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精卫静坐在他与徐珍的卧室里,头脑涌起一种切齿般的嫉恨。这嫉妒像血盆大嘴里的利齿,在一口口地咬着他的心,阵阵痛楚透过他的骨骼,钻进他的血管,扩散到他的周身。他太阳穴边的脉搏在猛烈地跳着,像只失控的钟无休无止地在他耳边急敲着,敲得他简直进入了晕厥状态。人生在世,再没有比被人看成无能,把命运所系的权力夺去给予自己瞧不起的人,还像哄小孩似的美其名曰合作更痛苦的了!他恨平沼,为什么那么尊重吴佩孚,难道他是你的老祖宗!他恨阿部迂夫子气十足,拘泥于平沼所说的话,不知变通!也恨西尾不设身处地为他着想,他算是什么好朋友!人之所以成为人,就是因为有了思想,汪精卫这么想来想去,恨来恨去,冥冥间,仿佛有一种声音从地狱里传来。那声音,他听得很清楚:置吴佩孚于死地!汪精卫一想到暗杀,一个面孔冷峻,鼻梁上架副近视眼镜的秃头人物,唰地反映到他的脑屏上来。
“徐珍!你亲自去把土肥原将军请来,越快越好!”汪精卫心怀燃眉之急吩咐姨太太。
徐珍会意地点点头,驱车走了。
土肥原,这个枭黠不驯的大特务头子,受那两箱无法用金钱估量的中国古文物和珠宝首饰的驱使,在汪精卫面前,如同一只温柔的绵羊,随请随到,有求必应,而且表现得肝脑涂地。
约莫过了40分钟,土肥原与徐珍同车来了。
“汪主席有何吩咐,请直言相告。”土肥原大大咧咧地坐在皮沙发上,见汪精卫亲自端茶来也不起身。他接过茶,文绉绉地吹散了茶叶,喝了两口。
汪精卫对他的不分彼此,感到十分亲切,笑着说:“吩咐,不敢当;直言,那是必然的,知心朋友嘛!”但他并没有直言,绕着很大的弯子说:“将军阁下多次对我说过,吴佩孚这个人很傲慢,不好打交道。现在,阿部首相已经复信给吴佩孚,由他出任军事委员长。这样一来,我与他朝夕相处,交道不好打也得硬着头皮去打。将军与他接触较多,究竟他傲慢到何种程度,有哪些个性特点,如脾气呀,嗜好呀,生活习惯呀,有哪些与众不同之处。我想,只有充分了解他,才能与他琴瑟和睦地相处,亲爱精诚地与之合作共事。”
“汪主席真的愿意与吴佩孚合作?把军事大权交给他?”土肥原惊疑地打量着汪精卫。
“这样安排,是贵国前任和现任两届首相的主张,作为他们的好朋友,我理所当然地要尊重他们的意见。”汪精卫的表情自然而真挚,“对这种安排,我是衷心拥护的。如果我与吴先生相处得很好,由他治军,我潜心治党治政,于中国建设,于我个人的健康,于中日和平都大有裨益啊!”
他的话说得如此恳切,如此海涵,又如此通情达理,把精明老练的土肥原也给弄糊涂了,他沉思一下,一本正经地说:“自从今年5月我有幸结识汪主席以来,一直受到阁下的偏爱,视为知己,实在感到荣幸。既然是知心朋友,我不能不推心置腹地说出我一点浅见。”
“好,好!君推心,我置腹,我们不妨来个肝胆相照!”汪精卫已摸到了土肥原的思路,心里热呼呼的。
“上月18日傍晚时,芳子小姐告诉我,二夫人极力反对由吴佩孚主军。我认为二夫人很有远见。汪主席将来身为国家元首和政府首脑,若不掌握兵权,势必后患无穷。”土肥原感情真挚地说,“近十余年来,阁下老是被蒋介石排斥,其沉痛教训不就是没有掌握兵权吗!”
“将军的分析和判断完全正确,二夫人的反对也不无道理。但是,她只想到了一面,而忽视了另一面。”汪精卫脸色严竣,目光流露出只有判断是非时才有的鲜明光亮。
“她忽视了哪一面?”土肥原的脸色也变得严峻了。
“忽视了我与阿部首相之间,与贵国政府之间的深厚情谊。”汪精卫一副神圣不可侵犯的表情,“而这一点,恰恰是我冒死不辞而为之奋斗所追求的。所以,那天我当着芳子小姐的面,批评二夫人看问题片面。”
“对汪主席的高瞻远瞩,处处顾全日华和平这个大局,我深表敬佩。但是,我总觉得阁下不治军,后果将不堪设想。”土肥原真的肝胆相照了,“那天听了芳子小姐的反映,我就设想了一个既不影响汪主席与帝国的亲密关系,又能够让阁下兼任军事委员长的方案。”
“噢!什么方案?”汪精卫早已心中有数,却故意问,而且表现得很认真。
“把吴佩孚干掉!”土肥原的手像把军刀,在空间一劈。
“不可任性,千万不可任性!”汪精卫显得很惊讶地连连摇头,“事情一旦败露,中国人和日本朋友,一定会骂我是蒋介石第二哩!当然,我对将军阁下的真诚待我,我将永远铭记在心!”
“保险干得神不知,鬼不觉,请汪主席放心!”土肥原详细说了他的行动方案。他见汪精卫还犹豫不决,慷慨激昂地说:“一切后果由我土肥原负责,要杀头,杀我的!”
8日上午,土肥原携带汪精卫提供的580万元日元和一批银元作为活动经费,偕同姨太太侯晓霞,从上海乘轮船去北平。因干的是秘密杀人勾当,在他的特务机关的同仁中,谎说侯晓霞的母亲害重病,夫妻俩回奉天探亲。
是的,侯晓霞是奉天人。她原是位小学教师,1931年“九·一八”事变不久,土肥原任奉天市市长时,在一个偶然的机会,与她邂逅相逢。他见她二十来岁,上过大学,懂日语,长相迷人,就纳她为妾。世界上有两种女人不愿意生育,一是享乐至上主义,二是事业至上主义。侯晓霞属于前者,她先作了绝育手术才与土肥原同居。因此,快三十岁的人了,仍保留着少妇风韵的曲线美。这次,他们乘坐的是日本山下航运公司的客轮,夫妻俩有钱有势,住在船上最好的客房里。
“这回全看你的啦,晓霞!”侯晓霞坐在床沿上,土肥原把她的大腿当枕头,蜷缩着身子躺在床上,随着船只的微微颠簸,沉醉在美好的梦幻中,“汪先生说,事情办成了,他送你一副金耳环,一对金手镯,一对金戒指,一条金项链,外加二千两黄金。”
“这些玩意,除了黄金没有那么多,其余的我都有,并不稀罕。”侯晓霞淡然地说。她为了给丈夫以舒适感,好像玩皮球似的,手在他的秃头上抚摸着,接着说:“既然将军与汪先生是知心朋友,我当尽力而为。那件事,将军全看我的,全看我堂哥哥侯育民的。只要他答应,事情就易如反掌。不过,这个人胆子比较小。”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给他250万日元。250万,五口之家可以丰衣足食一辈子。这么多的钱,摆在死人面前也会睁开眼睛哩!”他也好像见钱眼开,把眯着的眼睛睁得圆圆的,但很快又眯着了,脸上荡漾着笑纹,说明他快活似神仙,“另外,据芳子来信,多田骏将军很支持我的行动。我们可以住在华北派遣军司令部,随时帮助你堂兄出谋划策,给他鼓励。总之,总之……”他仿佛躺在催眠的摇篮里,舒心惬意地呼呼地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