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对花的痴迷简直可以说是到了无可救药的地步了。在路上,不管有多急的事儿,只要有一朵花儿被她发现,哪怕是星点那么不起眼的小花儿,她也会静静地盯上好一会;若是到了花店,你就休想轻易把她拉开了,她会沉醉般地端详每一朵花,每一个花瓣,半闭着眼睛久久嗅着花香,找出世界上最好的形容词来赞美它们;到了野外,她可以对着草地上的野花,发上整整一天的呆,做上无数个五彩缤纷的关于花的白日梦;在她的房间,她把这种爱好发挥到了极致,窗台上缠着牵牛花,窗角向阳处放着几盆茉莉,书桌上边挂着吊兰,墙上大幅的国画、油画的主角也全是花。对玫来说,离开花的日子简直是不可思议的。在她的眼里,世上的花不分美丑、不分香臭,但是她杜绝一切塑料的、绒布的、蜡纸的假花,按她的话来说,那是对花的侮辱,对美丽纯洁的亵渎。
也许是沉迷在花的世界里,玫看世界的眼睛里也蒙着一层美好的颜色,颇有雾里看花的虚幻和美妙。不知觉中竟也少了些世故的心计,与别人少了些纷争,也在自个儿的世界里过得有滋有味的。但她的完美主义也变成对爱情的苛刻,天经地义地认为梁祝我凄艳美绝、惊天动地才是此生所求。所以虽当妙龄,玫的感情仍是一张白纸,她一直在耐心而固执地等待着可以与她生生死死的粱山伯。直到那个舞蹈教练的出现。
舞蹈在玫的生活中同样占着举足轻重的地位,是她的纯美主义的另一种表现。她用仅次于爱花的热烈恋着舞蹈,特别是古典舞。她常在生活中加入舞蹈的浪漫,而又不知不觉把舞蹈错当成了生活。在工作之余,玫除了看花和跳舞,也许就没有什么值得一提的事了。
攻进的舞蹈班是一对兄妹开办的,很有些名气了。玫主要的教练是哥哥,一个有着深潭似的眼神和棱角分明的嘴唇的大男孩,他的舞跳得极好,特别是玫钟情的古典舞,把古代的含畜、深沉表现得淋漓尽致,韵味十足。玫常看得有些发痴,错把他当成盛唐潇洒的才子,或是先秦英武的勇士。
玫跳舞时极为投入,感情丰富,一支凄美的舞蹈下来甚至泪流满面。自然引起教练的注意,不久之后,成为教练的得意弟子。教练教得很是耐心,渐渐的便多了些关心。后来,在所有的节目里,教练和玫成了男女主角。因为他们表演的投入和尽善尽美,赢得了无数的赞扬和共鸣。教练也情不自禁地表示玫天生有着舞蹈的感觉,带着生命里的情和渴求在跳,不像一些学员,只是做出些干巴巴的动作。他是懂我的,玫有点晕乎乎地想。
接下来,他们有了像所有初恋少男少女一样的故事和感觉。但玫认定他们的故事和感情是独一无二的,当然不能与普通的恋人们相提并论,她的感觉也应是至高无上而旁人无法体会到的。因为教练的眼睛只为她明亮,而他那双深潭似的眼睛里深沉而专注,蕴含了太多东东西。玫确信他就是自己生命中的梁山泊,与其它轻薄之徒扯不上任何一丝关系。
教练为玫在舞蹈室摆满了盆栽的鲜花,垂满了缠绵的青藤。每天耐心地到野外细细挑了各种野花,又细细地包装好了,这别致而朴实的礼物就能让玫做上一天的梦。那段日子,玫的生活如同飘飞着粉红色泡沫的幻景,变得有些缥缈。
这一期舞蹈结束了,教练准备换个地点办班,决定到另一个城市。他深深凝视着泪流满面的玫:“等我,我只是暂时走开一段时间。”然后递给玫一束美得眩目的野花,就很决绝地转身了。
玫靠着那束野花和教练偶尔而来的消息生活着。有一天,教练的消息突然断了。玫就像外出迷路的孩子,手足无措。她不顾朋友们的阻挡,去寻找她的梁山泊。依然像毫无特色而又古老的爱情故事一样,教练怀里早已拥了另一个有舞蹈感觉的女孩翩翩然旋转。见了玫,显得平静,似乎一切是再自然不过的,他对玫淡淡一笑说,分手吧,我们不可能。玫盯着那双深潭似的眼睛,里面不再有内容。她没有答话,只感觉到体内有一根什么弦断了,发出刺耳的声音。
玫回来后就躺倒了,再没有起来,瞪着房间里的花,一朵朵地凋谢,一棵棵地枯萎,二十多年来一直如此美丽,如此芳香的花朵也会是假的么?那一对翩然起舞了一代又一代的彩蝶的故事也是假的?她每天就这么模模糊糊地自问着,她眼里的世界完全变了模样,她似乎无法适应。朋友们倒是毫不奇怪,这样的事还值得一提的么?只是对玫又怜又恨,这样的死心眼,这样的不开窍,怕是五百年前的胎错投到现代来了。
“这算什么事啊,满大街是,他也不过是耍耍而已。别死盯着那破花,能当吃当用?全是空的,那只是用来装饰的。”朋友握住她骨瘦如柴的手,咬牙切齿地说。
“什么?耍!”玫仰起身子,上气不接下气,“这样的事也能耍?花不是用的,那是我的精神。”
“精神!”朋友哑然失笑,“这年,谁有工夫理什么精神,实实在在摸得着,有用处那才是真的,我的傻瓜,养好病重新做人。”
玫的眼睛却早又回到虚空里去了。她的病一天天严重下去,嘴里只不停念叨着:“怎么是这样的?怎么是这样的?”在这样自问了一个月后,玫吐出一口鲜血,离这个她永远弄不懂的世界。
朋友把玫的东西与她一起葬了,她不属这个时代的人,该有一个与世隔绝的套子,把她隔离并保护起来,一旦走出这套子,她便会受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