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7年春,我们从椿树桥刚搬到湘潭玉家巷,连降暴雨数日,我们新搬的房屋被大水淹没了一大半。全家整天呆在楼上不能出门。
当时的政府,也组织了救灾,每天有一只小船送饭给灾民吃。
舅舅做了一个木桶,每当小船出现的时候,舅舅就将绳子吊着木桶往小船上丢去,一会儿就拉上满桶热气腾腾的米饭和罐头食品。小船挨家挨户给灾民送着饭菜食物。
每当小船来时,我总是爬得很高,挤在大人前后看热闹。半月之后,大水退了很多,住在高处的人家,都在打扫房屋卫生。我们家将近一尺多高的水没退,母亲说:趁大水未退完,叫舅妈和姨妈打扫墙上的脏物,还吩咐舅舅姨妈在下水之前先吃点生姜,以免受寒。大水把墙壁浸得污渍斑斑,他们三人一齐下楼清扫墙壁去了,我和哥哥留在楼上玩。其实,我根本没有心思去玩,母亲、姨妈、舅舅的一言一语,我都听得很清楚。他们下楼打扫卫生,也看得一清二楚。等他们刚下楼片刻,我就学着他们卷起裤脚,嘴里嚼着生姜,趁他们不注意的时候,就开始下楼梯了,心里想着要到水里好好玩耍一回。但是害怕他们发现,我轻脚轻手地刚踏着楼梯的第一步,忽然,扑通一声掉到水里去了,全身都淹在水里了。我非常清楚地记得,掉进水里那一刻,我一点也不害怕,像平常父亲带我去河里游泳一样,上下沉浮。我脚手不停地乱动,就是头不能抬出水面。这时,呼吸非常困难,嘴里吃了很多水,只有头发漂浮在水面上。
舅舅听到水里有响声,回过头来,往堂屋看,发现一团黑头发在上下浮动,他连忙跑过来伸手把我从水中揪出来。当认出是我以后,吓得一身汗,又气又急,狠狠地抽了我一个耳光。这时我脸色苍白,一身发抖,已经精疲力尽了。
母亲和姨妈把我抱上了楼,换洗后,放在床上睡着,我吓得一动也不敢动,蒙在被子里不敢出声。后来我因此生病数日。
不久,大水退完了,但地上很潮湿,不能住人,我们还是住楼上。
一天晚上,我尿急了,自己去上马桶,睡得糊里糊涂的我,忘记是住在楼上,一不小心,我从神位口掉下楼来。因为放菩萨的地方是一个很大的采光口,神像下面正摆放着一张正方形桌子,我们平常全家就在这桌子上吃饭。我就掉在这张桌子上了,满屋漆黑,我什么都搞不清楚,更弄不清方向,好像有一点点害怕,便哭了两声,又叫了两声妈。一会儿我就在桌子上又睡着了。
母亲被我的哭声和喊声惊醒,在床上到处摸也找不到我。舅舅点亮了煤油灯,大声叫我,我才又醒来了。母亲听到我在楼下的回答声,才知道我掉在楼下了。他们急忙跑下楼来,母亲把我紧紧地搂在怀里,在额头上不断地抚摸,因为担心我的魂魄被吓走,嘴里轻轻地念着:“好孩子,别哭,妈妈在这里。”母亲边念边检查我身上是否受伤,只见倒在她怀抱里的我又安稳地入睡了,这才笑了,还在念着:“这孩子!”
那年夏天,非常炎热,我们已搬到楼下住了。一天,家里来了许多客人,桌上摆了许多好菜。大概是那些客人都是很重要的人物,平时一般的客人来我家吃饭,小孩子是与客人同桌吃饭的。这次母亲不许我和哥哥上桌,而是让兄妹俩到厨房单独吃。我和哥哥都不肯,闹着要上桌吃肉,母亲哄着我们说:“好孩子,听话吧!这些客人是姨妈舅舅的好朋友,由于涨大水,舅舅很久没有做事,家里没有钱买菜了,要请这些客人帮忙,带你舅舅出去工作,桌上那一点点肉不够客人吃,等舅舅挣了很多钱回来,再给你们买好多好多的肉吃。”妈妈的话感动了两颗幼小的心灵,我们没有再闹,在厨房吃完饭就跑出去了。等到回来时,客人全走了,桌上还剩下一些菜,香喷喷的;同时还有半瓶白色的酒摆在桌子上,趁母亲在厨房忙着,我爬在桌子上吃鱼又吃肉,还打开酒瓶倒酒喝,哪知越喝越甜,一下子就被我喝光了。酒足饭饱,我便大摇大摆地又朝门外走去。突然感到一阵头晕,好像天在旋转,地在摇晃,两只小脚不听指挥,我跌倒在水沟里,一身无力,爬也爬不起来,不一会儿就呼呼地睡着了。醒来后,我才知道自己已经在床上睡了两天,这是我平生第一次醉酒。从此以后,母亲把家里的酒都锁起来了,不得不防备我这个“小酒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