瑶只念了几年书,便整天背着竹篓穿行在一行一行的茶田里。也许老天怜人,把她生在山沟沟,却让她也长成一朵红艳艳的山茶花,在单调的黄土沟里独自芬芳着。
瑶采了满满一蒌茶叶后,便靠着茶丛,对着一枝怒放的茶花发呆。她一直很喜欢茶花,它们就像泼辣的俊姑娘,天真中带着妩媚,一点也不拖泥带水。只是有些可惜,摘茶的人,几乎没有空好好看看她们,乡亲们急着采茶上市。满山满野的茶花开了又谢,只有她悄悄的心疼。她想,城里人是不懂花的,要不,怎么会把花儿囚在花盆里,包在玻璃纸里,一点灵气也没有了。
她又想起了在城里念书的弟弟,她不羡慕弟弟能到城里去,但希望能和他一样的自由。多好,他总是替自己做主,不用看别人的眼色。
“瑶——”出下婶子拉长了声调的呼唤,打断了她的胡思乱想。
“哎。”她懒懒的答应着,从茶丛中探出脸。
“还在这儿弄花哪。”婶子显得很着急,“这么大的事也忘?人家在这里等急啦,得了,像个小丫]头。”婶子摘去她发上插的茶花,顺便把她手上的那几枝也扯掉。
她忙蹲下去,把花捡起来,紧紧束在手里,才由着婶子把她拉走。
又是相亲的,真烦。她任婶子滔滔不绝数说着对方的人才如何的出众,家底多么的厚实,人品又是怎样的老实。心里却盘算着如何对答,再过这一关。爹娘像巴不得把她嫁出去。瑶总无端现出嫁出去后的情景。在这山沟里,永远是顺着前面的脚步,走着和妈妈,和妈妈的妈妈的老路子。她想到自己也将有一个像她现在一样的女儿,自己也将像娘一样催女儿出嫁,几乎想哭出来。有时,甚至从噩梦中惊醒来,梦见自己一辈子被定了下来。那些相亲的人,想娶的是媳妇,不是爱人,她想,她是不配做儿媳妇的。
一次又一次的推托,爹娘又气又忧,别是有了心上人了吧?心上人?瑶几乎吓了自己一跳,她没有,但她第一次认真思考起这个问题。是的,是有喜欢的人,但那不是爱,没有刻骨铭心的感觉。就在相亲的人里,有些小伙子真的不错,这她得承认。他们送来好多吃的穿的,但只是想娶她为媳妇,只要她愿意。至于她想什么,那是她自己的事,就因为这个,她没有爱的能力。
瑶依然整天在山上摆弄着别人不屑一顾的花儿。有一天,忽然听说她有了真正的心上人。令人不敢相信的是,他竟是远离村庄,一直住在山上荒坡里的那个孤儿。他叫什么,村里人几乎没有人知道,他总是独来独往,仿佛是上天不经意安排他来到世上,又把他忘了似的。现在,瑶在茶园里,身边便多了个沉默的影子,帮她拣着茶叶。最重要的是,他很耐心,很有兴趣地陪她看茶花。
一天晚上,他大胆地拉了瑶去山上。瑶第一次看到月光下满山满坡的山茶花,在如银似水的月光下,美艳而热烈,像燃烧的火焰。她看呆了,有种莫名的冲动,拉着他在茶园里一圈又一圈地跑。
终于被爹娘知道了,他们瞠目结舌,女儿遇上的偏偏是他?瑶只是微笑玩着一支精美的口红(这在山沟是不曾有的),从来没有人想过送这个,因为大家都认为媳妇最大的美德是能干。但他不同,她爱美,他就让她美丽。瑶在他面前过得很轻松,她能做回自己,于是她早已决定了。这支口红,多美。
这傻女,不懂得苦。爹娘采用了最古老的方法,瑶被锁在家里,不得出门一步。瑶在床上睡了一天,他来到窗前,招了招手:“我等你。”她一跃而起,从窗口跟他走了。从此,山坡上那间小屋多了一串串脆脆的笑,在山上回荡,显得格外生动。
然而瑶为此付出了代价,她和他一同被人们隔离了起来,仿佛他们是不祥的人。她走的路跟大家不同,自然成了异类。人们心里可怜他们,认为他们会因孤独而妥协。
奇怪的是,小屋周围的荒坡上居然开始种上一排排山茶。每天都在增加,并且在这新的茶园里,常有两个身影一前一后在忙碌着。偶尔,那男的会接过女的手中的工具,女的则顺手为他擦把汗。甚至会响起无拘无束的山歌,男女很和谐地对唱着。开始有男女青年羡慕着,但只敢在心里藏着。
他很穷,瑶来后就更加困难了。他们便忙碌地摘茶叶,维持着最低限度的生活。但瑶不会忘了把简单的饭菜搬到屋前的茶园里,两人赏着茶花,慢慢地聊。每次上集卖茶,总引得村里人侧目,他的牛车系着铃,带着虽然穷困却依然美丽的她,说说笑笑地上路。
那片坡地的茶树越来越多,到后来,已经绿遍了整个山。茶花开时,漫山红遍,灿烂无比,把那座“孤单”的小屋紧紧拥着。月光倾泻时,瑶和他携手在茶丛中慢慢徘徊,瑶的嘴唇总忘不了含上一点口红。只要她用完,他会省下几顿饭为她买一支好看的。村里人当他们为怪类,见他们月下散步,又疑又惧。孩子们却特别喜欢到小屋玩上大半天。在这儿,总有看不尽的小玩意儿(全是他做给她的),捉不完的迷藏和不断的笑声。
孩子们不再把这个地方叫做荒坡,而叫做茶园。瑶很喜欢这个名字,从此,这成了他们的茶园,远近有名。那漫山怒放的山茶花成了一处风景。
后来,有个商人看中了茶园,想承包下来。商人很精明,这茶园产茶叶,茶花也可以加工成名贵的香料,他可以出很高的价钱。听完后,他们很礼貌地请走商人,对望了一眼,从彼此眼中看到一种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