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郑小歪，不是方方正正的正，却是歪歪斜斜的歪，外号啤酒鸭，十来二十岁，从事着一个古老而又神奇的职业。
之所以选择这份工作，是因为我这人很特别，对，特别的懒，经常会懒得连脚趾都不想动一下。这么说吧，要是能坐着，我就绝不会站着;要是能躺着，我也绝不想坐着。就像现在，我就正躺在一个陌生女人的床上。之所以说陌生，是因为还没有深入了解过她。之所以要躺在她的床上，是因为我的手脚都被她绑了起来。
当然喽，说这些并不是要告诉你，我就是个懒散堕落、浮浪不经、自暴自弃的家伙。其实我对生活充满了热爱，还经常为生活而玩命。别问‘生活’是谁?那不是一个女人的名字。生活，就是生活!而我，只是一个小流氓，一个玩命活着的坏人。
虽然很多人以为流氓是份很酷的职业，看着挺刺激，也挺有意思，而我也没觉得做流氓有什么不好。可以前我很少告诉别人自己是干什么的，毕竟这事不太光彩，有悖于社会主义道德，说出去给家里人丢脸。之所以现在想说，大约是因为太过寂寞。
是的，寂寞!难以摆脱又极易沉溺的玄妙玩意儿，有时候它无法消释就会像野草般疯长，将人类大脑里每一个空洞的角落都塞满，就像我的嘴现在正被一件女式内衣塞满了一样。
喂，老兄，看你都想哪儿去了?
我只是打这儿路过，然后顺便砸了这个在街头派发招嫖广告，大搞‘仙人跳’勒索钱财的野鸡按摩店。你知道的，她们这么做一点品位都没有，分明就是违背职业道德，损害街区声誉，败坏社会风气!更可气的是，她们连上上个月的清洁费都没交，我老大坤哥派我来就是为了给她们点颜色看看的。什么是清洁费?哦，就是保护费咯!
当然，最可气的是她们完全不上道儿!竟不顾江湖道义，使出令各路豪侠闻风丧胆的外门神兵--折凳，将我手下的小弟打得哭爹喊娘，如鸟兽般四散奔逃，完了还把我绑了起来，居然还报了警!然后你都看到咯，‘仙人跳’这事没人举报，警察叔叔查无实据，也不能把这破店怎么样。而哥们儿我正好打烂了她们的橱窗玻璃，还把店内砸了个稀巴烂!
于是，我就这样被警察叔叔扛走了。毕竟这是在我们地盘上发生的治安纠纷，因为有人报警，警察就不能不管，而我们也不好不给警方面子。当然，不用太过担心，这只是个小小的意外，我老大坤哥当晚就把我搞了出来。
第二天，我就一把火烧了她们的店。
谁叫我就是个流氓呢!谁叫我又跟了个这么牛逼的老大呢?!不叼一点以后还怎么混?!
……
灯火阑珊，乐声呢喃，浅红的酒液流淌入透明的杯，亮闪柔盈，好似陪酒小妹湿润的红唇，坤哥已有了几分醉意。
“我当年天不怕地不怕，就特么怕饿!睡醒了我就得吃，吃饱了我又犯困，啥事儿都不想干，就想做个安静的美男子!”他声音哽咽地说完，一口气喝干杯里的酒，泪水从那颗独眼中无声滑落，顺着脸上暗红色的刀疤恣意流淌。
“我家本是书香门弟，父亲是中学校长。他曾希望我能好好读书，以后做个医生或者律师的。可那会，我在学校里跟老师打架，还特么喝‘大力’，结果被开除了。于是，我失了学。”他又重重地吁了一口气，抬手抚摸起自己闪亮的大光头。
这是我跟了他这么久以来，第一次听他讲他的过去，也是第一看到他流泪。你很难想象，这样一个平日里刀尖舔血、无恶不作的流氓老大，竟会有真情流露的时候。当然这也就是为什么，我跟了他没多久，就能从看场小弟做到老大心腹的原因。因为我不仅有够机智，还是个口风很紧的人，而他刚好很寂寞，很需要一个可以倾诉的对象。
这就是人性的弱点，老大也是人!
“后来，父亲在将本座吊打一顿后。给我找了份搬砖的工作，搬一块儿砖挣一分钱，傻出力气的活儿。他说做事先做人，让我在搬砖中领悟出做人做事的道理。我当然没那么无聊，像王守仁那样格砖头，有意思吗?有意思吗?”
坤哥脸色有些古怪，神情中似乎多了某种失意和渴望。大约，他只是有些醉了。
“那是，坤哥您不仅英明神武，还博学多才!连‘格物穷理’的典故都知道，真有文化!小弟佩服的紧。”
坤哥微微颌首，醉眼迷离，脸上笑成了一朵花，一朵无数伤疤扭曲而成的血色菊花，在昏暗灯光下显得分外狰狞可怖。
“小鸭，你喝酒时微笑的样子，经常能让我想起一个人，一个这辈子我都难以忘却的人，你知道吗?你身上有他的影子!”
他的语气冰凉透骨，笑容已然凝固，瞳孔急剧收缩，端着酒杯的手也停在了半空。用仅剩的右眼冷冷地盯着我，像条受伤流血的恶狼正审视着一只人畜无害的小白兔。房间里空气一滞，恐惧的寒意瞬间溢满四周。
我感到脊背发直，裆部在抽紧，颤抖地问:“影子!谁的影子?”
他双目灼灼，并未作答，只是搂紧了怀里的小妹，频频与我邀杯。待几杯酒水下肚，神色才渐渐缓和，伸手在我肩头拍了拍，龇牙一笑，如沐春风的那种，仿佛整个世界都亮了。
“小鸭，你比刚跟我那会儿叼了许多啊，好好干，我欣赏你!”
“谢谢坤哥，我一定会努力的!”
“好，继续说搬砖，那天上午我搬了五十几块砖，手都磨破了，实在蛋疼的紧。后来灵机一动，我跑去火车站找了几个农闲打零工的农民伯伯，给他们半分钱一块砖帮我搬，工资日结，哈哈。于是我拿了砖场里最高的工资，上工只管睡觉。到开饭钟点儿，跑第一个吃最喜欢的菜。算是过上了梦寐以求、有钱有闲的人上人生活!哈哈…”
我禁不住击节叫好，连连向坤哥敬酒，小妹们也争着给他喂水果吃食儿。
“谁知道啊，好景不长，砖场老板在我一个多月孜孜不倦地启发下，突然开了窍。自己跑到火车站招了一大批半分钱一块砖的农民伯伯。然后，他还说我在剥削他，压迫他，残害他…他，恨我!他要抗争!于是，我特么又失了业。”
“哈哈，坤哥您这是教会徒弟饿死了师父啊!”
接连与众美女交杯对饮，坤哥酒意渐浓，眼神却愈发明澈，说道:“嗯啊，这个卑鄙无耻的小人，我是不会原谅他的，就算他跪下来求我也没用!后来，我就拿着他给的1。5倍工钱，在街边舒舒服服地吃了半个月宵夜，才有幸结识到我以前的老大希哥。对，他后来确实是被那个叫阿椒的女人砍死的，但那时候他还在南门天桥下摆烧烤摊儿…”
说完又无限陶醉地抚摸起自己闪亮的光头，舒服的打了个酒嗝，又多了几分感慨:“岁月磋砣，往事不堪回首啊。要不是我特么腿短还晕车，早就去蓝翔学挖掘机了。谁特么天生就想做流氓呢?”我原本想要告诉他，还可以去新东方学厨师的，可分明看到他眼中已有了蕴蕴亮光在忽闪，大约他是真的醉了!
江湖上的朋友都叫他“如意丧心杵”丧坤，传说曾以一柄精铁扳手力敌“南疆双煞”，激战数日而得胜。一役成名，在逍遥林争得名头，抢到常乐街上的一块地盘儿，开山立业，为流氓道上人所称颂。当然喽，说这些并不是为了告诉你，我的老大坤哥究竟有多么变态，多么可怕，多么喜怒无常，或者多么寂寞。而是因为，他就是那枚如流星般闪耀，开启我波澜壮阔的流氓生涯的男纸!
而我们现在所处的逍遥林，也正是我流氓人生扬帆起航的地方。
逍遥林是一个古镇，踞小城以东，群山环抱，易守难攻。远抵襄阳城，近扼武胜关，是历代中原英雄必争之地，颇有声名。
故老相传，远在宋代这里已是往来中原，货通天下的咽喉重镇，商贾云集，馆肆林立，一派市井繁华。
明代更有大侠“赤兔金枪”杨十八在此间聚义，开山立寨，舞一面“虎头儿杨家寨”黑布白字旗。警恶扬善，扶危济困，做些没本钱的买卖，端地是侠名远播。
当然喽，那都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更不用说这些年仰仗官府开放搞活的政策，逍遥林挟两条南北交通大动脉之便利，又复当年明月。已然成为中原江湖道上的明珠之城，流氓心目中的圣地!这么说吧，如果说一个流氓没听说过应山府逍遥林，那对他绝对是一种近乎残忍的羞辱，那意思就是:你白混了!就好比“A+片儿阅尽，不识武腾兰”一般，可笑又可悲。
其实，我以前就不知道这事儿，这还是一个叫大脸东的家伙告诉我的。
大脸东是谁?哦，这小子挺能打，人也听话，就是脑袋时常短路。当初还是他把我介绍给坤哥的，开始我也做过几天他的小跟班儿，到后来他却反倒成了我的小跟班儿。毕竟出来混嘛，带小弟就得让人服气，人家大脸东对哥们我就特别服气!
当然喽，流氓的生活也应该多姿多彩。不能全是些哥们义气，喝喝酒，打打架，砍砍人的事儿，还得泡泡妞。就好比哥们儿我就有特别想泡的妞，也就是说，我对一个姑娘有意思。
因为，她是个有意思的姑娘。
她是坤哥的妹妹，名字叫小贝，可却并不姓莫，她姓叶。所以，她应该不是坤哥的亲妹妹，更不可能是情妹妹，毕竟坤嫂是一个多么厉害的女人，我猜可能是表妹。大约双十出头，在我们大富豪投资公司做财务，写一手很娟秀的漂亮小字，就像她的人一样。虽然，在逍遥林这个四处花街柳巷，遍地温柔乡的地方，本就不缺少脂粉刮骨的美艳姑娘。可是她不同，就像大脸东说的一样，她不属于这里的世界。
她有一张鹅蛋圆脸，一双扑闪的大眼睛，翘挺的小鼻子，樱桃小口，抿嘴就能露出两枚小酒窝。白净皮肤，自然黑的头发，个头大约有到我鼻尖那么高，身材结实匀称，透着股子健康活力。如果偷偷跟在她身后，就能看到有一束青丝马尾在鼻尖前忽闪忽闪地跳跃，很生动，很活泼，很有朝气。
可她偏偏又是个冷美人!
我到公司来入伙这么久，眼看着她每天准时上班，又准时下班，安静地工作，安静地吃饭，安静地喝水…却似乎从未见她笑过，也没见过她生气，待人接物永远都是冷冷冰冰，一副惜字如金公事公办的样子。而她平日里对我的态度，似乎也没什么态度。无论我多么热情，多么主动，或者多么酷，穿的有多帅。她多半只是看看我，抿一抿嘴，点点头，算是打招呼，然后该干嘛干嘛。要是找她说话，也多半也是‘嗯’几声，并不怎么搭腔。
嗯，她就是这样一个让我搞不懂、猜不透的姑娘。就好像一枝冷艳带刺的粉色小荷花，只可远观。
可人有时候就是这样，你越是想不明白的事情，你就越会去想。而你越是猜不透的姑娘，你就越容易对她着迷。当然，酱子就会显得不够洒脱，全然不像流氓了。可我就是个小流氓呀，多少也会一点小流氓的方法。比如，我每天不管她同不同意都要送她回家，这样就能跟她多说说话;还会隔三差五的，送一些稀奇古怪的礼物给她。
更多的时候，我会一天数次地约会她，什么吃饭、看电影、逛街、旅游、钓鱼、游泳、爬山…甚至是去看我砍人，总之都是些有益身心的活动。而且一旦我想出了什么约会她的好点子，就算正在街头让人追着砍，我也要跑回去告诉她。虽然她多半只会看看我，抿一抿嘴，摇摇头，该干嘛干嘛。
好在啊，我一共约了她2681次，还是有成功的。比如说，两次吃饭，一次看电影，19次钓鱼，一次爬山，还有一次是去乡下蹭亲戚家婚宴看人家杀猪。
当然喽，有时也难免会在某个蔫儿坏蔫儿坏家伙的撺掇下，借故对她毛手毛脚，搂搂抱抱，揩揩油什么的，感觉特别爽…啊，触摸她手臂温润的肌肤，嗅到她身上淡淡的体香，我每次都忍不住心跳加速，血脉偾张，产生触电般的强烈悸动，啊…
但下场一般都会比较惨。因为她真的会揍我。别问我有没有还手，我特么压根就打不过她。好么?
更别说什么六块钱麻辣烫谈谈人生，或者霸道总裁什么的，想都不敢想。一直也就这样，若即若离，不温不火的没什么太大进展。我也实在想不出什么好办法，能将她心头的冰雪消融，化作一泓秋水的温柔。
总之，这个妞儿特别扎手。自打小学会泡妞儿以来，我就没这么糗过。我是多么的忧桑!
而我一旦忧伤起来，就会吃不好，睡不香，走路经常撞墙，连砍人都忘了带家伙。当然，这也就影响到我专心专注地做一个小流氓，进而直接影响到我们紧紧围绕在坤哥身边的整个流氓团伙，更间接影响到常乐街的幕后大老板狗二爷的生意。二爷要是一生气，派铜头阿耀来砍我，唉呀，嘛呀，吓死爹了，不敢想象。
好在啊，坤哥经常见我魂不守舍的样子，就会带我出去吃个饭，喝点酒，赌两把，找三五个小美女抚慰一下。又或者砍几个人，砸几个摊子，烧几家店发泄发泄…反正，那段时间我被坤哥带出去吃得整整胖了两圈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