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来,南京的机场、车站和码头,以及几条主要街道,仿佛面临大敌一样戒备森严。各种乔装打扮的特务,胸前佩带着印有“和平”两个蓝色正楷字符号的军警及日本宪兵,分别由特工总部的头头和主要骨干指挥,在这些地区穿梭似的来来往往,过往行人,谁的运气不佳,就会被他们喝令止步搜身。最倒霉的是那些年轻女人,她们身上那些他们最感兴趣的部位,被他们肆无忌惮地捏了又捏,摸了又摸,弄得她们羞涩万分,但又无可奈何。不论男的女的,老的少的,如果身上搜出他们认为可疑的东西,立即被戴上手铐,推上警车。接着,那警车发出恐怖的吼叫声,发疯似的奔向特工总部设立的临时监狱。
这一切,都是为了使汪精卫集团近八千官员从上海、北平和各个沦陷区安全抵达南京,参加还都典礼之后,在各院部委任职。
在那些指挥者中,要数李士群和唐惠民最威风。
22日晚上,李士群万万没有想到周佛海乘飞机比他早几个小时到了上海。他回到家里,见周佛海正帮助他的妻子叶吉卿收拾行李,不免一怔。但他很快明白过来,尴尬地说:“看来,汪主席和周先生不同意我另谋职业罗!”
“那还用说!”周佛海用亲热的心,去温暖李士群那颗伤感的心,“中日和平运动的发展和新政权的保卫,实在少不了你这员大将哩!”
“唉,我算得什么,无名小卒!”唐惠民乘机发起牢骚来。他与周佛海之间的亲密关系,使他直言不讳:“还都南京,人家就职就位,我只有坐冷板凳的份!”
“你已经是特工总部、特务委员会和肃清委员会副主任,都是部长级,难道一定要当个什么部长、次长才算就职就位?”周佛海和蔼可亲地说,“你走后,我们常委研究,警政部长已经由中央政治会议通过由我兼任,暂时不好更动,半年以后我再移交给你。同时,决定提升你为中央执行委员。”他嗔怪地笑了一声,“你呀!35岁的人了,还耍小孩子脾气,赌气不辞而别!有什么意见,为什么不可以直截了当地对我说呢!看来,你老兄对我还存有几分芥蒂。”
“该打!周先生,他该打,你只管打好了!”叶吉卿乐陶陶地对丈夫做着鬼脸。
“打在他身上,痛在你心上,一动手就得罪两个人,我不敢哩!”周佛海打趣地说。
“周先生骂我,就是真的打我,也是疼我爱我。”李士群有喜悦,也有愧疚,“我错了,向周先生,向汪主席,向全体常委表示忏悔!”
第二天上午,李士群偕妻子与周佛海同乘飞机来到南京。现在,他以中央执行委员的神气,耀武扬威地在行使他的职权,乘坐小轿车往返各处巡视,对部属们说着足以显示权势和威力的话:“大家好好干!还都典礼结束之后,我论功行赏!如果你们抓到的100人中,有1个是真正的敌对分子,我将重重的奖赏你们!”
至于唐惠民,是新官上任三把火。三天前,他被提升为中央委员,又被任命为特工总部驻南京特区区长。他洋洋得意,在警戒中也很卖力气。在他负责警戒的机场一带,老百姓被送进临时监狱的人数最多。
26日上午8点,汪精卫、陈公博、周佛海和陈璧君在国际联欢社听取丁默村、李士群和唐惠民关于南京治安情况的汇报。
“情况怎样?抓到了多少可疑分子?”汪精卫微笑着问,“哪位先说?”
“李先生先说。”丁默村向趾高气扬的李士群做作地一笑。
“好!我先汇报。遗漏和欠妥之处,请丁先生和唐先生补充和纠正。”李士群很兴奋,也不谦让,“近三天内,一共抓到143人,其中军统嫌疑分子45人,共党嫌疑分子58人,好战分子24人,其他贩毒犯、赌博犯、强奸犯16人。这些人中,女的有56人。”
“对他们进行审讯没有?”汪精卫兴致勃勃。
“还来不及审讯他们。”李士群说,“到今天早晨为止,从各地来南京参加还都典礼和任职的先生已全部安全到了南京,现在可以转过头来审讯他们了!”
“要注重抓人,更要注重审讯。审讯的目的是为了顺藤摸瓜,将敌对分子一网打尽。”汪精卫说到最后一个字时,狠狠地咬了咬牙根,“过几天,南京又将成为首都,你们要千方百计保证各中央机关的绝对安全。我们正在着手组建宪兵部队,今后,他们会与首都卫戍部队和警察部队一样,配合你们行动,但是,侦破任务主要由你们特工总部负责。”
“我们一定牢记汪主席的训示,想方设法保证首都的绝对安全。”李士群很得意地笑着。
“还有什么情况?”汪精卫又问。
丁默村见李士群默然无言,回答说,“今天清早,唐先生他们在灵谷寺发现一首谩骂我们的打油诗。那诗用毛笔写在一张十六开的白纸上,贴在灵谷塔的底层。张贴打油诗的浆糊已经干了,可能是昨天什么时候贴的。”
灵谷寺坐落在紫金山东麓,是金陵四十八景之一。幽深的松径,秀丽的山色,古朴的建筑,庄严的佛像,令人神往。每逢夏季,这里都是避暑小憩的胜地。过去,汪精卫多次来灵谷寺游览过,他听说这里出现骂他们的打油诗,心里一惊,忙问:“那打油诗是怎么写的?唐先生你念念。”
那诗是声讨叛逆的檄文,字字如利剑,唐惠民哪里敢念!他怔怔怯怯从口袋里掏出打油诗,起身双手递给汪精卫。
那署名为“江南锄奸义勇队”的诗写道:“傀儡登基来金陵,搞得鸡犬不安宁。奸淫掳掠又抓人,天怒人怨地痛恨。江南人民齐奋起,锄奸抗日保太平。”
汪精卫像丢了魂似的,充满仇恨的目光里透露出心中的痛苦和迷惘,喉咙仿佛被什么东西堵塞住,半天说不出话来。
陈公博气得七窍冒烟,愤怒地说道:“这种淡如清水毫无诗味的东西,一定是共党分子的杰作!你们不是抓到一批共产党嫌疑分子吗,必须严肃认真地审讯他们,该杀的杀,千万不能心慈手软!”
“对陈先生的训示,我们遵命照办。”李士群正经地表示。
“唐先生发现这首诗之后,找过寺里的和尚、尼姑吗?”周佛海也气得脸包惨白。
“找过他们。”唐惠民说,“他们说昨天下午游灵谷寺的将近三百人,不知是谁张贴的。”
“也可能是和尚、尼姑写的!”陈璧君愤恨地说,“你们可以审讯他们,必要时动点刑!”
“等会儿我亲自审讯他们!”唐惠民恭顺地回答。
因此,灵谷寺的和尚与尼姑们,大都被唐惠民折磨得遍体鳞伤,但毫无结果。还是陈公博判断对了,诗的确是新四军游击队一位侦察员写的。当然,如果他意识到这会给那些出家人带来这么大的痛苦,是不会这么干的。
眼下,汪精卫气急败坏地又将那首诗看了一遍,半信半疑地问道:“你们干过奸淫掳掠的事吗?”他感到干这些勾当最不得人心,为了在南京站住脚根,没等对方回答,板着脸孔说:“若有,轻则判刑,重则处决,决不能姑息!”
正如世界上没有不吃鱼的猫一样,论奸淫掳掠,特工总部的先生们大都是老手。
“我们敢向汪主席和在座诸位常委担保,绝对没有!”丁默村生怕汪精卫深入追查,一阵胆怯之后,显得气愤地说,“这一定是敌对分子造谣惑众,真是可恨可杀!”
周佛海想到常委分工由他管特工总部,一旦汪精卫追查,他也有责任,紧接着说:“这肯定是敌对分子造谣惑众,尤其是共党分子对我们恨之入骨,他们惹是生非,唯恐天下不乱!”他感到这样说还不足以使汪精卫心悦诚服,又补充说:“刚才汪主席把奸淫掳掠的问题提出来,给我们的特工总部敲起了警钟,希望丁、李二位先生约法三章,今后谁干这种事,坚决按汪主席的训示办事!”
“一定,一定!”丁默村和李士群同声回答。
汪精卫高兴地点点头。他见丁默村他们没有新情况汇报,吩咐说:“你们三位分头去临时监狱和灵谷寺提审那些可疑分子,我和几位常委则去鸡鸣寺看看。”
鸡鸣寺是座古老的寺庵,位于鸡笼山东麓,西枕城墙,北临玄武湖,东对紫金山,这里水光潋艳,风光宜人,是南京著名的风景区之一。但是,这时候,汪精卫并无闲情逸趣去游鸡鸣寺。他说的“鸡鸣寺”,是指位于鸡鸣寺东侧、北平东路的抗战前国民党考试院旧址。汪精卫还都南京,他的中央党部、国民政府、行政院及其它的几个主要部门,以及军委和立法院将设在这里。因为抗战前的国民党中央党部、国民政府、行政院、中央军委的那些高楼大夏,都被日军占用,西尾和坂垣不同意让出来,他们无计可施,只好挤在一起。
考试院的旧址,原是清朝的武庙所在地。经过戴季陶的扩建,虽然拥有大小房间数百间,但汪精卫仍感到不够用,近十天内,由黄大伟手下的一支工程兵日夜加班加点,在后院抢修五座两层楼的房屋,又增加了近三百个房间。
近来,这座冷落了多时的大院,里里外外,显得特别热闹,人们好象久晴欲雨前的归巢蚂蚁那样急急匆匆,忙忙碌碌。
汪精卫、陈璧君、陈公博和周佛海分别坐小轿车来到大院门口。他们刚走下车,正在大院外督促施工的董道宁赶忙走过来,毕恭毕敬地对他们说:“请汪主席和夫人、陈院长和周部长视察,看这样布置行不行?”
汪精卫等人或昂首挺胸,或两手叉腰,或两手剪背,一齐望着大门口。他们见大门顶端那五尺多长、二尺多高的框子里,用油灰浮塑了孙中山手书的“天下为公”四个一尺五寸见方的大字,刚涂上黑漆,经阳光照射,闪闪发光,心中涌起一股豪迈感,仿佛真像孙中山借用这四个字作为对民权主义的解释一样,他们的傀儡政权为一般平民所公有。不一会,他们把视线往下移,见大门两侧那一人多高的两尊石狮子旁边,各砌起一座尖顶岗哨亭,几个工程兵正往尖顶上涂水泥,也都满意地微笑着。他们再左顾右盼,见大院东、西、北面各建起一座二丈多高的了望哨楼,那三人高的砖砌围墙,刚涂上一层褐红色,颇有点皇宫味道,更加感到满足了自己的愿望,符合自己的心意。
“董先生你干得很不错,我很高兴!”汪精卫的全部感情细胞都高度地兴奋,仿佛一架全速运转的机器,没有丝毫间隙和停顿。
“我们都感到满意!”陈公博兴奋不已,“董先生的确干得很出色。”
“只要汪主席高兴,诸位常委满意,我就感到荣幸!”董道宁微笑着说,“等一会儿,再在‘天下为公’四个大字的顶上砌个树旗杆的水泥旗墩,大院外的布置就完成了。”
这时,林柏生从国际联欢社驱车赶来,对汪精卫等人报告说:“刚才我看了商务印书馆出版的《世界节日巡礼》,发现四月一日为欧美国家的愚人节,我们定在这一天还都南京,似乎……”他迟疑了一会儿,把下面的话咽住了。
“噢,呵!”汪精卫和陈公博等人的心胸里泛起一股不吉利之感。
陈公博担心因此落下笑柄,一阵沉默之后,他说:“汪主席!我建议改换一个日子。”
实际上,在日本侵略者的枪口下拼凑起来的政权,岂只愚蠢之极,简直无耻透顶,它势必遭到中国人民和全世界正义舆论的同声唾骂,哪里是另拣一个日子就可以改变得了的呢!
“同意陈先生的意见。”汪精卫只想早点实现那称孤道寡,充满人生尊严和幸福的一幕,“那就提前两天,改在本月30日举行还都典礼。”他见大家心心相印,欣然一笑:“走!去大院里看看,罗君强他们抓紧布置大礼堂和各个办公室。”
大院里的地坪上,摆满了刚运来的、闪耀着油漆光亮的办公室桌椅和文件柜。罗君强先安排一批工作人员粉刷墙壁,然后回过头来把桌椅和文件柜分配给各单位。或因石灰水太浓和太淡,或因有的单位的桌椅迟迟未搬走,或因某个单位多搬了一把椅子,而引起了他的喊喊叫叫。他一眼见到汪精卫等人,忙掏出手帕擦着额上的汗水,快步迎过来。
“大礼堂布置得怎样了?罗先生!”汪精卫望着头发冒着热气的罗君强说:“因为4月1日是外国的愚人节,我们计划还都典礼提前在3月30日举行,包括今天在内,只有四天了,能够布置得好吗?”
罗君强沉吟一会儿,自信地说:“报告汪主席!完全可以。就是提前在明天举行也没有问题。”
“好,好!罗先生辛苦了。”汪精卫见罗君强头上还在冒热气,心里格外赏识。
汪精卫一行由罗君强陪同来到大礼堂。这时,十多个工作人员也都累得汗流浃背,有的在大主席台的墙壁挂孙中山遗像和青天白日党旗、白天白日满地红国旗;有的登上楼梯,正在悬挂写着“国民政府还都南京就职典礼”一行大字的横幅;有的正在礼堂两壁悬挂各个团体和社会名流送来的贺联。不用说,这些对联都是阿谀奉承的捧场之作。
正当汪精卫面向一副对联,不知是被它的内容所陶醉,还是被它的书法所吸引而流连时,抗战前任南京宪兵团长,一个月前投靠汪精卫被任命为南京市警察厅长的申省三,拿着一副装裱精美的对联走来,提高噪音喊道:“汪主席!诸位常委先生!卑职特地请灵谷老人书写对联一副,作为区区贺礼,聊表寸心。”
汪精卫喜形于色地吩咐罗君强说:“快将申先生赠送的贺联挂上。”
对联挂上了,只见上面写着这样的联语:
昔具盖世之德;
今有罕见之才。
并在上联的右上方写着“汪主席就职大典志庆”,下联右下方写着“申省三敬贺”字样。
“这对联语意深刻,对仗工整,音调和谐,撰得好!”陈公博大加赞赏。
“对联书法精美,有着独特的风格和气韵,是件难得的艺术品!”周佛海紧接着说。
“内容和书法相得益彰,的确是副好对联。只是称我为有‘盖世之德’和‘罕见之才’,实在受之有愧!”汪精卫津津乐道。
“哪里哪里!”申省三高兴地说,“只是这十二字还不能真正概括汪主席的德和才哩!”
“对联是灵谷老人书法,那么内容是谁撰的呢?”汪精卫饶有兴味地问。
申省三犹豫了一会,笑着说:“是我的习作。”
“想不到申先生还很有文才呢!”汪精卫夸奖说。
“汪主席过誉了,汪主席过誉了!”申省三乐不可支地欢笑着。
陈璧君一直紧锁着眉头沉默不语,听了丈夫与申省三的一问一答,冷笑一声,问道:“这对联真的是申先生撰的?”
“是的,夫人!”申省三莫名其妙地望着陈璧君。
“那你不怀好意!”陈璧君气得面红脖子粗,“你竟敢以祝贺汪先生为名,行谩骂侮辱先生之实!”
“我谩骂侮辱汪主席?”申省三一惊。
汪精卫、陈公博、周佛海、罗君强和在场人的都惊得目瞪口呆。
“诸位!我们受骗了。”陈璧君愤恨地说,“这是一副谐音联,姓申的怒骂汪先生只有‘该死’之德和‘汉奸’之才,好大的狗胆!”
大家这才恍然大悟,一个个面面相觑。
“你这个混蛋!”汪精卫满脸怒气冲着申省三骂道,“竟敢咒骂我该死,咒骂我是汉奸!”他气愤地将那对联扯了下来,狠狠地摔在地上。
“你如此辱骂汪主席,该当何罪?”陈公博怒视申省三。
“我也受骗了!”申省三怯生生低下了头,“其实,这对联不是我撰的。”
“谁撰的?”周佛海愤怒地问。
“也是灵谷老人。”申省三懊恨不已,“我见汪主席和诸位常委一致称赞对联撰得好,就谎说是我的习作。”他有着行骗被当场揭穿那种特有的狼狈。
灵谷老人是灵谷寺的住持和尚,他年过古稀,懂诗文,善书法,热爱祖国,痛恨汪精卫的卖国行为。一个星期前,当申省三托人请他撰写庆贺汪精卫登基的对联时,他巧妙地写了这副讽刺斥骂的谐音联。
“那首打油诗也一定是灵谷和尚写的!”汪精卫暴跳如雷。他转过脸对罗君强说:“请你打电话给唐惠民先生,把那个老和尚抓去好好审讯!”
可是,审讯的时候,灵谷老人几句话把唐惠民顶得哑口无言。
当唐惠民说那首诗是灵谷老人写的时,老人淡淡一笑,说道:“老衲懂点诗词歌赋,我决不会写那种无对仗、无平仄、无韵味的打油诗。这从鄙下祝贺汪主席这副对联用词的斟酌和推敲可以得到证实。”
“那你为什么要辱骂汪主席‘该死’?为什么要诬蔑他是‘汉奸’?”唐惠民恶狠狠地问,“是谁指使你这么干的?”
“没有受任何人的指使,是老衲出于对汪主席的尊重说出的肺腑之言。”灵谷老人从容不迫,“至于把‘盖世’说成‘该死’,把‘罕见’说成‘汉奸’,那是疑神疑鬼,牵强附会。中国的字和词,谐音实在太多,可以谐音说成这个词,也可谐音说成那个词。”他镇定自若地说,“举例说,‘盖世’也可谐音说成‘届时’、‘界石’和‘改制’;‘罕见’可以谐音说成‘汉奸’、‘汗碱’和‘酣战’。如果都这样牵强附会谐音来、谐音去,谁还敢吟诗词、撰对联、写文章呢!”
后来,因为灵谷老人是南京佛学界中知识渊博的著名爱国僧侣,又是受人尊敬的社会贤达,加之汪精卫初来乍到,为了稳住脚跟,不敢多杀人,把他关押了两天就释放了。不过,汪精卫从此派一个连的卫戍部队长期驻在灵谷寺,和尚、尼姑的行动受到监视,游人也绝迹了。
26日下午3点左右,汪精卫偕同妻子、姨太太和子女们,分别乘坐三辆轿车、人力车从联欢社回到他昔日的南京官邸。他由徐珍扶下车来,望着离开二年又四个月二十八天的这座精美的小花园洋房,思前想后,感慨万千。他既有隔世之感,又仿佛一切发生在昨天。1937年11月30日那凄然的幕,还是那么清晰,那么令人心酸:
这天早饭后,汪精卫打发子女们去重庆时,11岁的幼女文恂拉着他的一只手,满脸恐怖地说:“爸爸!鬼子真的会打到南京来吗?你和妈妈也去重庆吗?”
比文恂大两岁的幼子文悌仓皇地责备妹妹说:“真的,真的!难道爸爸的话你还不相信。”
“是真的。”汪精卫也诚惶诚恐,“你跟哥哥、姐姐们先去重庆,爸爸和妈妈明天去武汉,过一些时候也将去重庆。”
“我们还会回到这里来住吗?爸爸!”文恂恋恋不舍地又问。
“会回来的。”汪精卫凄苦地说。他想到日军攻打过的城市,无一不是大批房屋被毁的凄惊情景。一旦日军打进南京,他的这座官邸能否保得住,只有炮弹知道!他想到这里,把已经上了车的五个子女叫下车来,强装着笑脸说:“来来来,我们全站在前院地坪里照个相,留作纪念。”他回头对桂连轩说:“连轩!快拿照相机来,给我们全家照个相,要把房子的屋顶照出来。”
大女儿文惺会意,悲叹一声,说道:“爸爸!在前院地坪里照一张,在后院小花园照一张,再到大门口照一张,让爸爸的官邸永远留在我们的记忆里。”
“好,好,照三张。”汪精卫心情十分难过。
结果,留在照片上的是一个个凄凄惨惨、慌慌张张的形象。
后来,日军轻而易举地侵占了南京。敌人放火烧房子时,听说这里是汪精卫的官邸,另眼相看而保住了。起初,南京大屠杀的直接指挥者谷寿夫住在这里。汪精卫逃离重庆以后,谷寿夫见汪精卫已诚心与日本合作,就离开了这里,并派一批日军负责看守,直到五天前,陈春圃前来交涉,看守者才撤走。汪精卫把房子收回来之后,对他的支持者也不放心,派丁默村带人将官邸的屋上屋下,以及院内的每片土地都进行了细致的扫雷,才敢住进来。
尽管汪精卫早就获悉他的这座官邸被保留了下来,但每当他望着那三张照片时,心中就十分悲戚和依恋。
现在,他回来了!而且多了个姨太太,多了个儿媳和女婿,还多了个小孙子和小外孙。他兴致勃勃地带着全家人,在院内走了一遍,见房屋完好无损,树木花草依旧,一种对日军的感激之情油然从心底升起。
“连轩,你拿照相机来,在两年前照相的地方,再给我们全家照三张相。”汪精卫欣喜地说。
照完相,他又吩咐大儿子孟晋说:“你把大前年照的三张底片找出来加印几张,旧的新的,每人保留一套。经常看看,对照对照,让我们更加珍惜今天!”他脸上洋溢着幸福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