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日见黑山未得手,廖耀湘信心动摇,又获悉攻锦共军已回师辽西,遂放弃攻占锦州计划,决心跳出黑山和大虎山,向台安前进,准备出营口。可解放军主力部队已赶到堵截。廖兵团只好又改变计划向沈阳撤退。但退路没有了!刘亚楼已于25日黄昏,十万火急电令六纵:你部立即调头,务必堵死敌之沈阳退路。由于廖耀湘犹豫、大意和轻敌,造成了他难以挽回的灾难性后果。
当一场举足轻重的决战刚刚打响就已稳操胜券时,刘亚楼显得那么激动和痛快。他在作战室里查对着电报,指示几个参谋人员在地图上拔掉或插上红旗、蓝旗。喜怒不形于色的刘亚楼此时沉浸在一种出神入化的境界之中,因为他和林、罗首长把握好了一个最好的战机,选择了一个最佳的战场,投入了最合适的精兵,表演了一出拿手好戏。他们的聪明、才智和技巧,在战场上得到了淋漓尽致的发挥!
对部队特点了如指掌的刘亚楼,使用起部队来也驾轻就熟。他协助林彪指挥十纵拦住敌先头,六纵截断敌后尾,东返主力向敌中间一冲,廖耀湘兵团乱套了!真是种绝妙打法。
在作战室,刘亚楼指示各部队:“廖耀湘搞的是立体滚筒式撤退,我们也来个立体滚筒式追击围堵,都滚在一块去,不要怕乱,大胆渗透,穿插,以乱对乱,‘乱而取之’!”
林彪将指挥权适时下放到各纵和独立师:“哪里有枪声就往哪里打,哪里枪声密集就往哪里冲。我不管什么纵队找不到师,师找不到团,找得到廖耀湘就行!”
“乱打仗”,黑土地上绝妙的幽默!
一时间,辽西平原尤其是新立屯、黑山、沟帮子一带,枪炮声分不出个数,天地间一切都被各种爆炸、火光、烟尘充塞了,这是一场空前规模的鏖战,双方都倾其全力,百万多人纠缠扭打在一起,枪管赤热,刺刀滴血,战线纵横交叉,犬牙交错。同一条路,不知有多少支部队的多少只脚飞速踏过;同一条河,千万只脚涉流而过;同一座桥,千万个车轮隆隆驰过;急促奔跑着的腿脚,溅起积雪,荡起尘土。那起伏不平的大地上,看不到尽头的钢盔忽而消失在地平线下,忽而冒出地平线,构成一种令人眼花缭乱的神奇景象。
东野“旋风纵队”——韩先楚的三纵在六纵和十纵配合下,第一棒就打碎了廖兵团的“脑袋”——兵团指挥部。蒋介石五大主力之一——新一军、新六军和新三军3个军的首脑机关几乎同时被铲除。敌四十九军、七十一军亦失去联系。
没了“脑袋”,群龙无首的廖兵团,阵脚彻底地乱了。
26日下午,廖耀湘窜逃到他发家的老本新二十二师师部,见战场指挥全部中断,无法与各军联络,在紧迫时刻,他以仅有的一线希望,拿起无线报话机,半明半暗地呼叫所属部队,妄图恢复指挥。
刘亚楼在前指无线电信号中多次听到廖耀湘反复呼叫“二道岗子”,认定这是个十分有价值的情报。
这个“二道岗子”肯定是个地名,可在哪里呢?刘亚楼和指挥所几个参谋人员,在上千平方公里的战场范围内依次查找。终于找到了3个“二道岗子”,哪个才是敌人企图恢复指挥之地呢?
“肯定是新民西南靠北宁线的那个!”刘亚楼根据战场形势分析,作出了准确的判断。随即命令就近部队向这个“二道岗子”进击。敌人刚大部集结还没有来得及恢复指挥,就又再次被打乱了,溃不成军。
廖耀湘虽然已经不惜一切代价了,但突围还是无望,而且包围圈越来越小,惊得目瞪口呆之际,他或许想起了10月2日蒋介石在沈阳“剿总”高级军事会议上的话:不听我的话,一个个都让共产党把你们抓了去。廖耀湘,这位当年在缅甸曾同日军打过仗,日本投降后受过南京人民“万人空巷”热烈欢迎的抗日名将,在这场内战中走投无路,丧魂落魄地睁着充满浑浊泪水的迷惘双眼,向着被硝烟遮掩的夕阳仰天长叹:“十万精兵啊,老天!”廖耀湘在仰天长叹,刘亚楼却哈哈大笑。因为几个纵队司令都问他:“新二十二师究竟是谁消灭的?”
新二十二师是蒋介石五大主力之一的新六军主力,廖耀湘就是从新二十二师长的位置上提拔上来的。公正地说,这是个有些令人“谈虎色变”的虎师,打了3年,东野各纵大都和它交过手,都没占多少便宜。林彪曾几次准备集中10个主力师,消灭这个“王牌”中的“王牌”,可由于该师能打又能溜,让林彪这“黑土地之狐”始终未能如愿。新二十二师这次向新民撤逃时,被东野几个纵队分头咬住,几顿枪炮猛打之后,才唏哩哗啦“散花”了。
几位纵队司令提的这个有趣的问题引得刘亚楼一阵大笑:
“我也说不清是哪个纵队消灭的,反正是解放军消灭的!”
辽西战场上,大的斗争已经结束,只有零星的战斗在继续……
辽西原野成为国民党俘虏的集结地。这时天空传来飞机的引擎声,无边的俘虏群开始不安地骚动起来。
万人齐喑,人们眼中露出恐惧的神色。
一架美制C-47运输机低飞“检阅”着俘虏阵。
机内,杜聿明贴窗向下观看。战场上敌对行动已经停止,黄衣俘虏成群结队,严严地盖住了飞机下的大地。
杜聿明潸然泪下……
沈阳卫立煌公馆客厅,卫立煌在大声对杜聿明叫道:“我早就对总统说过,师出辽西定会全军覆没,他不相信,顾祝同也不相信,我给他们划十字他们都不信,现在怎么样?让我说对了吧。总统用人是人人通天,弄得谁也不能统一指挥。反正这次东北失败,我未下过一道命令,看由谁负责吧!”
杜聿明赶忙表态道:“此次东北败绩概与总座无关,是总统通过我下命令给廖耀湘的,如果要追查责任,我是首当其冲的。总座,现在还不是检讨错误的时候,而是要好好研究沈阳的防务。”
卫立煌:“有什么好研究的。过去有几十万部队,我要守,总统不叫守。现在什么都没有了,又要让我死守。死守还不是守死。”
杜聿明建议道:“那我们把八兵团撤到营口去怎么样?”
卫立煌:“撤出去在野外完,不撤在城里完,反正都是一个完字,遭那个行军苦罪干什么!”
杜聿明:“那总座有什么打算吗?”
卫立煌闭口无声。
杜聿明提醒道:“总座,共军最擅连续作战,时不我待,再犹豫下去共军可就兵临城下啦。到那时恐怕要大祸临头罗。”
卫立煌有些着急道:“光亭,那你可得出个万全之计。”
杜聿明:“这很简单。总统点名叫周福成死守,我看把他叫来布置一下,就叫他守下去好了。反正还有14万人马,全都交给他吧。到时候总座去南京述职,不就一了百了了吗?”
卫立煌点头道:“事到如今,只能如此了。”
两人正在谈着,副官入厅报道:“报告总司令,潘军长、龙军长回来了!”
卫立煌:“快请他们进来。”
身穿破烂民装的潘裕昆、龙天武进厅哭喊道:“辽西兵团11万大军全都完了!”杜聿明急问:“李涛、向凤武、郑庭笈他们呢?廖司令官呢?他们在哪里?”
两人哭泣、摇头。
夜暗。荒野上,几个身穿国民党将官服装的人,跣头跛足地向前摸去。
突然,一个人滑入水坑,隐入厄境。死亡迫使他大呼救命……
坑边,有人发出低沉而严厉的命令:“不准喊叫!”但落水者呼喊如前,众人惊慌四散。
远处正在搜索的解放军小队闻声赶来,救起了落水者。
一个解放军干部问道:“你是干什么的?”
落水者:“辽西兵团部勤务兵姓周,谢谢贵军救命之恩!”
“前面跑的是什么人?”
“辽西兵团的廖司令、新六军李军长他们几个。”
“追!”
天亮了,身穿便服的廖耀湘,被几个解放军战士押解着走进村庄。
村庄内场院上。一排排衣冠不整的国民党将校正在集合。
廖耀湘走到李涛、郑庭笈、向凤武的跟前说道:“你们都在这里。”
李涛:“丢不了,谁也不少。这要感谢总统的精心安排,叫我等在这里集合。”
众皆苦笑。
十多天后,刘亚楼在哈尔滨中央大街新华楼设宴接见郑洞国、廖耀湘等人。
郑洞国是早几天来哈尔滨解放军军官教导团的。情绪比较稳定。这天赴宴,他提前来到新华楼,在休息室同刘亚楼交谈。
由于是投诚的,郑洞国自然没有落荒而逃的滋味。历史所不能忘却的一笔,是国民党的名将们落荒而逃时的扮相。见过洋世面的廖耀湘算是出尽了土相和洋相的:他在黑山附近被抓获时,与范汉杰几乎大同小异:头戴一顶半旧毡帽,穿一件破棉袍,赶着一头小毛驴,毛驴上驮着两袋花生;遇解放军战士询问时,他用一口湖南腔报名“胡庆祥”,自称是南方商人,可解放军战士笑着背了一个滚瓜烂熟的特征口诀:“廖耀湘,矮胖子,眼睛有毛病,鬓发花白,操湖南口音。”
他见抵赖不过,干脆理直气壮,拍着胸脯大声说:“我就是第九兵团司令官廖耀湘!”
出尽洋相的廖耀湘恢复庐山真面目后,一直傲慢无礼。他在解放军官教导团团长谢兴华陪同下上了楼,在早已摆好的筵席前落座。
“廖将军你受惊了,我今天代表东北党政军民欢迎你的到来,请你干杯!”刘亚楼首先举杯,以示欢迎。
廖耀湘沉着脸,安身不动,俨然一副傲慢的姿态。
“祝你身体健康,请你干杯!”刘亚楼再次举起了杯。
廖耀湘终于起身了,愤愤说:“你们共军打的什么仗,不懂战役,也不讲战术,如不相信,咱们把部队摆开,重新打!”
在军装笔挺,金星闪亮的国民党将军丛中,廖耀湘可谓是骄子,是宠儿,是蒋介石刮目相看的“中坚”,不光在中国战场,就是在远征军战场,廖耀湘也堪称一流高手。打仗经验不比共产党将领少的廖耀湘,却让共产党抓了去,用他的“同难战友”、四十九军军长郑庭笈的话讲是“到哈尔滨扫茅房去了”,悲哀和不服正在这里。
“我军有我军的一套作战方法,我完全相信我军的战略和战术。它以能打胜仗为原则,以有效地消灭敌人为目的。事实已经证明,我军打了胜杖,已经消灭了敌方。你现在明白吗?!”刘亚楼的话绵里藏针。
廖耀湘听完,脸涨得通红,忽然,他抓住酒杯往桌上用力一击,酒杯碎了,在他的“同党”们惊愕的眼光中,他仍然一脸不服气的神色:“像你这样的‘洋八路’不多,‘土八路’莫非用了什么巫术来打仗?”
“廖将军,你不要以为自己上过美国军校,又有什么美械装备,经过美国军官训练,还是蒋介石的嫡系……”刘亚楼冷笑一声,忽然提高了声音,“这些统统不行!杜聿明不行,陈诚不行,卫立煌也不行,连蒋介石都快完蛋了,大势所趋,你还看不出来吗?!”
廖耀湘皱着眉头,一语不发。
“蒋介石反共反人民,不得人心,是注定要失败的。不管怎么说,你现在是俘虏,按照我党的政策,现在是优待你,你应该明白。”刘亚楼用坚定而又心平气和的口吻说。
见廖耀湘还不肯碰杯,刘亚楼说:“咱们共同来欢迎郑洞国将军吧。”
一听此言,廖耀湘微微一怔,连连说:“不可能,郑长官绝对不可能……他早就讲过‘不成功则成仁’。《中央日报》已说他壮烈成仁了。”
“郑将军是黄埔一期学员,一向对我党周恩来副主席很敬佩,长春围城期间,周副主席亲笔给他写了一封信。郑将军念及当年黄埔革命初衷,毅然重举义旗。”
“不可能,郑长官绝对不可能。昆仑关打日本,郑长官率领的荣誉第一师伤亡过半,有的团只剩300人,但即便打剩他一人,他也不会动投降的念头。投降是耻辱!”廖耀湘仍然摇着头。
见他这般固执,刘亚楼示意工作人员请郑洞国出来会面。
当郑洞国走进来时,廖耀湘颇感意外:“《中央日报》不是说你壮烈成仁,300官兵全体殉职了吗?”
“马革裹尸,是军人的最高荣誉,作为军人,我还怕死么?我是党国的高级将领,既然失败了,除战死以外,还有什么可说,只是后来周恩来主任的信让我思考了一夜,你想想,做一个人心士气久已离背的腐败政权的殉葬品值得吗?”
廖耀湘听后,怔了一下,顿显窘态,面红耳赤地端起啤酒就喝。
“喝啤酒不行,白兰地才有意义。”刘亚楼劝阻道。
廖耀湘无奈,只好喝了一杯白兰地。
“刘将军,当前一块多米诺骨牌倒下时,是不是确实存在着这么一个瞬间,如果眼明手快,可以把最后一块骨牌抽脱出来。”廖耀湘平静之后,讪讪问道。
刘亚楼知道他的话外之音了:如果蒋介石和卫立煌能当机立断,同意自己走营口的计划,或许西进兵团不能说一点儿救也没有。
“廖将军,我认为军事智谋的第一个特征,就是能够区别哪些是能够做到的,哪些是不能够做到的,而不能只是一厢情愿。”刘亚楼不亢不卑地回答。
“我被历史嘲弄了。”廖耀湘哀叹道。“不!是被蒋介石嘲弄了。他独断专行,不了解解放军力量增长的情况,次次指令都不合时机。”刘亚楼语声激昂地说。
一段沉默后,廖耀湘缓缓起身,向刘亚楼连敬三杯。
捷报传到西柏坡,中央军委机关沸腾了!毛泽东同志欣然挥笔致电东北野战军首长:“围歼5个军,俘敌数万,极为欣慰!”他要求东北野战军尽快进军营口、沈阳、葫芦岛,彻底解决东北问题。
战报传到北平,蒋介石慌得不知所措。他不相信廖耀湘的部队会这么快被歼灭,召集罗泽、杜聿明连夜开会。蒋介石焦急地说:
“廖耀湘兵团电讯已断,罗泽建议把葫芦岛的‘东进兵团’海运至营口,策应廖耀湘突围。”
杜聿明气得痛斥罗泽尽出馊主意,把廖耀湘的部队断送了,还嫌不够,又要打“东进兵团”的主意。他坚决不同意海运增援,指出:
“从海上运兵至少需要一个星期,在此期间,廖耀湘兵团若还存在,就可以自己打到营口,否则,一两天就完了,调部队也无济于事。”
蒋介石这回再也没有吹胡子瞪眼的威风了,而是变得很虚心,对杜聿明的话句句言听计从。杜聿明一针见血地说:
“我看廖耀湘兵团已经靠不住了,校长要赶快调船把营口的第五十二军撤出来,沈阳的部队能否撤得了现在都很难讲了。”
蒋介石连连点头,令桂永清立即组织船队去营口,并要杜聿明协助卫立煌部署沈阳的防务。然后指挥“东进兵团”在葫芦岛修筑工事,坚守要点,接应东北的部队。当日,杜聿明又飞赴沈阳,他脑海中已开始酝酿全面撤军的计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