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我们家里穷得非常可怜,买不起煤油,一到晚上全屋一片漆黑。铁吾哥为了帮助我们,经常带着我去附近的天符庙里偷蜡烛。这个庙很大,走进门就是一个大空坪,坪左边有一个小剧院,剧院外面每天上午都坐满了听讲书的人。下午剧院里就演花鼓戏。坪的右边是一片麻石地,卖狗皮膏药的、玩猴把戏的长期占领这块地。这里人来人往,有时我还挤不进去玩呢!这里是我每天必来之地。耍猴的人打着锣,叫猴子干什么它就干什么,猴子自己打开箱子,穿衣戴帽都会,还连续翻跟头。玩到高潮的时候,猴子就伸手向人们要钱。玩猴把戏是我最高兴看的节目。有时忘记回家吃饭了。
庙坪中部上面正前方是一个很大的庙堂。石梯很多,石梯下面是一个大香火炉,这里的香火从未断过,上完石梯,就是一个很大的四正四方的拜堂。这里的地面全是老青砖铺的。拜堂前面就是各种神像,有财神像、观音像等。神像的前面又是一个长条形的香炉。庙堂地上大约摆了30——40个圆形草拜垫,每个拜垫前面放一个竹签筒,筒里装满了像筷子一样的竹签。地上还有一副竹卦。
庙堂两旁摆满了香烛,几个和尚坐在那柜台上替抽签人解签。庙堂阴暗、凉爽、安静、严肃,光线很弱。整个庙堂只有那闪闪的烛光照着所有的一切。
朝拜的人络绎不绝,买香烛的到处可见。
求神拜佛的人先将香烛点燃,插进那长条形的香炉里,再来到草垫上,双手五指并拢,高举额前,眼睛半开半闭,面朝地、背朝天虔诚地跪在草垫上求签、打卦。这时候,我跟铁吾哥哥从长条香炉后面突然冲出来,伸出我们的小手,一扫就抓住很多支蜡烛,迅速将手中的蜡烛用力朝下面一甩,对着蜡烛猛吹一口气,刚点燃的蜡烛就被我们吹灭了。然后马上从后门逃跑出去。回到家里,我和铁吾哥哥见面时,相互望着傻笑,沾沾自喜。晚上,全屋都亮了。
父母实在不想让我们去偷庙里的蜡烛。无奈之下,人穷志短啊!
母亲常在烛光下替我们缝补衣服,教我们识字,有时候还给我们讲许许多多好听的故事和笑话。
有一次,我正伸手扫香炉里的蜡烛时,突然发现管理庙堂的老头朝我走来,我以为是来抓我的,转身就走,心里慌里慌张,就像装进去一只小猫,蹬得我的心突突直跳。一不小心就摔了一跤,脸撞在尚有火星的蜡烛上,烫了一个疤,好痛。急忙逃回家里,母亲伤心地哭了,紧紧抓住我不松手,不许我再去偷蜡烛了,我也很伤心,咽咽地哭了一会儿。
可是,想到家里到了晚上漆黑难耐,每次到天符庙去玩耍时,还是忍不住要顺手偷几枝蜡烛回来。年长月久,铁吾哥和我偷蜡烛的技巧越来越高明,动作越来越敏捷,数量也越来越多,成为了我家解决照明问题的一个迫不得已的办法,我相信那位庙祝老先生是能够理解的。
哥哥一天一天长大,生活的担子在他肩上压得越来越重,他和父亲一样,没读什么书,也没有什么手艺,只能靠出外推板车卖体力赚钱贴补家用。他每天回到家里,精疲力竭,过早地参加重体力劳动,自然会影响他身体的发育和心理健康,人长得又黑又瘦,无精打采。我和隔壁小朋友们玩得开心,无忧无虑,他只能用羡慕的眼光看着,无心参与,显得十分孤寂和忧郁,乍一看去,他好像变成了一个小老头,少年应有的天真浪漫和朝气已经被岁月的风霜吹走了,沉重的精神负担,看不到自己的希望和前途,内心承受着一个少年所不应该承受的重压,久而久之,影响了他的性格,变得越来越不爱说话了。
父亲开始意识到哥哥的发育和成长已经受到影响,不想让哥哥跟着他受苦。
当年冬天,我们全家又搬到南门口附近燕子岭山上去了。冬天,北风怒号,岭上的树枝上结满了冰。我和哥哥没有鞋子穿,常常捡了别人的烂鞋子穿在脚上,在冰块上来回走动,发出嚓嚓的响声。家里还是有一餐无一餐地过着。这时候,母亲的第六胎又来到这个生活无着的穷困的家庭。
父亲没有去推板车了,整天背着一个装满修鞋工具的小木箱,满城奔跑,干起了修鞋的手艺。我和哥哥又干什么呢?天无绝人之路,门路得靠自己找,我们兄妹俩便到马路上捡烟蒂子和桔子皮。
我和哥哥每天很早就出发,沿着各条马路和街道去捡烟蒂和桔子皮。烟蒂积多了,到晚上,父亲就进行加工处理,到第二天傍晚,父亲把烟一堆堆摆在南门口最繁华的地段,卖给那些穷人卷烟抽。
桔子皮经晒干后,送到中药店去做药材,可卖九分钱一斤。
我和哥哥常来大众戏院打溜票,偷看不花钱的戏。这个戏院在南门口当铺巷口,是长沙南门一带唯一的一个剧院,每天下午两点到五点演一场戏。我们是爬在后门的门缝里偷看。那是两扇烂木板门,门的底边离地还有一米高,门坎横在矮墙上,门墙的下面是过路的人行道。我们从人行道上爬上去,两手紧攀住烂门,脚尖落在半块砖宽的门墙上,身体紧贴大门,从门缝里偷看演戏。从这门后面偷看演戏的,有大人小孩,老少都有,经常挤得满满的。到了一场戏的最后,大约是散戏前20分钟,守门的就敞开大门,这时候大摇大摆走进去,大家都可以站在后面观看尾声戏没人管,所以来这里看便宜戏的戏迷很多。
我和哥哥就是这里的常客。
有一天下午,大雨不停,我和哥哥没有捡到烟蒂,很早就来到这里,占了两个偷看演戏的位子。我旁边还站了一个叔叔,后来又来了许多人,都爬上来了,大家你一挤,我一推,那个叔叔一下子就把我碰倒在地上,掉到一堆积水里,我全身透湿,棉衣里浸满了水,一身沉甸甸的,冷得我全身发抖,牙齿上下碰嗑,不敢回家,站在地上大声哭起来。哥哥也急得快要哭了。
那个叔叔还算有良心,他立刻送我回到家里,向我母亲道歉,还给母亲两角钱买柴火,托母亲帮我烤干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