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幔中突然传出来一个略显虚弱的声音。
“是清野来了吗?”
云清野被郭公公用力捅了一下才明白,原来叫的是他,这才跪下答话。
“武烈公府世子云清野拜见国主。”
“哎!”白幔里的人似乎很开心,“寡人也好多年没见你了,快走近让寡人看看。”
云清野刚想起身,就听郭公公阴测测的声音响了起来。
“国主,这恐怕不符规矩吧?”
“哼!哪来那么多的规矩,寡人的亲外甥难道还会谋害寡人不成!”
郭公公并没有因为训斥而慌张,只是背书搬地说了一句:“老奴糊涂!罪该万死!”
在郭公公的暗示下,云清野这才从地上爬起来,弓着腰一步步走进高榻,两个宫女恰到好处地掀起幔布,云清野走了进去。
宽大的床榻上躺着一个面容憔悴、须发灰白的中年男子,云清野知道这是百里长安,但床上的这人和印象中的差太多了。
云清野已经有数年没有近距离接触过百里长安了,只依稀记得儿时母亲带他进宫时,这个国主舅舅似乎还抱过他,母亲闭门不出后,云清野就再未进宫过。
每年庆典或是祭祀等大礼时,他作为宗室一员也会参加,虽只是在远处遥望一眼国主,但记忆中总是气度非凡,举手投足间总有股君临天下的气势。
哪怕就在昨夜还听闻路人聊到国主在祭酒节上召唤圣灵,魂力浩荡,风采斐然。
转眼怎么变成病入膏肓的将死之人了呢?看来昨夜父亲说的国主采用替身的说法不假,人之将死也是真。
“来,走过来让寡人好好看看!”
云清野靠了上去,在床榻前跪了下来,百里长安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会。
“像,真像!”
百里长安像是说梦话搬自言自语,云清野不敢说话,只得拉出个笑脸看着他。
“有没有人和你说,你和你的母亲小时候长得像极了。”
“我已经好些年没见到母亲了!”
云清野不知道哪来的一股气,一句话带着怒气脱口而出,百里长安脸上的笑容一下僵住,说了就说了!真替母亲不值,有个国主当哥哥,还得受那样的委屈。
“喜儿还是不肯见人吗?哎……”
短短的一口气,百里长安叹的好像要断掉一般,紧接着便是一阵猛咳。这可吓坏了周遭的宫女內监,以郭公公为首,四下跪拜在地上的木偶人瞬间都活了过来,前前后后地张罗,忙的好不热闹。
云清野自觉地退后一步,等了好一会才百里长安才平复下来,但喘气声还是停不下来,郭公公将他扶了起来,用掌在背后大面积地推拿着。
“云世子,你可不能这样说话,国主可无时无刻不在担心喜公主和你,为这事和云爵爷闹了好多不快,可你也知道喜公主的脾气,谁拿她有办法……”郭公公还是那副软绵绵的音调,可话说的并不客气。
“郭玉!你住嘴!”病恹恹的百里长安突然直起身子,“你的胆子越来越大了,这些话是你可以讲的吗!下去好生反省!”
郭公公站了起来,又背了一遍“老奴罪该万死”,倒退着出去了。
这么一闹,云清野虽然还有些胸闷,但看着病榻上浑身颤抖的百里长安,心里泛出一种说不出的内疚感。
眼瞧着百里长安朝床沿倒去,云清野急忙两步上前,一下扶住百里长安,也学着郭公公的动作在他的后背拍了起来,百里长安在他的安抚下慢慢平静下来,开口问道。
“野儿,你知道此行所为何事吧?”
“知道。”
“他们告诉你危险了吗?”
“轻则筋脉尽断,重则爆裂身亡。”
“你知道了还愿意来?”
云清野苦笑了一句,本想说没办法啊,可只敢想想而已,还是把标准版本回答了出来。
“身为臣子,自当为君效命,为国尽忠。”
“寡人不要听这样的话,此时你我并非君臣,只为骨肉至亲,寡人问你,是否是真心愿意?”
云清野愣了愣,他原想着百里长安定会说什么果然是国家栋梁,寡人的亲人之类的话,然后就让自己下去待宰了,却想不到会这样问,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正想着怎么应对时,百里长安开口打断了他的思路。
“好的,寡人知道了。”百里长安用力握了握云清野的手,“你回家去吧,照顾好自己,更要照顾好你的母亲,别老跟着殇儿胡闹,抽空多来看看舅舅,不来恐怕就再也见不着啦……”
云清野听着百里长安说出这些,简直被搞晕了头,这是什么意思?让自己回去了?这就不用送死去了?兴奋之余,他又看到百里长安额头沁出的豆大汗珠,再听着他像长辈一样的絮絮叨叨,突然觉得有几分亲切,更有几分难过。
“真是个好孩子,”百里长安突然伸手摸了摸云清野的头,“这些年难为你了。”
云清野也想不到这么简单的一句话,普通的一个动作为什么会让自己想哭,可能是死里逃生以后格外多愁善感了吧。
百里长安和蔼地朝他笑笑,抬头唤了一句,“王叔!”
“臣在。”一席青衫的百里畏生从幔外走了进来,仍旧是背着手,并没有行君臣之礼。
“命人送野儿回去!今后准他随时到御前请安。”
“国主三思,照这样下去,您的身子怕是撑不过半月。”
“撑不过就撑不过吧,用清野的性命来换我这条老命,寡人办不到!”
“国主……”
“寡人心意已决,无需多言,寡人累了,你们都退下吧。”
百里长安说罢又对云清野笑了笑,吃力地躺下,伸手又对着他挥了挥手,示意他离开。
云清野不记得自己怎么出的大殿,当他出门时,雪已经下得大了,在内廷铺上了一层素白色,四处也多了几个清扫积雪的內监,铲雪时发出微微的沙沙声,让着偌大的广场多了几分人气。
带他入宫的“金雀撵”就停在台阶下,四匹马儿呼呼打着响鼻,蒸起腾腾雾气,撵上仍旧坐着半死不活的郭公公,车马旁仍旧是两排身着金甲的金雀卫。
“恭请世子上车。”
郭公公的声音传来,还是那般阴柔,但云清野却听出了不一样的味道,少的是恭敬,却多了冷漠和怨念。
大殿内,白色的幔帐无风自动。
“他还只是个孩子,你这样有必要吗?”百里畏生站在御榻边上缓缓说道。
“此事关乎寡人性命,所有的事情都是有必要的。”
百里长安从榻上站了起来,随手接过宫女递上来的裘袍披上,动作干脆利落,虽然还是精神不振,却哪还有半分刚才病入膏肓的模样,他整好衣服,接着说道:
“引魂术对魂引的意念要求甚高,魂引越是自愿配合,魂体怨念就越低,成功的可能性就越高,反之,魂引如不配合,危险会很高。”
“看来你对引魂术研究甚深,实在是佩服!”
百里长安没有在意他语气里的讽刺,接着说道:“寡人的性命身系晋国千万臣民,岂能有丝毫万一,倒是王叔你,似乎并未用心,寡人这条性命可全靠王叔了。”
“这点你不用担心,我既然答应你,自然会全力以赴,”百里畏生冷哼了一声,“你就这么放他回去,就不怕他不回来?”
“他一定会回来的。我了解喜儿,长得就是一颗热乎乎的心肠,受不了人家对她的好,她的儿子也和她一样,”百里长安沉吟了一下,“如果不回来,就别怪寡人不念至亲情谊了。”
“长安,论诡谋,我确实不能及你万一。”
“王叔,阳谋也好,诡计也罢,我会用一切手段让大晋称霸天下,千秋万代的!”
百里畏生看着亢奋不已的百里长安,刚想反唇相讥,大殿的门吱呀的一声打开了,郭公公拖着身子,一步一挪走了进来。
“启禀国主!云家世子跪在殿外,拒不返府,愿为国主肝脑涂地,粉身碎骨。”
初冬的冷风顺着殿门灌了进来,灵修境的百里畏生早就不惧严寒酷暑,但此时看着嘴边划出一道冷笑的百里长安,他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