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边日出西边雨,说的就是这样的天气。刚才还阳光晴好,突然就下来一场雨,“哗啦啦”砸下来叫人猝不及防。
“这个时节,这种天气,下着这样的雨。居然还有人出门不带伞,看来他一定是脑子进了水。”
“鸭哥,人的脑子怎么会进水呢?”大脸东很上道儿地接了话,作出一脸茫然的表情,让我看他又顺眼了几分。
“因为,他瞎了!”我无比潇洒地举杯喝了一口酒,冲着此时惊惶未定,全然失了女侠风采的小珠子姑娘,呲了呲牙,说道:“熊女侠不必惊慌,这人是个瞎子!”
可她却并未动身,只是怔在那里,似乎遇到了一件极可怕的事情。大约正在酝酿情绪,准备“哇”地一声哭出来。
“唉,你病了,你的良心坏掉了。只顾着跟好端端的姑娘说话,却不关心一个真正淋了雨的人。”
一声长叹,小珠子背后闪出一个身穿黑衣的瞎子,戴了副墨镜,留两撇鼠须,鼻头生着一颗大黑痣,扯一片儿“算命看相”的猪油小旗儿,怀里抱一只黑猫。身上湿得像落汤鸡,不住地摇头叹气,好像面对着一位常年走霉运的老主顾。
“唉,你真的病了,你的眼睛也坏掉了!”瞎子又一声叹息,收回刚刚还抵在小珠子背后的黑伞,冲我扬了扬。然后,径直走到我旁边的位子坐了下来,全然不顾大脸东正打算随时扑上去,敲断他的两根老骨头。
这时我才看清,他的伞特别奇怪,似乎由金属打造,面伞可见星星点点的凹陷和锈迹,伞尖却锋锐地闪着刺眼的星芒。
“没想到,三叔竟然还约了个瞎子,好极了!”我没好气地挖苦道。
“唉,你病的好厉害,连脑子都坏掉了。我虽然瞎,但郑三爷却未必。”
瞎子说完把怀里的猫放到桌上,任那小畜生旁若无人地凑近陶锅舔食里边的汤水。接着又伸手轻抚起猫头,就像慈祥的老爷爷怜惜心爱的小孙儿,喃喃着说:“吃吧,吃吧!吃完好上路。”
这一幕,惊得小珠子姑娘瞪大了眼睛,轻抚喉头止住想要作呕的欲望。哥们儿我的小心肝也扑通扑通乱跳,这死瞎子看起来这么奇怪,说话又这么不着边际,难不成会是个蛇精病?
瞎子突然摘下墨镜,露出两颗灰白瞳仁的眼睛,面对着我,神情诡谲。这时我才看清,他鼻头的大黑痣上还生出两根又粗又长的汗毛,看着瘆地慌。
“你心里正在想我是个精神不正常的人,对不对?”
“哦?你怎么知道的?”我突然感觉他那对灰白的瞳仁中,似乎有精光在涌动。
“我的眼睛是瞎了,可心眼儿却未必。”瞎子说完又戴上墨镜,自顾自地起身摸索着朝后厨走去。
后厨是我无聊的三叔最爱呆的地方,他平素里一个人窝在里面做最拿手的菜,闲下来就抽烟发呆,或者拿一副纸牌分发成三份,自己跟自己玩斗地主。成天也不出来见人,更是极少说话,永远都一脸死鱼相,要多无聊有多无聊。
瞎子进去不多久就折身出来,手头端着个用红色胶袋包好的食盒。走到桌边背起自己的吃饭家伙,将猪油小旗插在后衣领里,一手提着黑伞,一手抱起黑猫,转身出门,敞着脑袋钻进雨里就这么走了。
“鸭哥,他怎么就走了?”大脸东见状,一脸的不解与惊讶。
我摆出副有些神棍的表情,谈谈地说道:“事情办完了,就走了呗。”
“小歪,这人是谁呀?好阔怕!”此时,小珠子才回过神来,面色凝重,双眼盛满畏惧,估计马上就要哭了出来。
“一个特别无聊的死瞎子!”
“我原以为是找你寻仇的,你们认识吗?”小珠子嚅嗫着嘴,说完转头望了望门外渐渐稀落的雨帘。
“不认识,但我能认出他的伞,我还知道他叫乌鸦!”我神情清淡地说完,又忍不住摆出个更潇洒的动作,举杯喝了一大口酒,将内心的得意之情悄悄冲散。
毕竟,出来混嘛,就要罩得住。你越是显得不以为然,就越让人感觉高深莫测,打心底服你。
“乌鸦?”小珠子一脸更加惊疑的神色,瞪大眼睛茫然地问道:“他的名字就叫乌鸦吗?”
我对她的表情很满意,呲牙说道:“是的,一个随时会带来灾祸,让人看一眼都觉得晦气的死瞎子!”
“鸭哥,这老头儿好像在哪儿见过啊,他带的那只猫很特别。”大脸东似乎也想起了什么,讷讷地说道。
“大约,是的。”
这时,我无聊的三叔终于从里面走了出来。他叼着一支烟,敞着外套,衣服口袋全部往外翻出,像极了一个彻夜烂赌后输的精光的痞子,走到桌前把一个黑色胶袋包好的食盒放在我面前。
小珠子姑娘忍不住咽了咽口水,一脸天真无邪,傻傻地问道:“什么菜呀?”
无聊的三叔当然懒得回答这么无聊的问题。他当即高昂头颅,挺胸凸肚,双手背在身后,折身回了后厨,只撂下冷冷一句:“小歪,上去给你爹娘打个电话,他们前几天打来说有事找你。”
……
小阁楼里的一切都那么熟悉,熟悉的书架,熟悉的相卡,熟悉的桌椅,熟悉的床褥,连床边坐着的姑娘,似乎都那么熟悉。
一切恍如昨日,可时间却早已悄悄溜走。它永远都那么无情,带走了人世间的悲欢离合,淡漠掉凡尘中的情仇恩怨。让旧梦残情化作泪水,风干了,就再也找不回从前的样子。过往既已如逝水东去,姑娘的眼神却似平潭一镜,泛起了圈圈涟漪。
“昂,想念歪妈做的菜,酸菜辣子小鱼,南瓜粉蒸肉,蒜青鸡丝,黄鳝溜片儿,藕粉银鱼羹,白花菜肉沫,豆干滑鱼…”看到哥们儿我脸色发白险些儿跌倒,她才停住报菜名儿,想了想问道:“他们还好吗?”
“好极了!”我呲牙吐出这三个字,尽量让语气多了几丝讥诮,真受不了一个这么嘴馋的姑娘。
“去,如果有机会,我倒想跟她好好学一学做菜。”
“学做菜?!算了,您天赋异禀,吃的话倒还在行!”
面对此情此景,那些曾经熟悉的一幕幕,像过电影胶片一样浮现出来。连哥们儿我这一贯铁石心肠,抓刀子就能砍人的小流氓,都开始感情泛滥了。原本还想跟她谈谈人生的,可她老人家却只想着吃,难道这就是置身于两个世界里的悲哀吗?
“昂,我知道自己笨,怕是学不会什么了。”她想了想,不好意思的咬紧嘴唇。
“那里,女侠何必太过自谦。想当初,你跟着我妈学了半年的厨艺,就能烧得一手好开水。真的不服都不行啊!”
听我没好气地奚落,小珠子倒也不生气。低头羞赧一笑,双颊漾起红云,模样儿端地是明艳如花。看得哥们儿我心头一荡,唾液分泌都旺盛了许多。这是几个意思?
“昂,那你说,这食盒里装的是什么菜?”她又忍不住咽了咽口水,一脸的天真无邪。
“卧槽!”哥们儿我竭力稳住阵脚才没从椅子里滑溜下去,感情您老人家跟上来,全然不是为了跟哥们儿我叙叙这几年离情别绪,就是冲着想尝尝这盒菜来的?太有节操啦!
我故作高深地压低了声音,一字一顿地说:“这是三叔的第二道菜,也是最值钱的一道菜!”
小珠子睁大眼睛,表情马上鲜活了起来,急急问道:“好吃吗?你吃过吗?”
“都没见过,更不可能吃过,以前倒是隐约听到过。”
她眨巴眨巴眼睛,一脸的率真:“那你说会是什么菜?”
“停,打住!恕我实难读懂一枚吃货妹子的内心世界,我只能告诉你:不能吃!”
闻及此言,小珠子的脸“唰~”地煞白,睫毛轻抖,双目含泪,撅起小嘴,仿佛正竭力支撑着即将坍塌的内心世界,打着哭腔地问:“你有没有骗我?”
“没有骗你!”
“那为什么不能吃?”
“因为,这是我老大坤哥让我来取的!”
“他跟三叔什么关系?这第二道菜就偏偏只能他吃!”小珠子说到这里,泪珠已在眼眶里打转,随时都可落掉下来。
“他俩读书那会儿关系挺铁的,平素我老大那么照顾我,多少也因为有这层关系!”其实我特别不情愿跟人提这事儿。
“那你想不想看看里面是什么菜?”
“不想?”
“那我能闻一下吗?”
“…。”
“昂,你说会不会是青笋爆牛蛙或者花生焖猪手,或许是驴肉火烧、鳄鱼烤串儿呢?我就想看看,就看一眼,如果能尝一口就更好了!比三叔的啤酒鸭还好吃,究竟会是什么菜呢?”小珠子一脸悻悻然,剜了食盒一眼,耸了耸鼻翼,似乎特别不甘心。
“其实,里面只有一个馒头!”
“馒头!”
“对,人血馒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