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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为纳妾夫人施威

天刚亮,汪精卫就起床了,他来不及洗漱,就来到荷塘边散步。被雨水洗过后的荷叶、松树和竹子非常翠绿,荷花也更加娇艳。由于杉山元的热情支持,汪精卫的心境,如同这雨后的荷塘,显得格外恬静和清爽。

“先生!请到这里来。”一个银铃般的嗓子从池心亭中传过来,“这里的空气真清新。”

“噢!你比我还起得早,徐珍!”汪精卫好像铁片碰到磁石,马上被吸引过去。

“先生!请允许我向您提个问题。”徐珍柔声说。

“你说吧!”汪精卫欣然一笑。

“14日晚上,平沼首相设家宴招待前首相广田弘毅和前大藏相池田成彬二先生时,我参加陪伴,他们在闲谈中,说汪先生同意与吴佩孚先生合作,让他当国家主席和军委委员长。当时我听了没有介意。现在,我作为您的秘书,几天来老是想着这件事:这不等于与您平分秋色吗?”

“是呀!”汪精卫感到她很有政治头脑,也感到她与自己心心相印,就毫无隐讳地说:“让姓吴的当国家主席,我并不觉得怎么样,因为那是个荣誉职务。若让他当军委委员长,就非同小可了。”

“可不是!一个国家元首若没有掌握兵权,一切非悬空不可!”徐珍的神色有点忧虑。

“你很有见地!”汪精卫为她的正确判断感到高兴。

“要设法排除这种合作的可能性。”徐珍沉思一会儿,“杉山元元帅很支持您,要借用他的力量使您获胜。他也很信任我,您不宜出面的地方由我出面。”

“好!但要讲究谋略,要让杉山元元帅感到此事若不成,责任不在我身上。”汪精卫叮嘱说。

早饭后,由徐珍代表汪精卫、影佐代表杉山元驱车赴吴佩孚寓所,邀请他来司令部与汪精卫见面。8点30分,他们到了吴佩孚住地什锦花园胡同。近三年来,日本政府为了拉吴佩孚为其侵略中国效劳,曾经派特务头子土肥原贤二、吴佩孚原来的日籍顾问岗野增次郎、高级特务大迫通贞、川本芳太郎等一批颇有地位的人拜访过吴佩孚,由于他要价过高没有达成协议。因此,他根本没有把影佐和徐珍看在眼里。他架起二郎腿,用冷淡的语气慢悠悠地问道:“二位前来敝舍,到底是邀我与杉山元阁下见面,还是与汪先生见面呀?”

“请吴先生与汪先生见面。”徐珍见他如此傲慢,心里不是滋味。

“既然是与中国人见面,为什么见面地点要放在日军的司令部呀?”吴佩孚向二位来者投去鄙夷的一瞥。

影佐受到如此冷遇,恨不得冲过去打他几个耳光,他强压着怒火说:“北平是皇军占领区,吴先生在皇军占领区生活,去皇军司令部见面,不是更加体现这种会见的重要吗?”

吴佩孚对影佐的话不置可否,摆出一副威严的姿态说道:“鄙人住在北平,汪先生从外地来与我见面,应该先来敝舍,然后我再去司令部回访,这才是礼仪所在嘛!”

徐珍遵照汪精卫的嘱咐,说道:“吴先生与汪先生都与顾维钧先生是好朋友,会面的地点改在顾先生寓所可以吗?”

顾维钧曾担任过北洋政府外交总长、财政总长、代理国务总理和国民党政府外交部长,时任中国驻法国大使。他与吴佩孚和汪精卫都有较深的交往,他的北平住宅在距离什锦花园胡同不远的铁狮子胡同11号,也就是孙中山逝世的地方。

吴佩孚一听更加反感了,他的话尖酸而刻薄:“可惜此时此刻,顾先生不在北平而在巴黎,而他的北平住宅已经赠送给国家,作为对孙中山先生的纪念地了。日前,只有几个女工作人员看守那幢房子。瓜田李下,得避嫌疑,鄙人不敢从命。”

影佐碰了一鼻子灰,回到司令部之后,在杉山元面前说吴佩孚“不可一世,横蛮无理,狂妄到了极点”。徐珍更是添油加醋,说吴佩孚“根本没有把元帅阁下看在眼里,他认为来司令部与汪先生见面有损他的尊严!”

“他如此高傲无礼,即使汪先生主动登门拜访,双方能有共同语言吗?”杉山元很生气,他望了汪精卫一眼,“如果一旦让他掌握兵权,他还能把你看在眼里吗?”他略加思考,断然说:“帝国政府这么器重他,他却不识抬举。我马上向平沼首相写报告,没有必要在他身上花费精力了。”

汪精卫心里乐开了花。但他很会假戏真做,显得郑重其事地说:“看来,这次已经僵到没有双方见面的余地了。这样吧!从和平建国这个大局着想,我回上海之后,仍然以礼贤下士的真诚态度,主动向吴先生写信,以求得他对我的信任。一次不成写两次,乃至三次四次,尽可能做到仁至义尽。”

接着,汪精卫征得杉山元的同意,与王克敏的会谈改在下午举行,并由司令部派人将几份日本五相会议的决议送给王克敏。

会谈结束后,汪精卫见时间不到4点,大概是为了抒发往昔之幽情,很想去看看他当年施放炸药包和坐牢的地方,后经徐珍提醒,说6月8日蒋介石对他下了通缉令,出现在北平的大庭广众之下难免没有危险,只好作罢。这时,接到周佛海从上海拍来的电报,说南京维新政府的梁鸿志等人已到了上海,等汪精卫回去举行会谈。于是,来去匆匆,当天晚上便返回天津。第二天仍旧乘“五星丸”的轮船离开天津,下午回到了上海。

这时,先期从东京回上海的周佛海、陶希圣和留在上海的陈璧君、褚民谊、叶蓬、杨揆一等人,以及土肥原、及川、今井和晴气共三十余人和一批日本宪兵,早已等候在码头上,当他们见一年轻美貌的女郎,紧挨着汪精卫离船上岸时,都感到好奇和惊疑。

“这位是徐珍小姐,汪主席的秘书。”林柏生介绍徐珍与迎接者一一握手见面。

陈璧君见徐珍如此年轻,论美貌,即使自己处于这种年龄也比不上她,一种女性特有的嫉妒,油然从心底冒出来。当徐珍走到她面前,很有礼貌地说声“汪夫人好!”把手伸过去时,她也把手伸过来,但眼神里射出敌视的目光,用嘲讽的语气说:“啊呀!徐小姐手掌上的皮肉这么细嫩,握着我这老皮老肉,手掌心一定发痛吧!”

徐珍蒙上了屈辱,尊严受到了损害,感到无地自容,那只美丽的眼睛流露出委屈、羞耻和痛苦的复杂神情,悲伤地走到汪精卫面前一鞠躬,哭丧着脸说:“我实在受不了,让我走吧!”她扭头冲回轮船上去了。

“徐小姐!你不能走。”影佐追上船去。

跟随汪精卫从天津回上海的人,也一齐追上船去。

“你,你发疯了,你的嫉妒心真叫人不能忍受!”汪精卫气得浑身发抖,手指着陈璧君责备道。

陈璧君惶惑地望着丈夫那冰冷、锐利、气愤的双眼,顿时,一种只有女人才有的人老珠黄的凄怆之感,控制了她的整个神经系统,她凄然地转过脸去,极力抑制眼泪流出来。

迎接的人都为之愕然,一个个呆若木鸡,谁都想说话,但谁也说不出。

晚餐,汪精卫和陈璧君都感到味觉失调,吃得少而无味。要是在过去,如果像今天一样,没有孩子在身边打扰,夫妻俩经过柔情蜜意的狂热接触,使离别之情的沟壑得到充足的填补之后,一定是丈夫边吃边绘声绘色地讲述这次访日中,那足以打动妻子情怀的精彩部分;而妻子也一定边吃边深情地说几句足以使丈夫开心的赞语。可是今天,妻子无心问,丈夫无心讲。在妻子心目中,一种幻灭感在胸间回荡,意识到一种宝贵的东西正从她身上悄悄离去。

家庭里那融融洽洽的欢乐气氛,早已变成了阴森而冷酷的冰块。

夫妻俩在相距四五尺的地方,面对面坐在藤椅上,眼睛不敢相对而视,仿佛是一对仇人。经过一阵难以忍受的沉默之后,陈璧君终于以愤怒的语气开口了:“你为什么要找个年纪轻轻的女人当秘书?”透过眼镜,她眼神里流露出凄苦的目光。

“是有田外相推荐来的,作为好朋友,我能拒绝吗?”汪精卫神气地从口袋里掏出有田的信递给妻子。心想,有田的面子那么大,看你还能说什么!

“有田也管得太宽了!”陈璧君自然不知道其中诡秘。她看完信,冷冷地说:“简直把这个女人吹捧成女皇了!吹捧成仙女了!难怪她使你那么着迷,使你那么神魂颠倒!”

“你胡说些什么!”汪精卫反感地望着妻子,“你认为有田管得太宽,我却认为这是朋友对我一片深厚的情谊。”

“什么情谊不情谊的!”陈璧君气恼地说,“我非把你那个女秘书的头发揪下来不可,非把她剥得一丝不挂,打得她皮青肉肿不可!”

“当然,你要侮辱她很容易,也很容易侮辱我。”汪精卫十分恼火,声音和眼神都充满了悲愤,“但你必须明白,若没有她,将会给我们新政权的建立、巩固和发展带来许多不利因素和困难。”

“你不要说得那么吓人,说得那么神乎其神!”陈璧君发出一阵嗤鼻声,“我就不相信,她拥有当今日本天皇皇后的权威!”

汪精卫把徐珍与平沼、近卫等人的密切关系叙述了一遍,趾高气扬地说:“有了她作我的秘书,通过她的特殊手腕,可以顺利地向日本获得新政权所需要的东西,这是你无法办到的。”

“哎呀呀!原来与你鬼混的是个臭不可闻的交际花。”陈璧君鄙夷地骂道。

“你又胡说八道了!我不准你侮辱人家。”汪精卫感到很委屈,“谁跟她鬼混了?我与她相处才4天,那么容易吗?”

“4天?她那么年轻美貌,就是40分钟,也完全可以干下你想干的一切。”陈璧君的声音几乎是在叫喊,“这难道是冤枉你吗?你想想,往常我们离别一段时间,那怕只有几天,见面时,只要孩子们不在身旁,你总是那么迫不及待。再看看今天,你一别30天归来,对我有丝毫情意吗?”

“你应该清楚,我们已不是年轻人了。你已经48岁,早已徐娘半老了,我呢?56岁了,加上身上的枪伤未愈,旅途跋涉很劳累,还幻想过年轻时那种热恋生活,未免太可笑了!”汪精卫极不愉快地反驳说。

“一年前,我带春圃去广州、桂林、昆明和安南河内,只离别8天回来,你为什么还有那么一股迫不及待的热乎劲?”陈璧君用惊疑的眼光望着他。

“那到底要年轻一岁嘛!”汪精卫口若悬河,说得头头是道,“人过50,一年不同一年;人过60,一月不同一月;人过70,一天不同一天;人过80,一时不同一时,你懂吗?”

“你瞎说!你强词夺理!你变了,变成另外一个人了!”在陈璧君心目中,汪精卫在爱情面前,是个心地善良,忠诚而又高尚的丈夫。可是现在,她两眼盯着他,似乎要把他的内心探索清楚,找出其中隐蔽着的使她害怕的东西。这种东西她终于找到了:“事情已经十分明白,这都是因为那个女秘书,把你的三魂七魄都勾引去了。坐在我面前的,只不过是个没有灵魂的躯壳!”

汪精卫想起他在武汉任国民政府主席时,有几次陈璧君不在身边,由一个女医生给他打针,而受到她的指责;想起在南京任行政院长时,喜欢与一个名叫张素芳的舞女跳舞,而受到她暗中派人监视,冒着火说:“看来,你对任何女人都吃醋!我们生活28年,现在才看出你的心胸是多么狭窄,思想境界是多么低下!”他见妻子痛哭不已,感到自己的话毫无作用,说道:“算了,算了!明天上午,我还要与南京维新政府的首脑们会谈,磋商取消该政府和建立新政府的事。我求求你,让我安静一下,让我好好地思考会谈中可能遇到的问题吧!”

“别装腔作势的!会谈、会谈,我就不相信你现在还想着会谈的事!你所想的是你那个宝贝女秘书现在是在哭还是在笑!”陈璧君一腔愤慨,气得浑身发抖,“好了,我不打扰你,思考你的会谈去吧!”

丈夫走了,走到隔壁那间书房去了。她看着他悻悻而去的神态,不禁放声痛哭起来。也不知哭泣了多长时间,忽然,她一抬眼,视线触及到那只黑漆立柜,心碎神摇地拉开柜门,搬出一口深棕色皮箱,打开锁,又从中拿出一口紫色小皮箱,再打开,然后气狠狠地往地上一倒,一根根黄灿灿的金条掉落在地上。人需要钱,更需要爱,更需要感情的寄托。如果有了钱,而没有夫妻感情,这种拥有金钱的空虚比贫穷的空虚更令人难受。“富贵思淫欲”,她陈璧君不是荡妇,但她应该获得一个妻子安分守己的一份满足。

汪精卫见妻子在放声痛哭,他没有动心,听到黄金落地的响声却动心了。他走过来,骂了声:“你发疯了!”就弯腰把重达六百多两的金条一根根拾起来,装进皮箱,然后让两只皮箱复归原位。接着,他从皮包里拿出一份日本五相会议决议递给妻子,说道:“别哭了!这决议你不妨再看几遍,相信你会从中获得许多安慰和鼓舞。”说罢,又回到书房去了。

现在,汪精卫一腔凄苦面对着书案坐着。可是,有关会谈的事怎么也集中不到脑海中来,正如妻子所说,他思念的是徐珍现在的情况怎样,她初来乍到,人地生疏,又面临着这种处境,该是多么痛苦啊!

徐珍经过影佐、犬养和梅思平、林柏生等人的一番劝说,又离开轮船上了岸。因为陈璧君的吃醋,她不能与汪精卫一道回家,只好住在土肥原的特务机关。影佐因他的特务机关还未建立,和犬养、矢野等人也暂时住在这里。徐珍想到有田和影佐派她先当汪精卫的秘书,再与他结婚,现在眼看当秘书都有这么大的阻力,还能结婚吗?纵然结了婚,碰上母夜叉似的陈璧君,能够完成日本政府交代的特殊任务吗?又能有自己的欢乐和幸福吗?她越想越感到茫然和失望,越感到苦闷和烦恼。

她孤独地坐在房间里,为了便于沉思,没有开电灯。月光从窗外射进来,房间里的东西依稀可辨。她脸色惨白如纸,头发散乱着,活像个夜游的女鬼。

有人轻轻敲门。是土肥原和影佐来了。她起身扭亮电灯,请他们进来。

“不必烦恼,徐小姐!”影佐的话是安慰又是鼓励,“你过去面对比现在不知要险恶多少倍的处境,却是那样的坚强,那样勇敢,奇迹般地生活下来,可是今天,你已经进入了一个金光灿烂的世界,为什么反而表现得脆弱起来了?”

“要敢于抗争,敢于向一切阻碍自己幸福的恶势力宣战,在某种情况下还要敢于冒风险。”土肥原鼓励说,“有了徐小姐自身的力量,再加上我和影佐先生、汪先生和帝国政府的支持,小姐你,必将是胜利的支配者!”

在徐珍的历史上曾经有几次面临绝望的处境,像影佐和土肥原这样富有哲理而又推心置腹的鼓励,以及真心实意的支持,还是第一次遇上。她毕竟是个倔强的女性,终于从这些鼓励中获得了力量。但是,尽管她曾经应付过许多错综复杂的事物,终究是个谙世不深的青年,面对眼前的困境,又感到满腹乱丝,理不出个头绪来。她怀着感激的心情,用恳求的语气说:“感谢二位将军的教诲,我一定迎难前进。但是,今后怎么办?还望二位不吝指教。”

“你应该去掉自卑感,果敢地坐到汪先生的办公室去,堂堂皇皇当他的秘书。”土肥原提高嗓子说,“在汪夫人面前不要害怕,越怕越有鬼!”

“你不妨先发制人,当着汪夫人正式提出与汪先生结婚的要求,搞她个措手不及。”影佐怂恿着说,“当然,这需要作好一切应战准备。”

“应战,无非就是对骂,甚至是厮打。”土肥原进一步鼓动着她,“你又不是嘴笨舌拙,又不是老太婆,不论舌战和厮打,你一定是胜利者。”

徐珍静静地听着,陷于沉思。慢慢地,她似乎觉得命运之神给了她一种超自然的力量,正在安排她与汪精卫的爱情。于是,她开始考虑与陈璧君的一场争夺战。

陈璧君从丈夫手中接过五相会议决议,把它扔在床上,仍然无限伤心。在爱情生活中,不管谁捉弄了谁,或谁欺骗了谁,哪怕是一次,也会在双方的心灵上抹上一道无法去掉的阴影。纵然得到了谅解和宽恕,即使理智强强迫自己忘却对方的不贞,但心底里总不会像往日那样愉快。然而,陈璧君又尽量从好处着想,把丈夫今晚的种种辩护,当作真情来安慰自己,总希望眼前的不愉快是暂时的,他一定会从当初她这个百万富翁的女儿,是怎样热恋他这个穷青年着想;从她与他28年同甘苦共患难的恩爱生活着想,从他们的孩子们着想,很快会回心转意过来,毅然辞退那个女秘书,与她恩爱如初。她这么聊以自慰,终于拿着那份五相会议决议又一次认真读起来,读着读着,丈夫的话又在耳边响起:“相信你会从中获得许多安慰和鼓励。”不知为什么,此时此刻,她感到丈夫这句话特别有力量。是呀,她梦寐以求的中华民国第一夫人的显赫地位,再不是虚无缥缈的事了,这难道不是莫大的安慰和莫大的鼓励吗!对了!临时政府和维新政府都应该取消,中国只能由我丈夫一统江山。他正在冥思苦想准备明天上午的会谈,为的是让维新政府那一派,老老实实归顺在他的麾下哩!她这么想着,感到丈夫实在太辛苦了,实在太可敬可爱了。

汪精卫手摇扇子驱赶着热气,强压着内心的慌乱,将明天会谈的事思考了一遍,又想起徐珍来了。如果这时候,她能够一脉深情出现在面前该多好啊!窗上微风习习,树影婆娑,只要听到一点响动,他就向门口望一眼,颇有一股“隔墙花影动,疑是玉人来”的滋味。

“你一定累了,饿了,休息一会儿,吃点东西吧!”一个女人的声音传过来。是徐珍真的来了?他抬头一看,来的却是陈璧君,虽然不是讨厌,但也感到乏味。她把汪精卫爱吃的一盒蛋糕和一盘天津鸭梨端到丈夫面前。“晚餐只吃了那么一点东西,你一定饿了,快吃点吧!”

汪精卫心中不悦,但还是深情地一笑,依然像过去一样,先抓块蛋糕递给妻子,然后自己才吃,等他吃了几块蛋糕,她手中的梨子已经削了皮。他仍与过去一样,从妻子手中接过小刀,将梨子切成两半,与妻子分吃。

“这不是什么事也没有发生吗?”她默默地想着,越吃越香甜,从来没有感到梨子有今晚这般美味。

“四哥,你原谅我吧!我不应该那样对待徐小姐,不应该那样对待你。”陈璧君深深感到懊悔。她是中华民族优良血脉繁衍的女性,血很热,情很深,意很笃,具有把一切奉献给丈夫的美德。但是,这也是东方女性的致命弱点。

“你放心吧,我不会责怪你。”汪精卫的表情十分真切,使妻子看不出半点做作,“在我们婚后28年里,你把自己美好的一切,都给了我,我是永远爱你的。”

“我相信你的话发自内心。”陈璧君说,“我毕竟比你小8岁,不论在任何时候,我都能够满足你的一切要求。”

汪精卫望了妻子一眼,见她穿件紧身的深绿色无袖绸料旗袍,依旧丰容盛姿,虽然因身体发福,脸由瓜子型变成圆盘型,但从白里透红的脸颊上,从丰满的胸脯上,往日的少女美态,还可以依稀从她的徐娘风韵中看得出来。从内心上说,如果没有徐珍闯进他的生活中,他的确是永远爱她的。但是,小8岁毕竟没有小31岁那样的年龄优势,何况陈璧君25岁时的美貌也不如徐珍的今天。

第二天上午9点,汪精卫、周佛海、梅思平、影佐与南京维新政府行政院长梁鸿志、内务部长陈群、绥靖部长任援道、日本驻华中侵略军司令部联络部长兼维新政府顾问原田雄吉,在汪精卫家里举行会谈。双方分别由徐珍和张梓华列席作记录。

陈璧君一眼见到徐珍示威性地坐在那里,想到昨晚丈夫说的“我是永远爱你的”那句话是多么虚假!好象肚子里打破了一只醋坛子,酸溜溜的怪难受,恨不得冲过去,将徐珍那美丽的脸颊抓破,让她变成个丑八怪。是的,她嫉妒的焦点是在这张脸上。但是,理智又暗暗提醒她:在这种场合万万任性不得,等他们会谈结束再说!

梁鸿志与汪精卫是同年生,但看去比汪精卫苍老多了,仿佛年近古稀的老人。汪精卫望着他,想起去年3月下旬,维新政府成立不几天,上海《中美日报》在一篇谴责汉奸的杂文中,用双关词语,从表面看像在讲历史典故,实际是讽剌傀儡头目梁鸿志没有民族气节的对联:“孟光轧姘头,梁鸿志短;宋江打败仗,吴用威消。”这副对联虽然对仗欠工整,但由于沧陷区人民对这些认贼作父的汉奸恨之入骨而引起共鸣,一时间人们争相传诵。汪精卫想到这里,不知是对梁鸿志表示同情,还是想到自己将来也会遇到这种讥讽,不胜凄凉。

当汪精卫宣布会谈的中心内容是取消维新政府之后,梁鸿志用一口地道的福建长乐话发言,说道:“日本内阁五相会议已经作出决议,维新政府的名称不能保留,这是毫无疑义的。但是,我不同意采取合并的办法,主张采用改组的方式,也就是说维新政府的行政院和各部不能废除,应以它为基础予以充实,使其更加完善和健全。比如说,它还缺个财政部长和外交部长,必须物色适当人选充任。”

言下之意,新的中央政府应以维新政府为基础,他梁鸿志还得当行政院长。这也难怪,梁鸿志京师大学毕业之后,在政界混迹30多年,只当过北洋政府法制局参事、参议院议员和政府秘书长,好不容易由日本侵略者扶植,才当了一年零三个月的行政院长,虽然处处仰人鼻息,但好歹总算个政府首脑,他怎么舍得丢掉这顶乌纱帽呢?

陈群和任援道从保留住自己的部长地位出发相继发言,支持梁鸿志的观点。作为太上皇的原田,认为只要保住梁鸿志的行政院长,他仍然可以在新政府中作威作福,他用赞美的语调说:“梁先生知识渊博,治政经验丰富,处事持重而果断,是中国当代少有的政治家和谋略家,我推荐他任新的中央政府的行政院长。”

汪精卫一听凉了半截,加之家庭矛盾,心里乱糟糟的,他苦笑一声,说道:“今后由仲毅兄任行政院长,我个人表示同意,但还得与日本政府磋商,听听他们的意见。”

“至于对维新政府是合并,是改组,还是取消?应该遵循五相会议决议办事,予以取消。”影佐站在汪精卫的立场说话,他微笑着面对原田,“将军的意见呢?”

原田考虑的是维护梁鸿志的地位,至于其他的人的职位就顾不得那么多了,淡淡地说:“同意取消。但是,对维新政府其他官员必须作妥善安排。”

“自然,自然。”汪精卫连连点头,“至于谁担任什么职务,以后再具体磋商。总之,一定不亏待大家。”

会谈的双方都没有取得各自的预期结果,不欢而散。

汪精卫、周佛海、梅思平、影佐和徐珍送走了梁鸿志一行返回来,见陈璧君怒气冲冲地站在家门口,一手叉腰、一手指着徐珍喝道:“这是我的家,你没有资格进来!”

“我是汪先生的秘书,是他的未婚妻,我们很快会结婚,这是我未来的家,我完全有资格进来!”徐珍想起土肥原和影佐的鼓励,大胆而果断地把问题提到令人吃惊的高度,然后勇敢地冲进屋来。

“不要脸!你这个不要脸的臭婊子,你想夺走我的丈夫,叫你尝尝姑奶奶的厉害!”陈璧君五脏六腑都气炸了,勾着十个指头,对准徐珍的脸颊猛抓过去。

徐珍敏捷地一闪,陈璧君扑了个空,扑通一下倒在地上,鼻梁上的眼镜也掉了。梅思平赶紧把她扶起来,又拾起眼镜递给她,劝慰说:“汪夫人不必这样,不必这样折磨自己。”

周佛海见徐珍两手叉腰,一副准备搏斗的架式,低声对她说:“请徐小姐暂时回避一下,到我的办公室休息一会。”

“不!我偏要在这里,看她把我怎么样?”徐珍已经豁出来了。

陈璧君第一个回合败阵,又败得如此狼狈,更是怒火冲天:“看我把你怎么样?姑奶奶我今天要了你的命!”她抓起一只茶杯对准徐珍的头部砸去。

徐珍头一偏,茶杯砸在桌上的座钟上,咣当一声,钟面上的玻璃连同茶杯的碎瓷片哗啦啦掉在桌子上。

“你这么放肆,还有点理智没有?”汪精卫气愤地说。

“难道你还有理智?你,你这个寡情薄义的男人呀!”陈璧君哭喊着,一头向丈夫撞去,撞得他倒退两步,她自己也差点又倒在地上。接着,她发疯似的拦腰抱着丈夫,悲痛欲绝地问道:“她是不是你的未婚妻?你说!她是不是你的未婚妻?你说呀!”

这是汪精卫面临的最大的难题。如果说是,陈璧君将会使出怎样的威胁手段来?如果说不是,徐珍的思想感情将会起到怎样的痛苦变化?他无话可说,觉得自己简直就像在受到妻子的审判。

“你说,你说!你是不是很快会与她结婚?”陈璧君的头在他胸脯上乱撞着,“你怎么不说话呀?”

周佛海、梅思平和影佐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把陈璧君拉开。

“我建议大家都坐下来,既然事情已经闹到这一步,那就把话说清楚。”影佐用纯熟的汉语说罢,首先坐下来。

“对!坐下来把话说清楚。”周佛海也坐了下去。

“好吧,坐下来说。”陈璧君用愤怒的目光望了徐珍一眼,又用同样的目光望了丈夫一眼,“什么时候与她结婚?你说!”

“我的工作需要徐小姐协助,生活也需要她照顾。”汪精卫望着妻子那敌视的目光,讷讷地说,“希望你,希望你同意我纳她为妾。”

“我不同意!我万万不能同意!”陈璧君一阵撕心裂胆的疼痛,眼泪流得更急了。她气愤地说:“难道我不能协助你的工作?难道我不能照顾你的生活?难道我年纪大了就成了罪过?难道女人老了就应该把丈夫让给别人?真是岂有此理!”

妻子的话,把汪精卫推到一个百口莫辩的境地里。但是,他毕竟是聪明的,解释说:“怎么能说把丈夫让给别人?她是我的偏房,你是我的正室,仍然居第一位嘛!”

“是的,将来国民政府改组,还都南京,汪夫人仍然是中华民国第一夫人。”周佛海微笑着说。他抛弃了结发妻子与杨淑慧结婚,还感到不满足,经常出入花街柳巷,他是设身处地为汪精卫着想。

“将来汪先生以国家元首身份出访,你是夫人身份陪同,如果徐小姐也随行,就以秘书身份。”影佐狡诈一笑。

这时候,陈璧君感到世界上的一切语言,都是那么不着边际,那么轻飘飘没有份量。陈璧君是个爱情至上主义者,17岁放弃学业,放弃优越的家庭生活,毅然跟随孙中山和汪精卫赴日本,一半是向往革命,一半是追求爱情,但如果没有后者,她决不会作出这种抉择。她追求财产、荣誉和权势,但是有了这一切更需要爱情,只要能把心爱的人搂在怀里,这时候,即使是皇帝和天上的神仙,也不比她更欢乐和更幸福。世界上只有爱情,才能使人们与神仙处于平等的地位。她那近视镜片后面的眼睛,流露出复杂的神色,既有悲痛也有仇恨,既有酸味也有苦涩。她狠狠盯了徐珍一眼。如果她的丈夫没有显赫地位,而是一个普通老百姓,这么大年纪了,她能爱他吗?一个年轻美貌而又善于卖弄风骚的女人,去勾引一个上年纪的人,哪有不动心的?这正是一些风骚女人依附权势的特征。一个多么幸福的家庭,就这么被你这个徐珍毁灭了。陈璧君决不甘心,她霍地站起来,又一次冲向徐珍,非与她拚个死活不可!

徐珍早有准备,也霍地站起来,准备厮打一场。

但是,双方尚未交手,就被周佛海等人拉扯开了。

爱情的真与假,深与浅,纯与瑕,在变故中会反映得清清楚楚。陈璧君感到丈夫的心真正变了,变得无法挽回了。于是,放声痛哭起来。但是,又有一股力量倔强地从心底升起:就是死也不能让丈夫另找新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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