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的幻想
杨凡没有被吓死,他简直连一点吃惊的样子都没有,还是动也不动的坐在那里,就像是张木头做的椅子。
他的确是张椅子,因为还有个人坐在他身上。
一个很好看的人。
一个女人。
□□□
张好儿也没有被吓一跳。
她笑得还是很甜,样子还是很斯文,别的女人就算坐在客厅里的椅子上,样子也不会有她这么斯文。
她非但坐在杨凡身上,还勾住了杨凡的脖子。
唯一被吓了一跳,就是田思思自己。
她张大了嘴,瞪大了眼睛,那表情就好像刚吞下一整个鸡蛋。
张好儿春水般的眼波在她身上一溜,嫣笑道:‘你们认得的?’
杨凡笑了笑,点了点头。
张好儿道:‘她是谁呀?’
杨凡道:‘来,我替你们介绍介绍,这位是张姑娘,这位是我刚订了亲,还没有娶过门的老婆。
他将一个坐在他腿上的妓女介绍给他未来的妻子,居然还是大马金刀,四平八稳的坐着,完全没有一点惭愧抱歉的样子,也完全没有一点要将张好儿推开的意思。
田思思若真有嫁给他的打算,不被他活活气死才怪,——就算没有嫁给他的打算,也几
乎被他气得半死。
这大头鬼实在太不给她面子了。
更气人的是,张好儿居然也连一点站起来的意思都没有。
她只是朝田思思眨了眨眼,道:‘你真是未来的杨夫人?’
最气人的是,田思思想不承认都不行,气得连话都说不出。
不说话就是默认。
张好儿笑了,哈哈的笑着道:‘我本来还以为是女采花盗哩,三更半夜的闯进来,想不
到原来真是未来的杨夫人,失礼失礼,请坐请坐。’她拍了拍杨凡的腿,又笑道:‘要不要
我把这位子让给你?’
田思思忽然一点也不觉得这人有趣了,只恨不得给她几个大耳刮子。
但看到杨凡的那种得意的样子,她忽又发觉自己绝不能生气。
‘我越生气,他们越得意。’
田大小姐毕竟是聪明人,一想到这里,脸上立刻露出了笑容。
笑容虽不太自然,但总算是笑容。
张好儿的眼波好像又变成了糖水似的刷子,在她身上刷来刷去。
田思思索性作得更大方些,居然真找了张椅子坐了下来,微笑着道:‘你们用不着管
我,也用不着拘束,我反正坐坐就要走的。’
张好儿笑道:‘你真大方,天下的女人若都像你这么大方,男人一定会变得长命些。’
她居然得寸进尺,又勾住了杨凡的脖子,媚笑道:‘你将来能娶到这么样一位贤慧的夫人,
可真是运气。’
田思思也学着她的样子,歪着头媚笑,道:‘其实,你也用不着太夸奖我,我若真有嫁
给他的意思,现在早已把你的头发都扯光了。’
张好儿眨眨眼,道:‘你不打算嫁给他?’
田思思笑道:‘就算天下的男人都死光了,我也不会嫁给他。’她忽又叹了口气,喃喃
道:‘我只奇怪一件事,怎么会有女人看上这么样一个猪八戒的。’
她好像在自言自语,声音说得很小,却又刚好能让别人听得见。
张好儿笑道:‘这就叫,卜葡青菜,各有所爱。’她也叹了口气,喃喃道:‘有些小丫
头连男人都没有见过几个,根本还分不出那个人好,那个人坏,就想批评男人了,这才是怪
事。’
她也像是在自言自语,声音却也刚好说得能让别人听见。
田思思眨眨眼,笑道:‘你见过很多男人么?’
张好儿道:‘也不算太多,但千儿八百个总是有的。’
田思思故意作出很吃惊的样子,道:‘那可真不少,看起来已经够资格称得上是男人的
专家了。’她嫣然笑着道:‘据我所知,天下只有做一种事的女人,才能见到这么多男人,
却不知张姑娘是干那一行的呢?’
这句话说出,她自己也很得意。
‘这下子看你怎么回答我,看你还能不能神气得起来?’
无论如何,张好儿干的这一行,总不是什么光荣的职业。
张好儿却还是笑得很甜,媚笑道:‘说来也见笑得很,我只不过是个小小的慈善家。’
慈善家这名词在当时还不普遍,不像现在很多人都自称慈善家。
田思思怔了怔,道:‘慈善家是干什么的?’
张好儿道:‘慈善家也有很多种,我是专门救济男人的那种。’
田思思又笑了,道:‘那倒很有意思,却不知你救济男人些什么呢?’
张好儿道:‘若不是我们,有很多男人这一辈子都休想碰到真正的女人,所以我就尽量
安慰他们,尽量让他们开心。’她媚笑着道:‘你知道,一个男人若没有真正的女人安慰,
是很可怜的,真正的女人偏偏又没有几个。’
这人倒是真懂得往自己脸上贴金。
田思思眼珠子一转,笑道:‘若不是你,只怕有很多男人的钱也没地方花出去。’
张好儿道:‘是呀,我可不喜欢男人变成守财奴,所以尽量让他们学得慷慨些。’她看
看田思思,又笑道:‘你喜欢男人都是守财奴吗?’
两人说话都带着刺,好像恨不得一下子就将对方活活刺死。
但两人脸上却还是笑瞇瞇的。
杨凡看看张好儿,又看看田思思,脸上带着满意的表情,好像觉得欣赏极了。
‘这猪八戒就好像刚吃了人参果的样子。’
田思思真想不出什么话来气气他。
张好儿忽又叹了口气,喃喃道:‘时候不早了,是该回去睡觉的时候了。’
她嘴里虽这么说,自己却一点也没有回去睡觉的意思。
田思思当然明白她是想要谁回去睡觉。
‘你要我走,我偏偏不走,看你们能把我怎样?’
其实她究竟是为了什么不走,她自己也未必知道。
她心里虽然有点酸溜溜的,但你就算杀了她,她也不会承认。
张好儿说了一句话,得不到反应,只好再说第二句。
她故意看看窗子,道:‘现在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大概不早了吧。’
田思思眨眨眼,道:‘张姑娘要回去了吗?’
张好儿笑道:‘反正也没什么事,多聊聊也没关系,你呢?’
田思思嫣然道:‘我也没事,也不急。’
两个人好像都打定了主意:‘你不走,我也不走。’
但话说到这里,好像已没有什么话好说了,只有干耗着。
杨凡忽然轻轻推开张好儿,笑道:‘你们在这里聊聊,我出去逛逛,两个女人中有个大
男人,反而变得没有什么好聊的了。’
他居然真的站起来,施施然走出去。
‘你们不走,我走。’
对付女人,的确再也没有更好的法子。
‘想不到这猪八戒还是个大滑头。’
田思思恨得牙痒痒的,想走,又不好意思现在就跟着走。
不走,又实在跟张好儿没话说。
天气好像更闷了,闷得令人连气都透不过来。
张好儿忽然道:‘田姑娘这次出来,打算到些什么地方去呀?’
田思思道:‘江南。’
张好儿道:‘江南可实在是个好地方,却不知田姑娘是想去随便逛逛呢?还是找人。’
田思思道:‘去找人。’
现在杨凡已走了,她已没有心情摆出笑脸来应付张好儿。
张好儿却还是在笑,嫣然道:‘江南我也有很多熟人,差不多有点名气的人,我都认得
。’
这句话倒真打动田思思了。
田思思道:‘你真的认得很多人?你认不认得秦歌?’
张好儿笑道:‘出来走走的人,不认得秦歌的只怕很少。’
田思思眼睛立刻亮了,道:‘听说他这人也是整天到处乱跑的,很不容易找得到。’
张好儿道:‘你到江南去,就是为了找他?’
田思思道:‘嗯。’
张好儿笑道:‘那么你幸亏遇到了我,否则就要白跑一趟了。’
田思思道:‘为什么?’
张好儿道:‘他不在江南,已经到了中原。’
田思思道:‘你……你知道他在哪里?’
张好儿点点头,道:‘我前天还见过他。’
看她说得轻描淡写的样子,好像常常跟秦歌见面似的。
田思思又是羡慕,又是妒忌,咬着嘴唇,道:‘他就在附近?’
张好儿道:‘不远。’
田思思沉吟了半晌,终于忍不住嗫嚅着道:‘你能不能告诉我他在哪里?’
张好儿道:‘不能。’
田思思怔住了,怔了半晌,站起来就往外走。
张好儿忽又笑了笑,悠然道:‘但我却可以带你去找他。’
田思思立刻停下脚,开心得几乎要叫了起来,道:‘真的?你不骗我?’
张好儿笑道:‘我为什么要骗你。’
田思思忽然又觉得她是个好人了。
田大小姐心里想到什么,要她不说出来实在很困难,她转身走到张好儿面前,拉起张好
儿的手,嫣然道:‘你真是个好人。’
张好儿笑道:‘我也一直觉得你顺眼得很。’
田思思道:‘你……你什么时候能带我去找他?’
张好儿道:‘随时都可以,只怕……有人不肯让你去。’
田思思道:‘谁不肯让我去?’
张好儿指了指门外,悄悄道:‘猪八戒。’
田思思也笑了,又噘起嘴,道:‘他凭什么不肯让我去,他根本没资格管我的事。’
张好儿道:‘你真的不怕?’
田思思冷笑道:‘怕什么,谁怕那大头鬼?’
张好儿道:‘你现在若敢去,我现在就带你去,明天你也许就能见到秦歌了。’
田思思大喜道:‘那么我们现在就走,谁不敢走谁是小狗。’
张好儿眨眨眼,笑道:‘那么我们现在就从窗子里溜走,让那大头鬼回来时找不到我们
干著急,你说好不好?’
田思思笑道:‘好极了。’
能让杨凡生气着急的事,她都觉得好极了。
□□□
于是田大小姐又开始了她新的历程。
□□□
路上不但比屋里凉快,也比院子里凉得多。
风从街头吹过来,吹到街尾。
田思思深深吸了口气,忽然觉得脚心冰冷,才发觉自己还是赤着脚。
那猪八戒居然从头到尾都没有见过她的脚。
田思思暗中咬了咬牙,道:‘我……我回去一趟好不好?’
张好儿道:‘还回去干什么?’她笑了笑,又道:‘你用不着担心他真的会着急,跟着
我的那些人都知道我会去哪里,明天也一定会告诉他的。’
田思思噘起嘴,冷笑道:‘他急死我也不管,我只不过是想回去穿鞋子。’
张好儿道:‘我那里有鞋子,各式各样的鞋子都有。’
田思思道:‘可是……我难道就这样走去么?’
张好儿道:‘我知道有个地方,再晚些都还能雇得到车。’
田思思叹了口气,道:‘你真能干,好像什么事都知道。’
张好儿也叹了口气,道:‘田姑娘,那也是没法子的事,一个女人在外面混,若不想法
子照顾自己,是会被男人欺负的。’
田思思恨恨道:‘男人都不是好东西。’
张好儿笑道:‘好的实在不多。’
田思思忽又问道:‘但你怎么知道我姓田的?难道是那大头鬼告诉你的?’
张好儿道:‘嗯。’
田思思道:‘他还跟你说了些什么?’
张好儿笑笑道:‘男人跟你说的话,你最好还是不听。’
田思思道:‘我听听有什么关系?反正他无论说什么,我都当他放屁。’
张好儿沉吟着,道:‘其实他没说你什么,只不过说你小姐脾气太大了些,若不好好管
教你,以后更不得了。’
田思思叫了起来,道:‘见他的大头鬼,他管教我?他管什么?’
张好儿道:‘他还说你迟早总会嫁给他的,所以他才不能不管教你。’
田思思恨恨道:‘你别听他放屁,你想想,我会不会嫁给那种人吗?’
张好儿道:‘当然不会,他哪点能配得上你?’
田思思瞟了她一眼,忽又笑道:‘但你却好像对他不错。’
张好儿笑了笑,道:‘我对很多男人都不错。’
田思思道:‘但对他好像有点特别,是不是?’
张好儿道:‘那只因我跟他已经是老朋友了。’
田思思道:‘你已认得他很久。’
张好儿道:‘嗯。’
过了半晌,她又笑了笑,道:‘你千万不要以为他是个老实人,他看来虽老实,其实花
样比谁都多,他说的话简直连一个字都不能相信。’
田思思淡淡道:‘我早就说过,他无论说什么,我都当他放屁。’
她嘴里这么说,心里却好像有点不舒服,她自己骂他是一回事,别人骂他又是另外一回
事了。
‘无论如何,这大头鬼总算帮过我忙的。’
田大小姐可不是忘恩负义的人,她已下了决心,以后只要有机会,她一定要好好的报答
他一次。
她心里好像已出现了一幅图画:
那猪八戒正被人打得满地乱爬,田大小姐忽然骑着匹白马出现了,手里挥着鞭子,将
那些妖魔鬼怪全都用鞭子抽走。
下面的一幅图画就是:
猪八戒跪在田大小姐的白马前,求田大小姐嫁给他,田大小姐只冷笑了一声,反手抽了
他一鞭子,打马而去,有个脖子系着红丝巾的英俊少年,正痴痴的在满天夕阳下等着她。
想到这里,田大小姐脸上不禁露出了可爱的微笑。
‘也许我不该抽得太重,只轻轻在他那大头上敲一下,也就是了。’
这时街上真的响起了马蹄声。
张好儿笑道:‘看来我们的运气真不错,用不着去找马,已经自己送上门来了。’
□□□
有些人运气好像天生很好。
来的这辆马车不但是空的,而且是辆很漂亮,很舒服的新车子。
赶车的也是个很和气的年轻人,而且头上还系着条红丝巾。
鲜红的红丝巾在晚风中飞扬。
田思思已看得有些痴了。
□□□
看到这飞扬的红丝巾,就彷佛已看到了秦歌。
赶车的却已被他看得有点不好意思,搭讪着笑道:‘姑娘还不上车?’
田思思的脸红了红,忍不住道:‘看你也系着条红丝巾,是不是也很佩服秦歌?’
赶车的笑道:‘当然佩服,江湖中的人谁不佩服秦大侠。’
田思思道:‘你见过他?’
赶车的叹了口气,道:‘像我们这种低三下四的人,哪有这么好的运气。’
田思思道:‘你很想见他。’
赶车的道:‘只要能见到秦大侠一面,要我三天不吃饭都愿意。’
田思思笑了,听到别人赞美秦歌,简直比听别人赞美她自己还高兴。她抿嘴一笑,道:
‘我明天就要和他见面了,他是我的……我的好朋友。’
她并没有觉得自己在说谎,因为在她心目中,秦歌非但已是她的好朋友,而且简直已经
是她的情人,是她未来的丈夫。
赶车的目中立刻充满了羡慕之意,叹息着道:‘姑娘可真是好福气……’
田思思的身子轻飘飘的,就像是已要飞了起来。
她也觉得自己实在是好福气,选来选去,总算没有选错。
秦歌真是个了不起的大人物。
□□□
车马停下。
车马停下时,东方已现出曙色。
田思思正在做梦,一个又温馨,又甜蜜的梦,梦中当然不能缺少秦歌。
她实在不愿从梦中醒来,但张好儿却在摇着她的肩。
田思思揉揉眼睛,从车窗里望出去。
一道朱红色的大门在曙色中发着光,两个巨大的石狮子蹲踞在门前。
田思思眨了眨眼,道:‘到了吗?这是什么地方?’
张好儿道:‘这就是寒舍。’
田思思笑了。‘寒舍’这种名词从张好儿这种人嘴里说出来,她觉得很滑稽,很有趣。
也许现在无论什么事她都会觉得很有趣。
张好儿道:‘你笑什么?’
田思思笑道:‘我在笑你太客气,假如这种地方也算是“寒舍”,要什么样的屋子才不
是寒舍呢?’
张好儿也笑了,笑得很开心,听到别人称赞自己的家,总是件很开心的事。
田思思却已有点脸红,她忽然发觉自己已学会了虚伪客气。
□□□
其实无论什么人看到这地方都会忍不住赞美几句的。
朱门上的铜环亮如黄金,高墙内有宽阔的庭院,雕花的廓柱,窗子上糊着空白的粉纹纸
,却被覆院的浓荫映成淡淡的碧绿色。院子里花香浮动,鸟语啾啾,当前正有双燕子在衔泥
做窝。
田思思道:‘这屋子是你自己的?’
张好儿道:‘嗯。’
田思思道:‘是你自己买下来的?’
张好儿道:‘前两年刚买的,以前的主人是位孝廉,听说很有学问,却是个书呆子,所
以我房子的价钱买得很便宜。’
田思思叹了口气,又笑道:‘看来做“慈善家”这一行真不错,至少总比读书中举好得
多。’
张好儿的脸好像有点发红,扭过头去轻轻干咳。
田思思也知道自己说错话了,讪讪的笑着,道:‘秦歌今天会到这里来?’
张好儿道:‘我先带你到后面去歇着,他就算不来,我也能把他找来。’
后园比前院更美,小楼上红栏绿瓦,从外面看过去宛如图画,从里面看出来也是幅图画
田思思叹了口气,道:‘这地方好美。’
张好儿道:‘天气太热的时候,我总懒得出去,就在这里歇着。’
田思思道:‘你倒真会享福。’
其实她住的地方也不比这里差,却偏偏有福不会享,偏要到外面受罪。
张好儿笑道:‘你若喜欢这地方,我就让给你,你以后跟秦歌成亲的时候就可以将这里
当洞房。’
田思思眼圈好像突然发红,忍不住拉起她的手,道:‘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张好儿柔声道:‘我早就说过,一看你就觉得顺眼,这就叫缘份。’她拍了拍田思思的
手,又笑道:‘现在你应该先好好洗个澡再好好睡一觉,秦歌来的时候,我自然会叫醒你,
你可得打扮得漂亮些呀。’
田思思不自主的低下头,看看自己又脏又破的衣服,看看那双赤脚,忍不住轻轻叹了口
气。
张好儿笑道:‘你的身材跟我差不多,我这就去找几件漂亮的衣服,叫小兰送过来。’
田思思道:‘小兰?’
张好儿道:‘小兰是我新买的丫头,倒是聪明饯俐,你若喜欢,我也可以送给你。’
田思思看着她,心里真是说不出的感激,无论哪一行的都有好人,她总算遇着了一个真
正的好人。
□□□
墙上挂着幅图画。
白云缥缈间,露出一角朱门,彷佛是仙家楼阁。
山下流水低回,绿草如茵,一双少年男女互相依偎着,坐在流水畔,绿草上,彷佛已忘
却今夕何夕?今世何世?
画上题着一行诗:‘只羡鸳鸯不羡仙。’
好美的图画,好美的意境。
‘假如将来有一天,我跟秦歌也能像这样子,我也绝不会想做神仙。’
田思思正痴痴的看着,痴痴的想着,外面忽然有人在轻轻敲门,门是虚掩着的。
田思思道:‘是小兰吗?……进来。’
一个穿着红衣服的俏丫头,捧着一大迭鲜艳的衣服走了进来,低着头道:‘小兰听姑娘
的吩咐。’
她大大的眼睛,小小的嘴,不生气时嘴也好像是噘着的。
田思思几乎忍不住大声叫了出来。
田心!这俏丫头赫然竟是田心。
田思思冲过去抱住她,将她捧着的一迭衣服都撞翻在地上。‘死丫头,死小鬼,你怎么
也跑到这里来了?什么时候来的?’
这丫头瞪大了眼睛,好像显得很吃惊,吃吃道:‘我已来了两年。’
田思思笑骂道:‘小鬼,还想骗我?难道以为我已认不出你了么?’
这丫头眨眨眼道:‘姑娘以前见过我?’
田思思道:‘你难道没见过我?’
这丫头道:‘没有。’
田思思怔了怔,道:‘你已不认得我?’
这丫头道:‘不认得。’
田思思也开始有点吃惊,揉揉眼睛,道:‘你……你难道不是田心?’
这丫头道:‘我叫小兰,大小的小,兰花的兰。’
看她一本正经的样子,并不像说谎,也不像是开玩笑。
田思思道:‘你……你莫非被鬼迷住了?’
小兰看着她,就好像看着个神经病似的,再也不想跟她说话了,垂着头道:‘姑娘若是
没什么别的吩咐,我这就下去替姑娘准备水洗澡。’
她不等话说完,就一溜烟的跑了下去。
田思思怔住了。
‘她难道真的不是田心?’
‘若不是田心,又怎会长得跟田心一模一样,甚至连那小噘嘴,都活脱脱是一个模子里
刻出来的。’
‘天下真有长得这么像的人?’
田思思不信,却又不能不信。
两个很健壮的老妈子,抬着个很好看的澡盆走进来。
盆里的水清澈而芬芳,而且还是热的。
小兰手里捧着盒荳蔻澡豆,还有条雪白的丝巾,跟在后面,道:‘要不要我侍候姑娘洗
澡?’
田思思瞪着她,摇摇头,忽又大声道:‘你真的不是田心?’
小兰吓了一跳,用力摇摇头,就好像见了鬼似的,又溜了。
田思思叹了口气,苦笑着喃喃道:‘我才是真的见了鬼了……天下真有这么巧的事……
她心里虽然充满了怀疑,看那盆热水的诱惑却更大。
任何一个三天没洗澡的女人,还能抗拒这种诱惑?
‘无论怎么样,先洗个澡再说吧。’
田思思叹了口气,慢慢的解开了衣钮。
对面有个很大的圆铜镜,映出了她苗条动人的身材。
她的身材也许没有张好儿那么丰满成熟,但她的皮肤却更光滑,肌肉却更坚实,而且带
着种处女独有的温柔弹性。
她的腿笔直,足踝纤巧,线条优美。
她的身子还没有被男人拥抱过。
她在等,等一个值得她爱的男人,无论要等多久她都愿意等。
秦歌也许就是这男人。
她脸上泛起一阵红晖,好像已变得比盆里的水还热些。
贴身的衣服已被汗湿透,她柔美的曲线已完全在镜中现出。
她慢慢的解开衣襟,整个人忽然僵住!
□□□
屋里有张床,大而舒服。
床上高悬着锦帐。
锦帐上挂着粉红色的流苏。
田思思忽然从镜子里看到,锦帐上有两个小洞。
小洞里还发着光,眼睛里的光。
有个人正躲在帐子后面偷看着她。
田思思又惊又怒,气得全身都麻木了。
她用力咬着嘴唇,拚命压制着自己,慢慢的解开第一粒衣钮,又慢慢的开始解第二粒…
突然间,她转身窜过去,用力将帐子一拉。
帐子被拉倒,赫然有个人躲在帐后。
一个动也不动的人。
偷看大姑娘洗澡的人,若是突然被人发现,总难免要大吃一惊。
但这人非但动也不动,脸上也完全没有丝毫吃惊。
这难道不是人,只不过是个用石头雕成的人像?
□□□
田思思知道他是个人。
非但知道他是人,而且还认得他。
‘葛先生!’
那恶鬼般的葛先生,阴魂不散,居然又在这里出现了?
田思思吓得连嗓子都已发哑,连叫都叫不出来,连动都不能动。
葛先生也没有动。
他非但脚没有动,手没有动,连眼珠子都没有动。
一双恶鬼般的眼睛,直勾勾的瞪着田思思,眼睛里也全无表情。
但没有表情比任何表情都可怕。
田思思好容易才能抬起脚,转身就往外跑。
跑到门口,葛先生还是没有动。
他为什么不追?
难道他已知道田思思跑不了?
田思思躲到门后,悄悄的往里面看了看,忽然发现葛先生一双死灰色的眼睛,还是直勾
勾的瞪在她原来站着的地方。
‘这人莫非突然中了邪?’
田思思虽然不敢相信她有这么好的运气,心里虽然还是怕。
但这恶魔若是中了邪,岂非正是她报复的机会。
这诱惑更大,更不可抗拒。
田思思咬着嘴唇,一步一步,慢慢的往里走。
葛先生还是不动,眼睛还是直勾勾的瞪着原来的地方。
田思思慢慢的弯下腰,从澡盆上的小凳子上拿起那盒澡豆。
盒子很硬,好像是银子做的。
无论谁头上被这么硬的盒子敲一下,都难免会疼得跳起来。
田思思用尽全身力气,将盒子摔了出去。
‘咚’的,盒子打在葛先生头上。
葛先生还是没有动,连眼珠子都没有动,好像一点感觉都没有。
但他的头却已被打破了。
一个人的头被打破,若还是一点感觉都没有,那么他就算不是死人,也差不多了。
田思思索性将那小凳子也摔了过去。
这次葛先生被打得更惨,头上的小洞已变成大洞,血已往外流。
但他还是动也不动。
田思思松了口气,突然窜过去,‘吧’的,给了他个大耳光。
他还是不动。
田思思笑了,狠狠的笑道:‘姓葛的,想不到你也有今天。’
田大小姐不是个很凶狠的人,心既不黑,手也不辣。
但她对这葛先生却实在恨极了,从心里一直恨到骨头里。
她一把揪住葛先生的头发,将他整个人提了起来,反手又是一耳光,‘劈劈啪啪’
,先来了十七八个大耳光,气还是没有出。
洗澡水还是热的,热得在冒气。
一个人的头若被按在这么热的洗澡水里,那滋味一定不好受。
田思思就将葛先生的头按了进去。
水里并没有冒泡。
难道他已连气都没有了,已是个死人。
田思思手已有点发软,将他的头提起来。
他眼睛还是直勾勾的瞪着,还是连一点表情也没有。
田思思有点慌了,大笑道:‘喂,你听得见我说话么?……你死了没有?’
突听一人格格笑道:‘他没有死,却已听不见你说话了。’
□□□
笑声如银铃。
其实很少有人能真的笑得这么好听,大多数人的笑声最多也只不过像铜铃,有时,甚至
像是个破了的铜铃。
田思思用不着回头,就知道张好儿来了。
笑声也是干‘慈善家’这一行最重要的条件之一。
张好儿自然是这一行中的大人物,所以她不但笑得好听,也很好看。
田思思恨恨道:‘你认得这人?’
张好儿摇摇头,笑道:‘这种人还不够资格来认得我。’
田思思冷笑道:‘那么他又怎么会做了这里的入幕之宾?’
张好儿眨眨眼,道:‘你真不知道他怎么来的?’
田思思道:‘我当然不知道。’
张好儿道:‘我也不知道。’她忽又笑了笑,道:‘但我却知道他怎么会变成这样子的
。’
田思思道:‘快说。’
张好儿道:‘你难道看不出他被人点住了穴道。’
田思思这才发现葛先生果然是被人点了穴道的样子,而且被点的穴道绝不止一个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