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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杰米的葬礼

有人就地挖坑,将那些燃尽的灰,连同死者的名字一起埋葬下去。

有关杰米中国之行这一段经历,回到墨尔本后,我创作了几幅画。后来杰米又陆续寄来了几张他未完成的作品,让我继续画完,这也是我们的合作方式之一。这批未完成作品的构思包括了我们俩生活在杰米的家园那段日子的经历,也有我们中国之行的内容。其中有几张我当时缺乏感觉,无从下笔,比如,纸上画了两个人抬着杰米坐的轿子,这样的画带有命题的意思,我既要明白杰米的用意,也要加进我对主体的理解,还要考虑到整个画面的构图布局。所以这几张画被搁下了,没想到一搁就是三年。

2002年是我比较忙碌的一年,除了接下两个壁画项目之外,还要准备两个个人画展。进入十月份,我几乎每天要工作12个小时以上。夜里画累了,总会走到画室外的小院子里散散步。

这一天的夜空,天上漆黑一片,我昂着头试探着希望能看到一颗星星。也许是看花了眼,黑夜里仿佛出现一个人影,我定睛再瞧,只一眨眼的功夫,影像就消失了。紧接着脑海里又出现过去三年杰米寄来的那一些未完成的作品。我的心里突然产生一股冲动,并有一种立刻就想挥笔的感觉。这可能就是人们常说的灵感吧!我急忙回到画室,找出那几张画。可当我提起笔,灵感却变得十分模糊。我愣愣地看着画面无法下笔,心里有一种莫名其妙的压抑和不安。当晚我躺下后神志恍惚,那几张未完成的画又清晰地再现在我的梦中。

两天之后,我突然接到了杰米心脏病突发去世的消息。我不愿相信这是真的,立刻打电话给派特,没人接。我再打开电脑,发现派特前一天已给我发来了这一不幸的消息。那是2002年11月4日,也就是杰米去世的第二天。瞑瞑之中,我感觉到,前晚夜空中的人影,正是杰米在向我告别。

我专程去参加了杰米的葬礼。

空旷的荒野上忽然变得繁忙起来,一辆接着一辆的汽车卷起团团尘土。葬礼是在靠近布鲁姆小镇的一个土著小村庄举行的。这是一个普通澳洲人死后通常采用的葬礼。大约有四百多人参加了葬礼,他们是杰米生前好友,其中的五分之一是白人。

村里的一个露天广场上放着一副棺材,上面有杰米生前遗物──一顶破旧的牛仔帽子和一双脱了帮子的牛仔皮鞋,另外还有一张镶在镜框里的死者遗像。这显然和传统土著葬礼不同。按照土著人的风俗,人死之后,死者的遗物都要小心地被收藏起来,比如杰米的画,早已存放在朋友画廊里,几年之内不会对外展示,死者照片更是不能出现在公共场所。这种回避的时间长短,由死者亲戚和长老们来决定。从此,活着的人不再提起死者的名字。我记得派特曾写过一本书《没有名字的女孩》,书中有这么一段对话:

“你还没有把名字告诉我!”小男孩说。

土著女孩忸怩地垂下眼睑,“我没有名字。”她吞吞吐吐地说。

怎么能令人相信呢?“你一定有名字,每个人都有名字。”

女孩摇着头说:“有一个跟我同名的女人死了!”

小男孩突然醒悟过来:“你的意思,没有人可以再用这个名字?”他记起这种改名是土著人的风俗。“那么,大家叫你什么呢?”

“无名。”

“无名!”他亲切地重复着,“那么以后我也要称你无名姑娘咯。”

她把头垂得更低了。

场上还摆着几排椅子,几十位死者亲属低头默默地坐在那里,派特也在其中。更多的人围坐在地上,这符合土著人的习惯。除了那些不懂事的孩子在一边打闹之外,场上气氛严肃。许多人走向派特,握着她的手或是给她一个轻轻的拥抱。我有两年多没有见到她了,她脸上的皱纹比以前更深了,瘦小的身体开始拱背。

不一会儿,一个土著牧师站出来,场上更加安静了,就连不懂事的孩子们,受到周围气氛的感染,也停止了打闹,呆呆地看着大人们。

派特手里握着一个用绳子扎成的环缓步走向前。环的直径约50厘米,上面间隔涂上了红、黄、白三色。派特把它放在了牛仔帽上。前一天,听派特说,这是不久前,杰米为一个土著宗教仪式,花了两个多月的时间,从选择材料开始,搓绳、编环、上色,精心地做成的。它是杰米生前完成的最后一件艺术品。看到它,派特的眼泪止不住地流下来了。她说:“前不久,我还看他每天要花上几个小时,坐在树阴下,编这只环子。可是,现在……他走了……”

杰米走得是那么的突然。几个月前我们在电话里还说到,什么时候我再回到大树下的“家”,合作一批新的画。可是……

牧师开始祈祷,我没有听清楚他说了些什么,反正是葬礼中常听到的那一套。但我对介绍杰米的生平事迹的一段却没有漏过:

杰米·派克,1940年出生于澳洲西部大沙漠,他生长在一个漂移不定的环境里,以打猎和采撷野果为生。为了摆脱困境,解决饥饿,他和其他土著人一样,最后不得不离开家乡,经过长途跋涉来到澳洲北部一个牧场。在那里,他第一次看到汽车、房子和白人。他留在了牧场,帮助做一些杂工。从此,他和他的土著伙伴解决了饥饿问题,同时也受到基督教的影响,但是他最终没有成为教徒。

他也像其他许多年轻人一样,沾染上喝酒的习惯,并因酒后闹事在监狱里待了几年。在监狱的日子里,他学会了画画,并认识了他后来的妻子派特。这段奇特的经历使他的人生发生了巨大的变化。从此,一个漂泊的灵魂有了新的归宿,他由贫苦开始走向成功,可是他从未忘记过去,他总牢记着故乡的一沙一石,每一个水洼和每一个古老传说。他用他的画笔表现对家乡的记忆和感情,并把他的作品带到中国、菲律宾、纳米比亚、意大利和英国等国家去展览。

听到这里,我想中国人一定不会忘记,在中澳文化交流中,杰米是第一个被介绍到中国的澳洲土著艺术家。1996年和1999年我们两次在中国的合展之后,澳洲的土著艺术,包括音乐舞蹈,逐渐进入了中国,并受到关注。

随后,杰米生前好友分别上前追忆与死者的友谊。荒漠上没有钢琴,有人在吉他的伴奏下唱起了挽歌。歌声护送着灵车将棺材运往村外的一个土著墓地,送葬的人群里响起一片哭啼声……

墓地上已经有人事先挖好一个长方形的坑,牧师为死者作最后的祈祷。当棺材落葬之后,派特将一顶破旧的牛仔帽子和牛仔皮鞋,还有那个彩环,分别丢进了坑里。这些遗物只有派特可以触摸,因为她不是土著人。土著人忌讳接触死者生前用的任何东西,否则,死者会将他一生中的邪恶侵入到对方的身上。然后,大家排着队,将手里一束小小的纸花扔下去。

今天,生活在城市和小镇上的土著人都会选择这样的葬礼,它比传统土著葬礼更加简单和实际。听老一辈土著人说,过去,人死之后把尸体架起来火葬,家属亲友围着大火连续狂舞几天,直到把死者的灵魂送到遥远的地方安息,阻止可能对活着的人的干扰。也有将尸体架在树上几个月甚至几年,任其腐烂。或者将尸骨放进空心树身里,把它们竖在某地。这些相当于棺材的树身上,根据死者的图腾和身份地位雕刻或绘上相应的图案。如果把树身展开,也就是一张树皮画。所以,令人难懂的树皮画背后隐藏着某种深奥的内涵。树身周围还有许多木雕艺术品,它们都是陪葬品,此地自然成为“禁地”。今天,在北部阿纳姆丛林里的土著人还在举行这种传统的葬礼,尤其是为部落长老举行的葬礼更是隆重和神秘,那不是一般人可以接近的。这样的葬礼会持续几天甚至几个月。

大多数参加葬礼的人都离去了,只有少部分土著人回到村里。大家重新聚集在一起,这里没有椅子,也没有遗像,只有篝火和一阵阵低沉的呻吟和哭声。有人抓起一把点燃的树枝在几个孩子的身上拍打,也有人用棍子挑起几件死者生前的衣物用品丢进了火堆。派特,作为杰米的直系亲属将一批毛毯分发给几位土著老人,这些都是当地的一些风俗。

生和死是人生的两个重要部分。我们为每一个生命的诞生而庆祝,也为每一个生命的结束而痛心。而澳洲土著人对人的生并没有特殊的庆祝仪式,也没有生日一说(今天部分地区情况有所改变),无论男女是自由成婚还是指腹为婚,都没有结婚庆典。但是,他们却会在人的成长过程中举行各种隆重的仪式,如各种类型的割礼会伴随着人的一生。与对生的态度相比,土著人对死却非常的重视。土著人相信人的肉体死亡后,灵魂仍然存在,通过宗教仪式,让灵魂脱离肉体并重新投胎,成为岩石、树木、动物、河流等等。所以,在众多土著宗教仪式中举行最频繁的就是──葬礼。

第二天,我开车专程回了一趟大树下的“家”。大树长得更加茂盛,但是周围的荒草也有一人来高,看来杰米也有些日子没有回来过了。除此之外,“家”没有多少变化。

我背靠大树,仿佛是与杰米背靠着背,还能感觉到他身上的体温。渐渐地,他那把编成小辫子的胡子开始在我眼前晃动……很快它又变成了一个个蚂蚁堆起的小山,一会儿杰米牵着我的手在荒野上漫游,一会儿我拉着他的手攀登黄山和九华山……走累了,我们就坐下来画上几笔……我重温我们的合作,我好像看到了他缩身如蚂蚁在许多圆点间漫步,境界深邃幽远。他与大自然的和谐,他对绘画的虔诚,对民族风情习俗的尊重,都给我许多教益,帮助我悟解人生和艺术……

我仍然在琢磨着,我应该怎样去完成杰米留下的那几张未画完的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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