。
“坦白地说,这些情况我一点都不了解,请公爵说得详细些。”
“我可以都告诉你。我同意你的看法,对无可挽回的局面,不管我多么痛苦,只有说出事情的真相,才是最好的解救办法。詹姆士的无能和强烈的嫉妒心,把我逼上了绝路。福尔摩斯先生,我年轻时,我和一位姑娘以一生只有一次的热情相爱着。我向她求婚,结果她以婚姻会妨碍我的前途为由,拒绝了。如果她还在人世的话,我绝不会和别人结婚。但是,她死了,留下了这个孩子,我担负起抚养孩子的责任。我不能告诉别人我们之间的父子关系。我使他接受了最好的教育。他长大后,我把他留在身边。我没想到,由于我的疏忽,他知道了实情,从此他滥用我给他的权力,并在他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公开我和他的关系。把他留在身边,造成了我婚姻的不幸。他一直憎恨萨尔特尔。在这样的情形下,我仍把詹姆士留在身边,你一定会问我为什么这样做。因为从他身上我看到了他母亲的影子。为了他的母亲,我没完没了地受着折磨。詹姆士使我回想起他母亲所有的可爱之处。因为这点我不能让他走。我很担心他会伤害阿瑟,也就是萨尔特尔。为了安全起见,我把他送到了霍克斯塔布尔博士的学校。
“黑斯是我的佃户,而詹姆士是收租人。正因为如此,他们之间有了来往。黑斯是个恶棍,詹姆士喜欢结交下流朋友。因此,他们关系很密切。在黑斯的帮助下,詹姆士劫持了萨尔特尔。出事的前一天,詹姆士打开了我写给萨尔特尔的信,并以公爵夫人的名义在里面塞了张便条。要萨尔特尔在学校附近的小林子‘萧岗’见他。这样,萨尔特尔便来了。我刚才告诉你的情况,都是詹姆士亲自向我供认的,那天傍晚,他骑着自行车去小林子中会见萨尔特尔。他对萨尔特尔说,他母亲在荒原上等着见他,只要半夜到小林子去,便会有人骑马带他去见母亲。可怜的萨尔特尔上当了。萨尔特尔到了那后,黑斯在等着他,并特意为他准备了一匹小马。他们一同出发了。詹姆士昨天才听说,当天晚上有人在追赶萨尔特尔他们。当时,黑斯用棍子袭击了追他的人,并把他打死了。然后,黑斯把萨尔特尔劫持到他的旅店,把他关在楼上,由黑斯太太照管。黑斯太太虽然很善良,但是行动受到了她凶残丈夫的限制。
“福尔摩斯先生,这就是两天前,我第一次见到你之前的情况。我当时知道的并不比你多,你一定会问詹姆士为什么这样做。因为詹姆士对我的继承人,有许多无法解释和难以想象的憎恨。在他眼里,只有他才应该继承我的全部财产,并且怨恨使他得不到继承权的法律。他急切地要求我公开我们之间的父子关系,以获得继承权。他使用各种手段阻止萨尔特尔成为我的继承人,要我在遗嘱里写明他是我惟一的合法继承人。我永远不愿意招来警察处置他,这点他很清楚。他绑架了萨尔特尔,想要挟我,按照他的意图去做,结果没有成功,因为事情很快败露了。
“你发现了黑底格的尸体使他罪恶的计划毁灭了。詹姆士得知这个消息,大为惊恐。昨天下午我们坐在这间书房里,霍克斯塔布尔博士拍了封电报。电报的内容使詹姆士显得极为忧伤和激动,这使我的怀疑变成了肯定。于是我责备了他的所作所为。他向我坦白了一切。为了给他的同谋保住性命的机会,他哀求我把这个秘密再保守三天。我总是对他让步,他马上赶到旅店通知黑斯出逃。并给了他一笔钱。由于白天去旅店会引起人们的猜测,好不容易等到天黑了,我急忙去看我亲爱的儿子——萨尔德尔。是遵守诺言呢,还是违背我的意愿?我左右为难,最后我决定让孩子在那里再呆三天。由黑斯太太照顾他的生活。如果向警察报告孩子的下落,警察肯定会追查凶手是谁,杀人犯被捕后肯定会连累詹姆士。福尔摩斯先生,我按照您的要求,把事情的真相全部告诉了您。您是否也会和我一样信守诺言呢?”
福尔摩斯说:“我能做到这点,公爵,我必须提醒您,对罪犯做出让步,帮助凶手出逃,王尔德资助杀人犯逃跑的钱是您给的。所有这些都将使您在法律面前非常不利。”
公爵先生默认了福尔摩斯的说法。
“这的确是一件严重的事情。在我看来,你迁就大儿子而把小儿子留在危险的地方,这种做法,更应当受到指责。”
“他们郑重地对我承诺……”
“您怎么能相信这些人的话!您敢肯定小公爵不会再次被绑架吗?为了对您犯罪的长子做出让步却把自己无辜的幼子置身于虎口。我为小公爵感到不平。”
高傲的霍尔德黄瑞斯公爵受到这样的指责,心里很不舒服。他拉长了脸想要发火,但是他的过错使他没有开口。
“我可以帮您,但是你必须先答应让您的仆人遵照我的命令去做件事。”
福尔摩斯对仆人说:“公爵命令你立刻驾车去‘红牛’旅店把萨尔特尔勋爵接回家。这件事你很乐意做吧?”
仆人兴高采烈地走出去后,福尔摩斯说:“既然我们掌握了主动,有些事就可既往不咎。只要凶手得到惩罚,我没有理由四处张扬这件事。至于黑斯,他是死有余辜,我不想为他做些什么。公爵您可以做到让他保持沉默,这样对你对他都有好处。警方认为,他是为了钱才绑架这个孩子的。如果黑斯只向警方供认了这些,那么,我不会帮助他们了解事情真相。公爵,如果詹姆士·王尔德先生再留在你身边,会给您惹很大的麻烦。这是我对您的忠告。”
“福尔摩斯先生,我清楚这一点。我们已经谈好,他将到澳大利亚独自生活,永远不再回来。”
“公爵,既然您说过您婚后的不幸,是由詹姆士引起的。那么詹姆士离开后,为了萨尔德尔,为了您的家庭,我建议您应当和公爵夫人重新开始生活。”
福尔摩斯站起来说:“这件事情可以结束了,我们在短暂的时间里得知了这么多事情的真相,确实值得庆幸。我还希望弄明白一件小事。黑斯给马钉上冒充牛的蹄迹的铁掌,是不是从王尔德那里学来的?”
公爵显得非常惊奇,站着考虑了一会儿,然后把我们带进一间布置得像博物馆的大房子里。他领我们走到坐落在角落里的玻璃柜前,让我们看上面的铭文。
“此铁掌从霍尔德黄瑞斯府邸的护城壕中挖出。铁掌底部呈连趾形状,供马使用。用来迷惑敌人。大概属于中世纪霍尔德黄瑞斯家庭经常征伐的男爵所有。”
福尔摩斯打开柜子摸了一下铁掌,他的手指留下一层薄薄的新鲜泥土。
“谢谢您,这个铁掌是我在英格兰北部看到的第二件有意思的东西。”
“那第一件有意思的东西是什么呢?”
福尔摩斯小心地把支票折起放到笔记本里。他非常爱惜地拍了一下笔记本说:“我是个穷人。”然后把笔记本放进他贴胸的口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