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一那年,我还没有从高中的书呆子状态中走出来。江不知什么时候已走近我的身边,悄然撩开我面前的幕幛。大学生活的缤纷自由赫然在眼前,蕴藏在我心里被压抑着的浪漫种子迅速发芽、长叶、开花。高中时被认为是不务正业而完全摈弃的绘画爱好,更如重见光日般昂扬生长起来。
江是班长,是广播站站长,是学生会成员,更是让我说不清感觉的人。那是一个很平常的周日晚上,班里十几个男生和十几个女生有了一个小小的聚会,习惯沉静的我坐在一边当忠实的听众。那时,江是同学们的焦点,他自如地四面应对着,显得潇洒而健谈。后来,不知为什么坐到我身边。再后来,我们便越谈越多,甚至撇开众人热烈地争论,彼此进行着老朋友式的畅述。在那场谈话中,我一直惊奇与激动着,惊奇他那么活泼一个人与我竟有如此多共同的话题与观点,激动的是我竟也谈吐如珠,心情莫名地灿烂如花。那一晚,我们直谈到深夜。那一夜,我盯着窗外的星斗,反复咀嚼着刚才的激动,回想着他那句:大学里可是展现自我的舞台,好好表现你自己。我想起自己搁置多年的画笔,心里涌动着不可抑制的灵感。
以后的日子,这样的长谈成了我们最好的交流。每一次长谈对我来说都是一次美妙的心动,一次自我发现。就这样越走越近,全班甚至整个大一年级都对我们的关系议论纷纷,理所当然地认定我们是恋人。对此,我惶恐而甜蜜地默府了——江太优秀了,跟他并肩走上一段路,是美丽的——然而,江似乎很矜持,从未有过令人心跳的话。虽然,我能从他深深的眼里发现火花,但那火花也常很快地隐蔽了。
但江依然是我天空里最亮的一颗星。在他的鼓励下,我重新拿起画笔。生命是如此美好,生活是如此绚烂,我忍不住要用我的画笔来讴歌、来编梦了。我画星辰画月亮,画沙漠画大海,画长裙画柔发,画玫瑰画柳丝,画高山画流水……只要我梦过我感动过,所有我认为美的东西,我就以惊人的激情把它们变成我的作品。江说的没错,大学是个让人忍不住发光的地方。不久之后,同样浪漫的校园学子在我的画幅前留连、感慨、热血沸腾,并有些小小的画幅出现在报刊封面上。
在草地上散步时,我的身上开始凝聚越来越多的目光。我拥有了江,拥有了梦——我一直做着画家梦,发誓用画留住所有我知道的美丽——那时,生活对于我是何其偏爱,我肆意地享受着青春。
从未想过青春的天空也会有云翳。当周围突然暗淡下来,才发现太阳已躲到云后,在我身后拖了一个灰色的影子。江是阳光,他忽然到云后了,把灰影留给我。大二刚开学,我提着大包小包,包括准备给江的所有零零碎碎的东西,包括江暑假给我写的厚厚的信,踩着快乐直向可爱的校园扑去,想象着江的笑脸将出现在校门口,心也飞扬起来了。
校门口没有江的笑脸,却在操场上看见他潇洒地投球。我的心似乎随着那球旋转着。
“江!”我失态地小跑过去,期待着与那双深如潭的眼睛相碰,该是怎样美妙的时刻。“嗨!”江回头看了我一眼,极客气地打了个招呼,随即转身优美地带起球来。这一眼,让我愣在原地,感觉有什么东西一瞬间烟云般消散了。
“好,又进一球!”是江磁性的声音。我回过神,知道一切结束了,没有理由,极其突然又极其自然,我的快乐将告一段落。
真的结束了,江和我再没有长谈,他再没有在课堂上偷偷回过头,再没有给我抑来大堆画笔和宣纸。我无数徘徊在他的窗下,心神不宁。但遇见他时,我依然笑着,学着他的腔调跟他客气地打招呼,并对自己说,我是骄傲的。于是,我高昂着头扬长而去,但每次擦肩的瞬间,我都流泪了,一滴一滴溅在脚下。
那一段时间,许是日子不再灿烂,我的画笔也突然枯涩起来,制造出越来越多自己无法忍受的废品,寄出去的一份又一份作品,全都石沉大海。想起“江郎才尽”的故事,我心里充满恐惧。往日的自信在一点点崩溃。
晚自习时,就靠在栏杆,痴痴迷迷地盯着天上蒙蒙的月儿和隐隐的星点,脑里走马灯般地交错着零碎的往事和概念。一会儿是和江晚上到河边折小纸船,点上蜡烛,看着小灯船悠悠而去;一会儿是依在树下默默听听着江缓缓地吹笛;一会儿又是江捧着我的画品着、赏着、微笑着……薄云漫过月儿,我的心便充满悲哀的灰色,甚至禁不住地惶恐着岁月的流逝,莫名地感到生命的空虚。曾经闪烁过的梦顿时变得遥远。那时,常因看见一片黄叶便无端落泪,听着一曲柔软的音乐也要心酸。
一天晚上,月光水银泻地一般,出奇地亮。我依旧靠着栏杆伤感着。靠着靠着,右脸就感到有那么一点异样。回过头,一双亮得发闪的眼睛,江!那一刻,我有些眩晕。不,江的眼睛不是如此透明,但,是如此的相像。我只隐约记得他是隔壁班的班长。莫名地对视了一阵后,我的心开始跳了,掉过头依旧靠着栏杆。他也静静靠着,一直到晚自习下课。
从那以后,晚自习时,栏杆便多靠了一个人,跟我一样,或仰望天穹或低头默想。后来,我习惯了。只要他晚来一点,我的心就像漂浮着,躁动不安。靠栏看月,不再仅仅是伤感了,也有了浪漫,有了甜蜜,有了期待。他在陪我!我晕晕乎乎地想着。上一次,他来得很晚,但他是跑着来的,有些气喘。很大胆地看着我,眼时闪过一丝惊喜,嘴角扯出一丝笑意。
我的心中藏了这无人知晓的风景,常把自己错觉成某部电影里多情的主角。令人惊喜的是,我又有了提笔的冲动。我有了一个新的世界,一种淡淡的忧郁和欲说还休的味道充斥了我的画。这画再一次点亮了我的名字,我的梦。
那段时间,最为欣喜的是宇。宇比我低一届,在学校里是最小的师弟,然而他有股拼搏的劲儿,能力远远超过他的师兄师姐。入校第二学期,他便当了团委会书记。宇天生热情,说我的画又有了灵气,常自愿为我裱画。他裱画的功夫常令我自叹不如。
宇的嘴巴甜,见了面就师姐师姐地招呼,觉得他挺惹人喜欢的。有一天,他突然不再大大咧咧地称我师姐,与我开玩笑。意外地直呼我的姓名,语调有些羞涩,目光有点异样地说:“你每晚都靠着栏杆,想些什么呢?“
“看星看月看太空。”我开着玩笑。
“我每晚都在楼上陪你站着。”
“什么?”看他不像开玩笑,我忙住了口,诎诎出去。
当天晚上,我呆在教室里看书,不再靠着栏杆。隔壁班那个男孩还像往;常一样静静站在那儿。我几次抑制住腾跳的心,终于没有出去。
从那以后,栏杆边便只定格着一个男孩的背影,一直到毕业。我最后一次离开学校时,那个男孩第一次走近我,不声不响地接过我的包,无言陪我到车上,随后就消失在人群里。他靠着栏杆的背影,成了我画在心里的最生动的一幅画。
宇却从不再称我师姐。他会突然出现在我经过的任何一个地方,没话找话地陪我聊上一路;会在我睡懒觉的某个假日早晨为我买好包子、豆浆;会在我身体不适时端来冲剂,带来药片;会一遍一遍地跑书店为我找可心的画笔……我感动着,但逃避着。直到毕业前,宇说:“你努力工作,我在学校努力,等我出去。“我才意识到事情听严重性,真正惶恐起来。
最后一次离开学校时,我只带着半箱曾带给我悲喜与荣誉的画幅。宇在窗外追着缓缓启动的汽车跑了好长一段路,一直重复着:“等我,等我……”我只是一味的摇头,心里默默地说,再见了,江,再见了宇,还有那不知名的男孩,所有的感情我都带不走。感谢你们美丽了我这段多愁善感的日子,还有我的画。以后,我面对的也许是另一种日子。我还会继续,但内容一定有很大的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