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雀城北的郎官巷沿雀河北侧而建,街宽不过一丈五,刚够两驾马车往来,街长不到三里,用晋国黑石铺就而成,沿河一侧古木成荫,绿盖遮天,另一侧朱门石雕,灰墙黑瓦。风吹过,带起古木沙沙之响,伴着风铃叮当之声,顺风而走,悠扬徜徉在古街苍木间,行人漫步其间,无不感受到素朴静逸的气息,因巷内行人往来稀少,甚至给人一种萧索的错觉,但仔细观察,不难发现各户人家朱门深谙,石雕细腻,偶从苍木间探出雕工细腻的屋檐更是让人不敢小觑。
郎官巷为百年前建筑大师欧阳子所建,初始仅构筑了三栋邀三两好友共娱,后陆续有其他大儒名家筑房建府加入其间,形成了初期郎官巷的格局。欧阳子过世后,其后人将祖产几度易人,房主也从大儒、名家渐变为官家,坊间百姓故称之为郎官巷。直至锦绣年间,几名当世显贵如司马家、云家、万家均入住于此,这条小小的街区成为了外朝的政治心脏。
有意思的是,不知当年是否有意为之,政坛两大支柱司马家、云家分列于郎官巷两端,成相离遥望之势,巷口首栋宅子是朝廷首辅司马屈人的府邸,司马屈人年届七十,与前武烈侯云震共同执掌王朝军政治二十余年,金雀城之围后,云氏势力大增,直至云震离世之后,云中天即位并加爵武烈公,云氏势力达到顶峰。
郎官巷的对岸坐落的是晋国国学之府——国子监,专育国学、魂术、器术等各项学科的高等学府,学生们在五丈有余的雀河对岸遥望隐隐浮现的建筑,看到的是王朝的权力核心。
值此祭酒佳节之时,全城欢动,享乐欢闹之声四处沸腾,唯有这小小的郎官巷内保持着不同寻常的安静,这当然有魂师们设下结界的功劳,更重要的是人们对这一片灰墙黑瓦的敬畏。
一队黑骑从巷口奔入,带着急促的马蹄声朝着巷尾疾驰,沉重的铁蹄踏在黑石板上发出的响声显得尤为刺耳,瞬间便打破了巷子的宁静。
此地乃名门重地,车马进入均是轻声有序,唯恐惊了此间达官显贵,又有谁人敢在此策马奔驰?沿街各府护院门丁无不惊怒,不少护院手持兵器从府内奔出,想看看是哪些个不长眼的狂妄之徒胆敢在此喧哗!但遥遥一瞥望见黑骑的身影均是默默回身关门,再无半点声响。
巷尾云府的门外站着一名中年文士,青衣白发闭目而立,手中的纸扇缓慢却有节奏地张合,清风拂过带起长衫微起,若是在平日里,定是说不出的风流潇洒,但此间夜深无月却显得有几分诡异了。
随着马蹄自巷口响起,文士身躯微微一震,猛地睁眼,手上的力气却用的过大,刷的一声撕开了纸扇,这才暴露了此前的飘逸全然是故作镇定而已,他急忙张罗家丁把两扇大门打开,躬身在阶下静候。不一下,一匹黑骑便抵达府门外,却也不减速,就这般冲进院内,文士略微一愣,也不说话,急急忙忙地跟了上去,剩下几匹黑骑均在府门外跳下马来,快步奔入府中。
那匹黑骑直冲到中庭才猛然刹住,一名长须黑甲骑士翻身从马背上跳下,铠甲发出清脆的震响声,只见他只手拍了拍爱驹的颈背,将缰绳丢给一旁迎上来的近卫,转身向前厅走去,青衣文士和一众黑甲骑士也快步跑进了中庭,紧跟其后。
乍一看这名骑士的黑甲和其他人相差无几,细看却不难发现这铠甲是暗红色的,只不过暗的发黑而已,胸前的正中央雕刻着一只活灵活现的九尾狐狸,两只眼睛嵌着两颗不知名的宝石,透着幽绿色的光。
最为醒目的则是长须骑士头盔上扎的雪孔雀翎,雪白的翎高高地竖起,九尾灵狐是云家的魂体,雪孔雀翎则是军团统领的标示,明眼人一眼便可以认出——这便是云家之主、黑云军统领、号称“晋国之擎”的武烈公云中天。
那马儿还没有从刚才的疾驰中安静下来,不停地甩头打着响鼻,铁蹄反复地踩踏着地面,一旁过来的兵士接过缰绳,却是牵制不住,被马儿甩着头四下乱晃,云府的近卫均是黑云军中百里挑一的儿郎,本不该如此些窘迫,但他知道这匹“墨雪”是爵爷的爱驹,不敢用蛮力拉扯,却不想马儿长嘶一声,前蹄一抬便要立起,近卫拽着缰绳放也不是,拽也不是,脸霎时有些惨白。
正要迈上台阶的云中天听到身后的马嘶,转过头来正要制止,不想一个低沉的声音抢先传了出来。
“黑仔,想挨揍吗!”
这黑马似乎能听人语,只听到这个声音便硬生生地将抬起些许的前蹄落下,虽不曾立即安静下来,却只敢小心翼翼地踏着地面,左右不安地挪动着。
一名老者弓着身子从中厅里缓慢地走出,灰白的头发和佝偻的身子看出他年龄已经很大了,他费力地迈开步子,就这么颤颤悠悠打算走下台阶。看到老人,云中天坚毅的脸一下柔化了许多,忙大步迈上台阶,一把扶住了老人,略带责备道:
“疾叔,这么晚了怎么还没休息?”
“云家逢次大难,老奴又怎么睡得着。”老人对着云中天顿了一下首。
“疾叔,这些事就让我们小辈来做吧,您老别操心。”
“是啊,我这本年纪也只能替你管管这些马儿,驴儿的了,”老人似乎是想放松一下气氛,便转头指着黑马骂道:“这小畜生,出门一趟就想撒野了?看我怎么教训你!”
看着老人气呼呼的样子,云中天不免笑出声来:“好啦,疾叔,墨雪这一趟累的不轻,你老人家大人有大量,就饶它这一次吧。”
“哼!还是这幅欺软怕硬的德行!”这位老人家便是云府的老管家云去疾,他是前任家主云震自小的伴读,云震继承武烈侯后便成为云府的管家,虽是云氏庶出的族人,却与云震情同手足,亲如一家。
云震一生戎马,在家中陪伴妻儿的时间屈指可数,云中天自小便是在云去疾的爱护下长大的,直至今日仍旧称呼云中天为“大少爷”的也就只有这位三代的老管家了,云府上下均将云去疾视如长辈,不敢有丝毫怠慢。
这匹名为“墨雪”的骏马是云中天在征战炎谷时所驯服,因此马全身漆黑如墨,唯有前右足有一圈白斑,故唤作墨雪,如今有十四岁了,照道理这是匹该退役的老马,但云中天却不舍换驹,爱的如宝贝一般,看着马儿天天老去,便更是溺爱,这马儿也似人一般,知道主人宠溺自己,平日里作威作福,冲撞了不少下人士卒,却没有人敢言语。
云府院子里甚至有种说法,云中天最喜欢的事物排名为:“小少爷、二公子、马儿墨雪,然后才到世子”。这个玩笑的由来与其说是墨雪得云中天宠爱,不如说是因为那个声名狼藉的世子太遭云中天嫌弃了。但这马儿最怕的便是这一副病怏怏看着随时会倒下,但随时都敢敲打它的云去疾。
听得这几声骂,马儿也好似知道错了,耷拉着脑袋,轻微地打着响鼻,仿佛是在撒娇一般。众人一看刚才还撒泼得不可一世的黑马转瞬变出一副委屈的样子,不禁笑出声来,冲淡了这中庭里一片的一片肃杀之气。
笑声中,近卫拉着垂头丧气的马儿去了,云中天扭头道:“文师,长老们都来齐了吧?”
文俊定了定神:“禀爵爷,云氏七宗长老一十二位均已来齐。”
“好,业师傅、云帆,你们进中厅议事,云罗,云灭,你们去请二爷和三位少爷即刻到厅内来,其余人等解甲休息,养足精神。”云中天语罢扶着云去疾慢慢朝中厅走去。
两位黑甲武士拱手诺了一声,带着沉重的铁甲声朝后府走去,其他几位一并跟着去了。被唤到的三位躬身一顿,便跟着云中天进了中厅,又有几位黑甲武士不知何时从黑暗中冒了出来,一声不吭地守在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