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我和他从A城回来了。坐在摩托车上,抱着他的腰,抚着他有些凸出的肚子,居然能够昏昏欲睡。半眯着眼睛透过蓝色的太阳镜,看到天异常的蓝,似乎有西藏的天空那样的纯净,身体便有些飘乎起来。
“到了,猪。”他猛地刹住车,摇了摇我。车停在我们的“花园”门前。两天的雨水,使我们的“花园”芳草萋萋,竹篱笆圈住了满园的青翠,挺有诗意的。
“看,珍珠果一挂一挂的,回家拿个袋子来收果实了。”他指着草丛里的红红绿绿的小果子。
“给!”他递给我一把小巧的剪刀,自己握了把钳子和一匝银亮的铁丝,拉着我向“花园”跑。
青翠得有些透明的珍珠果剪下来,像冰凉的玉石玛瑙。我缩着头,隐在草叶后面,躲避着热力未减的阳光,有些痴呆地玩弄着几颗青果。
“哎,还发着呆哪!”他向我挥挥钳子,灿烂地笑着,脸上跳跃着碎金般的光斑,说着弯下腰拧紧篱笆上的铁丝,“待会儿我们去溪边搭渡船,这两天下雨,溪水应该是又满又清的。”
“哎!”我欢畅地应了一声,脑里开始浮现古代人站在渡船头的诗意与古朴。
夏初的雨,畅快淋漓,前段时间还有些发焉蒙灰的竹叶被冲洗得翠绿欲滴,在风里飒飒地响着。抬头仰脸,遮天蔽日的全是耀眼的、润透了的绿。我想,此刻我的眼眶里肯定也盛了满满溢溢的绿汁。竹丛边,平地长出一片半尺高的青草,不知谁在草丛中走出一条弯弯曲曲的小道。他拉了我的手,顺着小道,走入这静得只听见鸟语的竹林。我长长的裙裾拖过草叶,沾满了闪亮的水珠。
“看,小溪果然清了许多。”顺着他的手指,我从青翠的竹竿缝里隐隐看见闪亮的溪水。
“河水满得这么快,我们快走。”我的脚步急促起来,反过来拉着他走。
刘二伯远远看见我们,就把渡船缓缓撑过来了。刘二婶一手牵着小孙女,一手抓着把韭菜,高声吆喝:“小两口坐渡船啰。”我的高跟鞋在沙滩上一步一个深深的窝儿,亏我还能赶上他,任他小跑着拉了奔向溪边。
“站稳了,开船啦。”随着二伯一声快活的大喝,这艘两头尖尖,四周围着竹栅的渡船缓缓向溪中移动。我扶着竹栏发起痴来。水面的涟漪一纹赶着一纹,轻轻溢向岸边的沙滩,草丛和远处浅蓝色的天,把草和云都湿润了。
“看。”他不知何时已站在我身后,一只宽宽的手掌搭在我肩上,“溪中这个小岛可是我们小时候的天堂。那时,村里一群泥巴伙伴到这儿烤抓来的鱼,烘偷来的地瓜,挖地道打游击,脱光衣服晒太阳……”我听着听着,恍忽有隔世的感觉。那小岛上的芦苇有一人来高,几只白鹭偶尔拍打翅膀而过,留下令人遐思的几点白痕。
对岸是如茵的草地,成了沿溪的逶迤的绿色的宽带子。草丛一点点浸入对面的竹林。
“还没有到上学时间,我们把牛儿随便系在几竿竹子上,赤条条地水里扑腾,脏兮兮的衣服散乱地搭在草叶上。等扑腾够了,就在草地上滚几回,然后四脚朝天地仰躺着看白云……”他拉紧了我的手,我回头一看,他的脸上已有了痴醉的表情。
沿着铺满沙子的小路回去时,我依恋地回了头,那只旧渡船已静静靠在岸边,刘二伯他们三人坐在舱中细细地择菜,黄昏的暮霭开始漫起来,朦胧了渡船、小溪和溪中的小岛。
“快回家吧,家里人该等急了。”见我的脚步还有些迟缓,他摇了摇我的手。只这一句话,我一下子又回到了现实中。最近,我们的日子开始变得平淡如水,不知不觉中,他包括家里人已心照不宣地把我当成其中的一份子,生命的转折原来早在我毫无察觉之中完成了。
家里做了很多没馅的包子。小时候,过节时自己家里就常做这个。很简单,只用面搅上白糖,用发酵粉发酵了,蒸熟了,包子尖顶上裂了几道缝,仿佛一个个笑开了嘴的胖娃娃,再缀上一点红点儿,显得特别喜庆。我从小不爱吃这个,只是甜津津的,没什么味道,容易让人发腻。但它们是过节的标志,常让我们感觉到节日的快乐。我自己家里已多年不做这个,因为搬到小城后,节日吃的用的外面全买得到,并且是高挡是莲蓉、豆沙包。今天,再一次见了这朴素的包子竟有一丝亲切。
他的家人在我面前放上这样一盘热气腾腾的包子,我只是笑吟吟地看着,也不好意思说不要,怕辜负了人家上片好意。他看穿了,嘻嘻笑着,说:“看我把它们变废为宝,你会喜欢吃的。”
我的眼睛一下子亮了,对于他的手艺,我丝毫不怀疑,甚至常引以为傲。
等包子冷却了,他把它们切成一片片,在碗里咚咚咚地搅了两个鸡蛋,把面包片也搅进去,让鸡蛋全沾在面包片上。接着,热了半锅油,把沾了鸡蛋的面包片扔进去。一时间,锅里噼噼啪啪地响,面包片上结上一层金黄的蛋皮儿。单看那颜色,已大大提高了我的食欲。
趁热边呵着气边吃,松脆香甜。想不到从小到大一直排斥着的无馅面包,经过一番简单的处理便成了如此令人馋涎的美味。这也许是他的专长,善于从简单无味的东西里挖掘出丰富滋味。
如果青翠的叶子给人以浪漫,这金黄的包子则给人以温馨。
暗暗祈祷着,与他携手的路上,会是叶子青翠,包子金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