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桂连轩领着特工组织的警卫大队长吴四宝、警卫大队侦察处长姜国保走进来,见陈璧君一个劲地哭泣,其余的人脸上的表情说不出是什么滋味,都心里一怔。他们三人除了姜国保,想起昨天下午在码头上的那一幕,一切都明白了。
“你们有什么事吗?”汪精卫烦躁极了,翁声翁气地问。
“报告汪主席!”吴四宝垂手立正说,“姜国保先生刚从重庆回来,获得一个非常重要的情报,它关系到新政权的前途命运,故前来向汪主席和在座诸位长官报告。”
大家心里一惊,全部神经细胞都集中在姜国保身上,一个个睁圆眼睛,张着耳朵,等待着下文。陈璧君也猛然从痛苦和仇恨的感情中解脱出来,停止了哭泣,脸上换上了惶惑和惊诧的表情,仿佛大祸临头似的。
“噢!”汪精卫从牙缝里倒吸了口冷气,惊疑地望着吴四宝,“三位快坐下来说。”
原来,姜国保投靠过来之后,依靠他与军统上海区区长陈恭澍的表兄弟关系,继续取得军统的信任,被提升为侦察组副组长。10天前,陈恭澍派他去重庆向戴笠汇报有关汪精卫的下落问题。当然,汪精卫的住址搬迁之后,陈恭澍并不知道。但他害怕戴笠骂他无能,就向他汇报个假地址应付一下。同时,鉴于汪精卫受到日本宪兵的严密保护,他手下的特务也很厉害,为了达到暗杀汪精卫的目的,向戴笠建议,最好派仍在重庆任要职的汪系人物打到汪精卫营垒中来,他提出两个人选,一是在重庆任交通部长的彭学沛,一是在行政院任秘书长的甘乃光。陈恭澍还向戴笠说明,因为他与彭学沛和甘乃光的私人关系较好,由其中一人出面,可以更好地里应外合,达到预期的效果。他又分别给彭学沛和甘乃光写了封信,如果能够担负此任,不仅可以保证他绝对安全,而且可以提供更多的方便。姜国保赴重庆之前,已将陈恭澍的预谋向陈璧君、丁默村、李士群和吴四宝作了汇报。陈璧君也分别给彭学沛和甘乃光写了信,嘱咐他们不要上戴笠的当,并说明姜国保的两面关系,若有重要情报可以面告姜国保。先期从东京回上海的周佛海等人,也都知道此事。只因汪精卫才回上海,还来不及向他报告。
彭学沛和甘乃光身在曹营心在汉,仍然与汪精卫藕断丝连。因此,当戴笠接受陈恭澍的建议,通过蒋介石分别与他俩谈话时,都以种种借口没有接受军统的派遣。可是,当姜国保将陈璧君的信送给甘乃光时,却从他那里获得一份重要情报。
“6月26日,蒋介石命令陈诚秘密制定了《共党问题处置办法》、《限制异党活动办法》、《对于处理异党问题实施办法》和《沧陷区防卫共党活动办法》。因为这些文件由行政院机密印刷厂印制,甘先生近水楼台先得月,首先各得到1份。他现在对汪主席很忠诚,让我在他家里各抄写1份,并将蒋介石的阴谋告诉我,要我回上海后马上向汪主席报告。”姜国保神色严峻说到这里,从口袋里掏出4篇《办法》的抄件,起身送给汪精卫。
“姜先生为和平事业立了功,请特工组织予以褒扬和奖励。”汪精卫匆匆将4个《办法》浏览了一遍,迫不及待地问道:“蒋介石的阴谋是什么?”
“据甘先生说,蒋介石打算派人去香港,要宋子良出面,将4个《办法》送给日本驻香港领事铃木卓尔,并向他介绍6月11日张荫梧袭击八路军后方机关,12日杨森袭击平江嘉义镇新四军通讯处的情况。”姜国保受到汪精卫的表场,脸上洋溢着喜悦神色,“只要日本政府不支持汪主席组织新政府,蒋介石愿意与日本和谈停战。据甘先生分析,过去蒋介石总是说,不能先反共再停战;只要停战,他马上转过手来反共。现在,他妄图以反共的具体行动向日本政府表明,他对中日和谈停战是有诚意的,从而取得日本政府对他的信任。”
如同晴天霹雳。顿时,在场的人除了影佐和徐珍,其余的人几乎惊得把血液都凝结在血管里了。去年12月29日,蒋介石曾派宋子文到香港与前领事中村丰一会谈;今年5月中旬,蒋介石又派军统特务曾广冒充宋子良与铃木卓尔会谈,两次都表示只要日方不支持汪精卫主政,愿意与日方和谈停战。但是,由于汪精卫的种种努力,加之日本朝野中一批人认为蒋介石的话不可信而没有获得成功。那么这一次,蒋介石以反共的具体行动为先决条件,对日本政府颇有吸引力,一旦胜利的砝码向那边一偏,眼看即将到手的一切美好的东西,岂不又会化为乌有吗?
房间里是一阵惶恐不安的沉默。
“日本内阁五相会谈的决议是个十分严肃的文件,不会不算数吧?”陈璧君嘴里这么说,心里却惊慌不安。从她的表情看,她已经忘却了姜国保汇报之前的一切痛苦,仿佛成了另外一个人。她以征询和不安的目光望着坐在她身边的周佛海:“周先生你看呢?”
周佛海知道日本政府往往出尔反尔,本来想说“很难预料”。但见影佐在场,不便刺激他,就换了另一副面孔说:“我们应该坚信五相会议决议是生效的,也应该坚信日本朝野绝大多数有声望的人士是支持汪主席的,包括在座的影佐先生在内。”他沉思片刻,“但是,事物又是变化的,如果日本朝野那些支持蒋介石的人,见他已拿出实际行动示人,一旦得势,也有促使汪主席与蒋介石重新合作的可能。”
“还重新与蒋介石合作?”陈璧君悲愤地说,“我们受老蒋的气受够了!”
影佐简述与宋子文、宋子良的两场争夺战之后,自信地说:“我们不妨与蒋介石再较量一次。我相信,这一次,只要徐小姐出面,保证旗开得胜!”他瞟了徐珍一眼,那眼神好像在说:“你与汪精卫结婚的时机到了。
徐珍很敏感。她想起自己与平沼、近卫等人的特殊关系,很有把握地说:“如果汪先生与在座诸位长官信得过我,我愿意赴东京一趟,坚信与蒋介石的第三次较量一定会获胜。”
“自然信得过你!”“我们都信任你!”大家杂乱地说着。
“你去,顺便把梁鸿志先生要求当新政府行政院长的事,告诉平沼首相和近卫议长,但要明确地表明你的见解。”汪精卫有意当着陈璧君抬高徐珍,“我相信,他们是十分信任你的。”
“姓梁的想当新政府的行政院长?”陈璧君大吃一惊,忧悒地说,“那不是把汪先生的国民党总裁架空了吗?这一点,这回去东京,必须向日本政府说清楚。”明眼人一听就知道,她的话是说给徐珍听的。
“对!应该及时地向日本政府反映。”徐珍也改变了对陈璧君的敌对情绪。她有意显示自己的神通,说道:“诸位长官可以放心,日本政府决不会同意梁先生的要求。”她沉思片刻,显出一副犹豫的样子,“但我感到很为难,我是个普通老百姓,赴日拜会的是日本首相、议长和大臣,以什么身份出面呢?”
“以汪先生的秘书身份,代表汪先生出面。”陈璧君脱口而出,头一次向徐珍微笑,那意思好像是在说:你给我丈夫当秘书我同意了。
“私人秘书怎么能够代表汪先生呢?”徐珍得寸进尺了。
周佛海见陈璧君陷于沉思,脸上并无反感之意,感到已是水到渠成的时候,试探着说:“依愚见,徐小姐干脆以汪主席的第二夫人名义赴日本。”
“高见,真是高见!”影佐马上接腔。
“以第二夫人名义出面,名正言顺。”梅思平赶忙打圆场。
汪精卫和徐珍自然是巴不得。现在,全看陈璧君的戏怎么唱。她该软的软了,该硬的硬了,而一切都无济于事,眼见丈夫铁心爱上了徐珍,已是“无可奈何花落去”。爱情只能是献给而不能索取;索取的爱情只能是勉强的凑合。还有,刚才徐珍那种扭转乾坤的气势使陈璧君钦佩,感到他们的勾当少不了她。于是,她苦涩而悲痛地说出三个字:“我允许。”
徐珍心头一喜,恭恭敬敬对陈璧君一鞠躬,显得感情真挚地说:“我一定像敬重同胞大姐一样,永远敬重您!”
接着,周佛海吩咐桂连轩、吴四宝和姜国保分头布置洞房和准备酒宴,为汪精卫和徐珍举行婚礼。
半个月以来,不曾下过一滴雨,虽然太阳已开始西斜,但气温丝毫没有降低。
“好了,好了,别唠唠叨叨的没完没了!”汪精卫斜躺在帆布睡椅上,虽然帆布上垫着一片精细的竹席子,但身上并没有感到凉爽。他不停地摇着红丝线镶边的嫩叶薄扇,用冲动的语调打断了妻子的唠叨。他感到她的唠叨,如同窗外那苍蝇的嗡嗡声一样厌恶。但是,他马上又换成轻言细语的安慰:“我是永远爱你的,昨天已经跟你讲好了,她从东京回来之后,每月的上半月与你生活,下半月与她同居。二一添作五,总该可以了吧!”
“尽管你很厌烦,但我还要说!”陈璧君端正的脸膛因痛苦而抽搐歪扭着。她知道,再过两个小时,丈夫就会把爱情交给另一个女人,十分伤感地说:“时间上机械的分划毫无意义,我的四哥呀!”
“那么,要怎样才有意义?要怎样才能满足你?”汪精卫心里烦躁,脸上却带着笑,身体由斜躺变成坐势。
“我不需要时间上的划分,而是需要你那颗心。”陈璧君反感地说。她明显地感觉到,尽管徐珍赴东京后的10天,丈夫与她朝夕相处,不知是爱情的惯性作用,还是她潜意识里的偏见,总觉得他的举手投足缺乏她渴望的那种和谐,从爱情和弦上弹奏出来的曲子,总感到变了调,不动听,她凄苦地说:“要的是你那颗心,知道吗?你那颗心是给我一半,还是给我三分之一?是零点几,还是零?”
“哎呀!这只有天知道了。”汪精卫显得很委屈,但他的话却搅得妻子思潮起伏。
爱情,是人生最敏感的神经,文化素养越高,它的灵敏度也越高。陈璧君是很有知识的女性,她能够从丈夫的一个吻,一个抚摸,一个拥抱,一个只有夫妻才有的动作中,体会出爱情的深度和真切度。她喟然长叹一声,气恼地说:“我就是天,我完全知道!爱情不是抽象的,它看得见,闻得到,摸得着。这10天来,我们名义上是朝夕相处的夫妻,实际上你给了我多少爱,我完全知道!”
“哎呀!我毕竟是上了年纪的人了。这个,真是,唉!”汪精卫无可奈何地两手一摊。他在别的问题上伶嘴俐舌,能言善辩,可是面对眼前的问题却显得嘴笨舌拙了。
“你哄谁?什么上了年纪、上了年纪的?你既然纳妾讨小老婆,就说明你的精力旺盛。”陈璧君感到丈夫的话充满虚伪。
“我与她结合的真正目的是什么?凡是拥护我的人都很清楚。看来,我们从1908年相爱到结为夫妻,虽然已经31年了,但你并不完全理解我。”汪精卫苦笑一声,笑得很别扭,好像牙痛一样。
“现在理解了,你是个喜新厌旧的好色之徒!”陈璧君话一出口,感到太刺伤丈夫。她低下头,不敢望他那一定气得很愤怒的面孔,等待他大发雷霆。
不知是妻子的话击中要害,还是有口难辩,或是别的什么原因,汪精卫没有愤怒和吼叫,却沉静地说:“我真是天大的冤枉!如果不是中日和平事业少不了她,如果不是即将成立的新政权的巩固和发展少不了她,我真想与她一刀两断!”他烦恼地从睡椅上站起身来,在卧室里踱了几步。仿佛妻子不存在于眼前的空间里,两眼望着天花板,用赌咒的语调说:“我也不想和老蒋争什么高低了,也不考虑什么国家的安危了,等徐珍一回上海,就与她离婚。你和我,仍旧像1926年4月,我第一次辞去国民政府主席职务那样,恩恩爱爱地去法国,重过那种孤寂的隐居生活好了!”他闪电似地瞟了妻子一眼,见她垂首沉默,像尊石头塑像,知道他的话正拨动她心中那根最隐秘的弦,便绷紧脸孔正经地说,“可是有一条,你再不要像过去一样,在法国住一段就说住不惯,就说思念你的父母、吵着要回国。当然,现在你父亲已经作古,但母亲健在,她老人家很值得我们孝敬和思念。但是,我也顾不得了。这回去,你我两副老骨头准备抛在法国哩!”
陈璧君没有辨别出汪精卫这席话里的要挟成份,只感到丈夫的话,像一根犀利的钢针,深深刺痛了她的心。可是,痛苦不只是让人受折磨,它有时也能够令人获得意外的清醒。丈夫的话,打动了妻子虚荣争强和易动感情的心。天平在她胸中晃荡了一阵,最后沉重地压在虚荣争强上面。
“你纳她为妾我是同意的嘛,谁要你与她离婚?”陈璧君带着一种歉疚的感情走到丈夫身边。她见他满头大汗,一边缓缓地给他摇着扇子,一边艰难地选择着足以安慰他情绪的词语。忽然,她自我解嘲地笑了一声,难过地说:“我老了,我让步。照你的话说,我之所以唠唠叨叨,归根结蒂一句话,希望你不要忘记我的存在。”
“我怎么会这样呢?”丈夫把妻子搂在怀里,手在她背部轻轻抚摸着,“我把我的心变成两颗心,原来的那一颗永远献给你。”
“她从东京回来,我可不去码头迎接她。”陈璧君心中有一股滋味,酸溜溜的。
“我理解你的心情,你不去,我不见怪你。”汪精卫掏出手帕擦着脸上的汗水,擦得那么认真,仿佛要把心中的不愉快擦掉似的。他看看手表,时间已是下午4点30分,急切地说:“我得马上去办公室,周先生和重行兄他们等着我去码头哩!”
陈璧君用无声表示嫉妒,也表示默许。当丈夫走出卧室时,她追上去,苦涩而真情地说:“我已经吩咐厨师制作你最爱吃的糖醋牛排,等着你回来用晚餐。”
“牛排不容易消化,我近来肠胃有点毛病,你不用等我。”汪精卫借故推却。
“你不是说每月的上半个月与我同居吗?今天才7月11日!”陈璧君用似曾相识的目光瞪着丈夫。
“你与我生活了大半辈子,她与我才生活3天,眼下又离开我10天了,你怎么不理解和体贴人家呢?人家是蜜月呀!”汪精卫头也不回地走了。
汪精卫并没有去办公室,而是躲进他与徐珍的卧室里。他与她在这里度过了3个良宵,徐珍赴东京的日子里,他每天怀着美好的回忆来这里坐一会儿。但是,回忆再美好,终究是隐隐约约的东西。他每次回忆与姨太太的风流时刻,就情不自禁地低声哼着白居易《长恨歌》中的句子:“忽闻海上有仙山,山在虚无缥缈间。”
除了陈璧君以外,几乎在上海的汪精卫集团的主要成员,都乘坐日本宪兵的军用吉普,由三十多名日本宪兵驾驶摩托车护送,浩浩荡荡前往虬江码头。汪精卫等人在码头上那特设的、供达官贵人憩歇的休息间坐了约十分钟,日本“樱花号”客轮,仿佛一个横蛮的海盗,逞威地鸣着刺耳的气笛,然后倨傲地靠在码头的趸船旁。首先离开轮船登上码头的,是一百二十多个穿戴阔气,趁中日战争在中国沦陷区大肆掠夺而大发横财的日本商人。他们怀着不知足的贪婪心情,刚将一批财富运回日本,又肆无忌惮地踏上中国领土,狡黠地谋划着更大的巧取豪夺。现在,他们一只手提着一只精制的小皮箱,另一只手的胳膊处挎着个年轻漂亮的阔太太,趾高气扬地走出码头。令中国人痛心的是,这些太太都是中国沧陷区的女人。她们不要民族气节,不要贞节,或贪生怕死,或贪图享受,可耻地依附在这些年龄比自己大二十,或三十,甚至大四十的变相的强盗身上。接着出现在码头上的,是五十多个日本侵略军的陆军和海军的下级军官。这些人虽然没有日本商人那样诡诈和得意,但从他们那耀武扬威的神情中可以看出,一个个正为自己能够成为征服者而自豪。
汪精卫一伙透过窗户望着这一切,也许是司空见惯,也许是奴颜婢膝,心情却是那么平静。但是,他们的心情是焦急的,见这么多的人上了岸,还不见徐珍和影佐的影子。
“难道他们乘坐另一只船?”汪精卫望着桂连轩,疑惑不安地说,“你上船去看看。”
桂连轩刚走出门去,惊喜地说:“二夫人回来了!
迎接者们欢乐地来到趸船前的水泥地坪上,只见徐珍、影佐和临时作为徐珍私人秘书的女特务张冰洁,一齐满面笑容走过来。
“你们怎么不雇专船回来呢?是带去的日元不够花?还是舍不得花钱?”汪精卫与徐珍等人一一握手,“三位与这么一批商人和下级军官同船,实在有失体面。”
“本来已预定了一只专船,计划明天回上海。因为二夫人归心似箭,只好临时改变计划。”影佐说明原委。
“先生您说到体面,那没有什么,因为船上的人谁也不知道我们的身份。”徐珍柔情地望着丈夫,“大家同乘一只船,只不过是萍水相逢而已。”她与汪精卫结婚后,曾想直呼丈夫的名字,或者喊“老汪”,感到他比自己大31岁,作父亲还有余,实在喊不出口;像陈璧君那样称他为“四哥”,感到缺乏新意;依中国女人的传统习惯,与丈夫见面和说话不做任何称呼,一律以含糊的“你”字开头,又感到太俗气。到底还是汪精卫聪明,他说:“你就象孙夫人称呼孙总理那样,称我先生吧?”
现在,汪精卫望着徐珍那俊俏美丽的面容,窈窕的身材,入时的打扮,雍容典雅的举止,以及满身喷射出的贵族般高贵的气度,仿佛整个身心都被溶化了。他预感到,她的急于回国,必是凯旋归来。
“二夫人第一次出访,一定是大功告成。”周佛海满怀希望地说。
“一切都在意料之中。”徐珍磊落大方地笑着,脸上洋溢着胜利的快慰,“我们还争取到了先生们没有意想到的收获。”
周佛海等人都希望晚饭后,听徐珍和影佐报告好消息,但理智告诉他们,不能做不近人情的事,只好耐心等待到明天。好在徐珍刚才说的两句话,已经足以安神和销魂,也足以使他们香吃甜睡了。
第二天上午9点,汪精卫召开包括何炳贤、金雄白在内的高级干部会议,听取徐珍和影佐的汇报。作为徐珍临时秘书的张冰洁,成为理所当然的列席者。
“诸位先生!我再一次重复昨天下午6点,在码头上说过的那句话:‘一切都在意料之中。’我们与蒋介石的第三次较量,彻底胜利了!”徐珍的脸上浮现出豪迈的红晕,用最能撩拨人心的激切言辞开始了她的汇报。
顿时,大家用欢迎凯旋归来的将士般的激情热烈鼓掌。会议室的气氛,一下子被提高到炽热的程度。陈璧君也不例外,心中同样涌起一股如火如荼的热情,情不自禁地两眼直望着徐珍那张漂亮的脸蛋,第一次在心底里泯灭了嫉妒感情。
“我先向诸位先生汇报,遗漏和不妥之处,等会请影佐先生和张冰洁小姐补充和纠正。”徐珍从大家的掌声中,从陈璧君的表情中,获得了巨大的力量,第一次感到自己生存的价值。她幸福地微笑着,接着说出一句使大家极感兴趣的话:“据日本有田外相透露,在我们这次与蒋介石的较量中,日本驻香港总领事田爱义、领事铃木卓尔都受到平沼首相的严厉批评,差点被革职。”
“噢!请详细地说。”汪精卫饶有兴趣地说。
“据有田外相他们获得的可靠情报,宋美龄于本月1日下午到达香港以后,在宋子良家里单独接见了田,将蒋介石秘密制订的处理共产党的限制异党活动的四个文件交给他,详细介绍了近一段蒋介石的军队攻击共产党军事机关的情况,然后又用500两黄金拉拢他,请他回日本开展活动。”徐珍带着讽剌说,“田用其中的150两黄金串通了铃木,两人就于2日下午回到东京,展开一场以取消汪先生在中国主政为中心的秘密活劝,真是有钱能使鬼推磨!”
“据有田外相说,田和铃木回东京后,先与支持蒋介石的外务次官堀内谦介、泽田廉三两人磋商。堀内和泽田感到事关重大,觉得应该先征得五相会议成员中的陆相坂垣、海相米内和藏相石渡的支持,然后由他们出面说服平沼首相和有田外相。”徐珍的话有声有色,仿佛在说书,“7月3日上午,田和铃木会见坂垣陆相。他看了蒋介石的四份秘密文件,听了田和铃木的汇报,问道;‘有田相的意见怎样?’田照实说:‘还没有向他汇报,我们想先听听陆相阁下的意见。’板垣没有当面批评他们,只是说:‘你们应该先向外相汇报,如果他同意,我无二话可说。’当天下午,田 和铃木见有田外相时,他早已从坂垣陆相的电话中了解了一切,没等来者开口,疾言厉色地劈头就说:‘谁通知你们回来的?作为帝国派往香港的外事机关的主管人,不经外务省批准,擅自离开工作岗位,这是外交纪律所不能容许的!’田挨了当头一棒,狡辩说:‘我们为了帝国利益,感到事情紧急,来不及事先报告,请外相阁下宽恕。’有田外相气愤地说:‘什么帝国利益?你们身为帝国外交官员,妄图擅自改变政府有关支持汪先生在中国主政的一贯政策,更是外交纪律所不容!请问:你们如此为蒋先生卖力,他给了你们一些什么好处?必须如实说清楚。否则,一切后果自负!’事情就那么败露了。”
“平沼首相的态度怎样?”周佛海急问道。
“平沼首相和板垣、米内、石渡三相都感到很气愤!”徐珍也是一副气愤的表情,“他们一致提出要撤销他们的职务。后来,有田外相认为田和铃木已将500两黄金交公,一再表示悔改,为他们从中说情,才免予处分。”
“哈哈!蒋介石白费了500两黄金。”褚民谊乐不可支,开怀大笑。
“田和铃木也白费了一番苦心!”梅思平也忍俊不禁笑出声来。
“这真是一场令人好笑的滑稽戏!”陈璧君是一声讽刺的冷笑。
徐珍兴奋地望了影佐和张冰洁一眼,谦虚地说道;“下面,请影佐先生和张小姐补充和纠正。”
于是,大家把热切的目光投向并肩坐着的影佐和张冰洁。影佐脸上一丝笑纹正慢慢地在棱角鲜明的嘴唇上出现,向鼻翼两旁扩散,向眼睛里渗透。20出头的张冰洁,仿佛用她名字的含义打扮着自己,白色绸料连衣裙紧裹着苗条的身材,耳环和项链也都显得很素净。她扭过略施脂粉的脸,向沾沾自喜的影佐嫣然一笑,用无语言的感情交流,请他发言。
影佐怡然一笑,会意地向张冰洁点点头,又向徐珍点点头,说道:“蒋介石第三次企图当华方和平领袖的失败,说明敝国政府对汪先生的支持是坚定不移的。当然,这一次如果不是二夫人出面,事情绝不会这么顺利。”他的话即是感慨,也是恭维,“因为蒋介石反共的具体行动,的确有很大的吸引力和迷惑力,得到敝国一些有影响人物的同情和支持。据有田先生说,近卫先生就有过动摇。”
在座的人都为之惊愕!汪精卫的心率因惊讶急剧增快:“噢!真没有想到,近卫先生也会动摇。”但徐珍的访日圆满成功,很快使他的心率恢复平静,倾听影佐说明事情的究竟。
“7月4日上午9点,二夫人、张小姐和我到了枢密院办公室。当时,近卫先生正在接电话,他的秘书牛场友彦与我是士官学校的同学,牛场先生悄悄告诉我,近卫先生拿着蒋介石的4份秘密文件的手抄件,正准备带领他去向天皇陛下禀告,希望天皇陛下支持蒋介石。”影佐向大家投去无限慨叹的目光,“这的确是我们没有想到的事。”但是,他下边的话,又把大家的感情恢复到炽热的程度:“但是,二夫人几句话就把近卫先生稳住了。二夫人说:‘蒋介石未必公开承认满洲国,未必同意将日本在华驻军扩大到长江中下游地区,未必同意日本在这些地区有经济开发和利用的优先权,也未必真正在目前反共!’近卫先生问:‘何以见得?’二夫人问答说:‘这是蒋介石阴险狡诈的本性所决定的。’近卫先生沉思了一会儿,坦率地说:‘我本想劝说汪先生与蒋先生重新合作呢!现在让我再好好想想。这样吧,下午3点我与徐珍女士单独交换意见,地点在枢密院2楼小会议室。’其结果不言而喻。所以我说,这次如果不是二夫人出马,日华和平很可能出现一股逆流。”
“二夫人劳苦功高!”周佛海带头鼓掌。
随着一阵热烈的鼓掌声,徐珍满脸通红,连耳朵和脖子都泛起了红晕。与其说她是激动,不如说是羞涩。因为只有她自己明白,稳住近卫的真正原因,是她曾一度是近卫的姘妇,这一次她又出卖了色相,与他鬼混了几次。她想到这里,心中泛起一股连她自己也说不出的怪滋味……
“那么,梁鸿志妄图在新的中央政府当行政院长,肯定也落空了,是吗?”汪精卫的提问,把徐珍的思维从东京拉回到上海。
“是的,先生!”徐珍的脸颊仍然红着,想起与近卫的鬼混,感到有愧于丈夫。人世上有哪一桩政治交易,又离开过酒色财气?于是,她聊以自慰了,以坦然的目光望了丈夫一眼,接着说:“平沼首相和近卫议长知道梁鸿志有这个奢望,都感到很冒火哩!”
“平沼首相当着我们三个人的面说过,如果梁先生能够真诚地与汪主席合作,可以让他当立法院长和监察院长。否则,连个部长职务也不给。”张冰洁插言说。
“如果梁先生不挑肥拣瘦,给他个监察院长当。”汪精卫心胸里涌起一股独揽天下大权的自豪感。但是,他脸上旋即浮现出一片阴云,喃喃地说:“梁先生之所以一再地提出以他的维新政府为基础建立新的中央政府,之所以有当新政府行政院长的奢望,其根本原因在于有日本驻华中派遣军司令长官山田乙三的撑腰。”
“先生是怎么知道的?”徐珍感到疑惑。
“你们三位去东京的第二天,也就是7月3日,我和柏先生专程到南京与山田会谈,他的主张和梁鸿志一模一样。”汪精卫想起会谈中,山田对他的冷漠态度,慨然长叹一声,“这并不奇怪,因为新政府是他一手扶植起来的。”“这个情况已经被平沼首相知道了。”徐珍安然一笑,“平沼首相告诉我,山田已经受到日本首相府和陆军参谋总部的责备。据平沼首相说,山田已经向他表示,不再支梁鸿志的无理要求。”
汪精卫惊叹不已,望着姨太太爱昵地说:“徐珍!真想不到你和影佐先生一出马,事情会办得这么顺利!”
“主要是二夫人的功劳。”影佐想到汪精卫大小两个老婆之间的矛盾,有意在陈璧君面前吹捧徐珍。
陈璧君又望了徐珍一眼,那目光是真切的。直到这时,她才口服心服,真正感到以汪精卫为首的事业,的确少不了徐珍。想起过去对丈夫和徐珍的种种发难,一种负疚之情涌上心头。从此,她与徐珍虽然有种种小矛盾,但也相安无事。
“影佐先生和张小姐都有功劳。”汪精卫以主人身份,作礼节性的应酬。
“二夫人说,你们这次东京之行,还争取到了我们没有想到的收获,那是什么?”周佛海向徐珍投去钦佩的一瞥。
“好,我汇报。”徐珍自鸣得意地一笑,“前天上午10点,由中国、日本和满洲国联合组成的东亚经济座谈会在东京召开成立大会。日方出席成立大会的有平沼首相、石渡藏相和大藏省顾问、日本著名的实业家和经济学家乡诚之助先生,以及其他经济界人士四十余名。满洲国出席的有驻日大使郑振铎先生和二十多个金融界人士。而我们,原来石渡先生计划邀请周先生率代表参加,他见我和张小姐到了东京,就让我们为全权代表。”她欠欠身子笑道:“我们两人就不揣冒味,代替周先生出席了成立大会。”
“二夫人出席这次成立大会,名正言顺,理所当然。”周佛海真切的说。
这个东亚经济座谈会,是汪精卫在东京期间,由乡诚发起,经汪精卫和伪满洲国傀儡皇帝溥仪同意,而成立的一个旨在掠夺中国财富的侵略性经济组织,下面设有技术顾问团和经济顾问团。日本侵略者为了掠夺中国东北、华北、华中和华南地区的自然资源,由汪精卫和溥仪以高薪为技术顾问团聘请专家,以高利向经济顾问团贷款,然后由所谓三方组成铁道、公路、航运、森林、电力、矿业等开发公司,日方则从中干得一股红利,以及获得大量的木材和矿产品。这样,使汪精卫在东京与石渡会谈中所达成的协议,进一步具体化。
“成立大会之前召开了预备会,三方代表一致推选乡诚先生为会长,周先生和郑振铎先生为副会长。”徐珍望了周佛海一眼,见他脸上浮着笑意,接着说,“乡诚先生在大会上致开幕词之后,大会主持人石渡先生突然宣布由我讲话。我毫无准备,真叫我一下子慌了手脚。”
“噢!你讲话了没有?”汪精卫急问道。他觉得徐珍作为他的妾室和私人代表,如果在这种场合不讲话,或讲得不好,真有失他的面子。
“讲了。”徐珍自我陶醉地一笑,“我说:东亚经济座谈会的成立,标志着中国、日本和满洲国之间的经济提携和友谊,进入了一个新的阶段,我谨代表汪精卫先生和周佛海先生向大会表示祝贺!中国地大物博,人口众多,但技术和经济都很落后,在我们开发和利用本国资源中,甚望日本和满洲国给予我国以无私的支援。尤其是以汪先生为首的新政权建立之后,我国面临着一个诚如宋代文学家范仲淹在《岳阳楼记》中所说的局面:‘越明年,政通人和,百废俱兴。’更需要日本和满洲国给予我国以多方面的援助。当然,经济提携是相互的,我国将本着汪先生提倡的中日满共同繁荣的一贯精神,也将尽可能地给予日本和满洲国以力所能及的支持。”她扫了大家一眼,然后把眼光落在丈夫的脸上,“来不及请示,我的讲话没有偏题吧?”
“讲得很有水平,你不愧为汪主席的二夫人!”周佛海大加赞赏。
“言简意赅,高水平!”“很有分寸,恰到好处!”“很精彩的政治家语言!”大家纷乱地赞美着。包括汪精卫在内,无不感到钦佩,都觉得过去对徐珍的水平估量不足。
“我的话一讲完,乡诚先生当场宣布:座谈会经济顾问团从8月起到汪先生的新政权成立,每月无偿支援中国三万日元。郑振铎大使不甘落后,表示立即向溥仪陛下禀告,也争取给予我们以无偿的经济支援。”徐珍满面春风,心中充满了欢乐,“这就是先生们没有意想到的收获。”
“张小姐还有什么补充吗?”汪精卫把脸转向张冰洁。
“没什么了。”张冰洁摇头回答。
汪精卫宣布散会。大家正起身要走,吴四宝匆匆地闯了进来,报告说:“汪主席!姜国保回来了。”
三天前,土肥原特务机关通知汪精卫,说姜国保的被捕是戴笠亲自干的。现在,姜国保是不是又倒向戴笠,被戴笠派遣过来?蓦然间,除了徐珍、影佐和张冰洁三个不明事情原委者以外,其余的人都陷于深深的惶惑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