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好,气温宜,加之又一次使军统的行刺预谋流产,汪精卫的心情格外舒畅,如同天高气爽的苍穹那样亮堂,那样宽广。他午睡起来,满怀这样的感情,很想找个知音或同情者来,海阔天空、痛快淋漓地畅谈一番。而这个知音和同情者,必须是个神奇人物,因为畅谈不是消遣,而是从知音和同情中获得力量。不知为什么,他忽然想起了那个为了复辟清朝而放荡不羁,无节操,寡廉鲜耻,追求个性解放和摆布男性的女人来。
“徐珍,你打电话给你川岛芳子姐姐,就说我有事要找她谈谈,请她马上来。”他斜躺在睡椅上,吩咐姨太太说。
“芳子姐的助手李芳兰小姐是否与她一道来?先生。”徐珍走到电话机旁,愣了一会儿,缩回了抓话筒的手,扭过脸来问丈夫。
“那李芳兰肯定是个很厉害的女人,对我们的事业有帮助,要她们一起来吧!”汪精卫说。在他心目中,不是很厉害的人,不会成为芳子的助手。
大约过了半个小时,芳子和李芳兰驱车从土肥原特务机关来到了汪精卫住地。
“显子小姐和李小姐来上海13天了,我因为琐事羁身,没有很好地接待你们,实在感到抱歉。”汪精卫为了尊重芳子的生父肃亲王善耆,避开她的日本名字川岛芳子和从事特务的中国名字金璧辉,而以她的本名爱新觉罗·显王于相称。芳子已经36岁,20岁那年经关东军参谋长斋藤恒介绍,在旅顺与蒙古将军巴布扎尔的次子甘珠尔扎布结婚,但不到三年就离异了,所以汪精卫仍称她为小姐。
芳子长得很美,脸庞的线条分明,柔和中渗透出深沉,清秀中渗透出刚毅,一双调皮而泼辣的眼睛,惹人想入非非。她尽管处于青年与中年的交替年龄,而少妇的风韵依稀可辨。她虽然穿着伪满洲国高级将领制服,头戴大盖帽,身佩武装带,脚蹬黑色长统皮靴,但音容笑貌怎么也改变不了女性的特点,正像人们观看越剧一样,一眼就能看出那些扮演男主角者的本色。她见汪精卫和徐珍又一次接见她,他的话又说得这么动听,深情地说:“汪主席为了贵国的救亡图存,日理万机,昼夜操劳,已经接见过我和李小姐一次,又设宴招待我们,已经感激不尽了。”
“我与显子小姐之间有着一种超越一切的特殊感情,这怎能表达我的感情万一呢!”汪精卫感情的潮水一泻千里,“今年5月下旬,我在上海土肥原公馆第一次见到小姐时,曾经感激地对你说过:‘29年前,我被关押在狱中,若无令尊肃亲王之搭救,则无兆铭之今日。’那次会见时,我希望小姐在熟悉的日本要人中,为我们的新政权的建立多美言几句,而你宽宏大量,不记兆铭曾经协助孙中山先生推翻清皇朝的仇恨,为中日和平做出了许多有益的贡献。这回,小姐又受满洲国康德皇帝陛下的派遣,为了履行东亚经济座谈会满洲国方面对中国的援助义务,带来了满洲国给予我们的8000块银元的赠款。更何况,曾经受到小姐的挽救、提携和栽培,并彼此结拜为姐妹的徐珍女士,如今已成为我的第二夫人。因此,每当我想起小姐的这些深情大义,真不知叫我该怎样感谢你好呢!”他越说越激动,只差没有把眼泪流出来。
感情丰富是一种本领。汪精卫这番饱含激情的话,使芳子激动万分,一种“士为知己者死”的冲动在心胸中翻腾着,感情真挚地说:“十分感谢汪主席对我的理解。中、日、满是三个友好邻邦,为了使日华和平运动日益发展,使汪主席为首的新政权早日建立,我愿意以我的既是日本人,又是满洲国人的特殊身份,极尽微薄之力。”
“汪主席在建立新政权中,若有用得着我们的地方,只管直言相告,我和我表姐一定尽力而为。”李芳兰也从汪精卫的话里分享到一分乐趣,殷勤地说。她是康熙的第二十五王女的第八代外孙女,因与芳子有着辗转相连的皇亲国戚关系,又比芳子小10岁,故称她为表姐。李芳兰在清华大学哲学系毕业后,为复辟清皇朝四处奔波,而成为芳子情投意合的助手。乍一看,她与戎装披挂的芳子像一对夫妇。她穿一件轻柔的白色衣裙,脖子和肩膀从秀丽的衣褶中露出来,如同在白雪中开放的报春花一样鲜艳夺目;走起路来,高跟鞋轻盈而有节奏地拍击着地面,好像在演奏一曲打击乐。
汪精卫很兴奋。但是,他如同一切善于施展政治手腕的高手一样,激动而不狂热,沉静而不冷漠,脸上有笑意却不显得轻率,用一种恰如其份的语调说道:“好啊!有了二位小姐的帮助,我们新的中央政权的建立一定会更加顺利。”
“请问汪主席,新的中央政权的建立还有哪些阻力?”芳子很想显示一下身手。
“主要阻力在北平和南京。”汪精卫沉静地说,“对北平临时政府和南京维新政府,尽管有6月16日日本五相会议的决议,非取消不可,但进行得很不顺利。比如王克敏先生,6月27日与我们会谈时,满口答应按日本五相会议的决议办事,同意取消临时政府。但他口是心非,几天后在一次记者招待会上又说不同意取消了。梁鸿志先生说话倒很坦率,他说新的中央政府应以他的维新政府为基础,他还得当行政院长。他之所以敢于这样对抗日本五相会议的决议,因为有华中派遣军司令长官山田乙三将军的支持。”
“山田将军先是公开支持梁先生的主张,后来受到日本首相府和陆军参谋总部的责备,就暗地支持。”徐珍忧郁的脸色流露出一抹庆幸的微笑,“现在好了,成立日本驻华派遣军总司令部之后,原华中派遣军司令部撤销了,华中派遣军各军由总司令部直接指挥。如今,山田已离开南京,回东京任陆军教育总监去了,他也顾不得梁鸿志了。据说梁鸿志与山田临别时,他因为失去了靠山而痛哭流涕。山田安慰他说:‘我在西尾寿造总司令面前为梁先生讲过许多好话,相信他会支持你。’唉!不知西尾总司令对汪先生的态度怎样?”她脸上的微笑陡然消失,神情更加忧郁了。
芳子怡然一笑,叫着徐珍在日本使用的名字说:“翠子妹不必为此担心。”她面向汪精卫,又怡然一笑,“汪主席不必为此担心。西尾总司令的父亲老西尾先生,生前与我的养父川岛浪速先生是交情很深的朋友,我从小称他父亲为大伯伯,因为西尾总司令比我大22岁,我从小称他为大哥哥,他也非常……”她的心一跳,想起自己18岁失身于西尾,以后又与他多次进行过肉体与政治的交易,“喜受”二字差点从嘴边滑出来。她环顾了一下,接着说:“他也非常同情我,在建立满洲国的过程中,他也非常支持我。不论他是任关东军参谋长,任陆军参谋本部次长,还是任近卫师团长,任陆军教育总监,我出进他的办公地点,如同出进自己家里一样方便。”她神态倨傲而又自信,“关于取消维新政府的事,我可以去南京一趟,去找大哥哥说说,非取消不可!行政院长,只能由汪主席兼任。”
“这就托姐姐的福了!”徐珍不胜感激。
善于辞令的汪精卫,因过于激动,一时找不出适当的话来表示感谢,他红着脸说:“托福,托福!本来显子小姐比我小20岁,但我既然已经身为徐珍的丈夫,也让我叫你一声姐姐吧!是的,这就托姐姐的福了!”
“哈哈!”芳子放荡地大笑一声,“我能被中国国民党主席称为姐姐,感到光荣之至!”她收敛笑容,问道:“总参谋长坂垣将军对汪主席的态度怎样?”
“他一贯抱热情支持态度。”汪精卫欣喜地说。
“这就好了。噢!还什么问题吗?”芳子问。
“关于对临时政府的取消,前任华北派遣军司令长官杉山元元帅是积极支持的。可是,他却于半个月前离任回国任军事参议官了。”汪精卫惋惜地说,“继任的多田骏将军虽然过去一贯支持我,但他对王克敏抱什么态度,这就很难说了。”
“真凑巧!多田骏将军是我的表哥哩!”芳子爽朗地笑着。笑声里包含着复杂的成分,有自豪,也有自命不凡。她竟然不顾男女之间的隔膜,肆意地在汪精卫的大腿上拍了一巴掌,拍得他一个弹跳,然后纵声一笑,说道:“我先去南京,再去北平,取消临时政府的事包在我身上!”
原来,芳子的养母川井田福与多田骏的父亲多田良雄结拜为兄妹,老多田生前见芳子聪明能干,把她视为亲外甥女。年前,芳子从中国给老多田带去东北三宝:20斤人参,2件貂皮长袍,200年灵芝草,为他祝贺70大寿。老多田接过礼物,高兴地在芳子赠给他的那张头戴青缎碗口帽、身穿长袍的男装照片背后写道:“川岛和多田两家有了芳子这个千金宝贝,不仅胜过满洲三宝,而且胜过世界上最珍贵的宝物。我的外甥女芳子,是日满两国之巾帼英雄,是日满两国女性之典范。”三天后,芳子由东京去长春时,老多田要她给时任伪满洲国军政部首任最高顾问的儿子带去一封信,他在信中写道:“成立满洲国是你芳子表妹生父生前的遗愿,为了感谢芳子对我的孝敬,望你为巩固和发展满洲国忠于职守,对芳子应亲如手足。是所至嘱!”“两年前,良雄先生病危,我陪同表姐去东京看望他老人家。老人临终时,望望时任第三军司令长官的多田将军,又望望我表姐,低声说:‘望你们亲如兄妹!’”李芳兰说,“这回,由我表姐出面向多田骏将军进言,即使他与王克敏有某种瓜葛,也会转过来支持汪主席。”
“好,好!”汪精卫脸热心也热,“我除了兴奋,还是兴奋;除了感激,还是感激。制服梁鸿志和王克敏,全靠芳子小姐显身手了!”
芳子也很兴奋,笑着问:“建立新中央政权,还有什么阻力吗?汪主席!”
徐珍知道丈夫心中苦衷,代替回答说:“还有阻力。阻力就是吴佩孚想当国家主席,想当军委委员长。”徐珍口是心非地说,“汪主席倒没有什么,曾经多次在他周围的同人中做过说服工作,可以让他担任这两个职务。可是,大家不同意呀!大家认为吴佩孚手下曾经有五十多万军队,在一年之内就被北伐军打成光杆司令,他没有军事组织才能和指挥才能,怎么能让这样的人当国家的军委委员长呢?让他当当国家主席还可以,反正是个名誉职务,是个闲职。”
“吴佩孚有什么资格当军委委员长?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芳子鄙夷地笑一声。
“还不是有日本前任首相平沼先生的支持。”徐珍表情和善,心中却极为不满。
“阿部首相也支持他吗?”芳子问。
“据土肥原将军获得的可靠消息,几天前吴佩孚派他原来的政治顾问岗野增次郎去东京拜会阿部首相,阿部先生与平沼先生的态度一样。”徐珍忧虑地说。
“吴先生想当国家的军委委员长,也不是建立新中央政权的什么阻力,我看这个问题不必说了,我尊重日本政府的意见。”汪精卫显得满不在乎。
“不!”徐珍故意装出一副执拗的样子,“作为主席的内助,我有责任恳求芳子姐为此事帮忙。”
“翠子你放心,我一定效劳。”芳子神色慷慨激昂,“好吧,明天我和芳兰去南京,见了西尾总司令后再去北平,请汪主席等待好消息。”
汪精卫感情凝重地、深深地点了两下头。
“我和主席商量好了,在姐姐离开上海前夕,由我设宴为之饯行。”徐珍恳切地说,“那么,今晚8点请姐姐和李小姐赏光!”
“翠子你流产才13天,正在月子里,身体要紧,不必费事了。”芳子与徐珍有着很深的姐妹之情,她说的是肺腑之言。
原来,徐珍听说芳子下午3点同土肥原来见她和汪精卫,生怕流产的诺言被戳穿,背着丈夫派张冰洁给芳子送去一封信,谎说她与汪精卫结婚后,很想有爱情的结晶,于今年7月初去医院作了输卵管复活手术;可是很不幸,怀孕两个月就流产了。因此,芳子与徐珍见面时,还特地为她买来了一批滋补品。
“不要紧,毕竟是小产,身体恢复得快。”徐珍说谎已成自然,脸不红,心不跳。她想到6年前流浪长春街头卖唱,若不是遇上芳子而结拜为姐妹,成为日本特务,自己不会有今天的荣华富贵,感恩戴德地说:“姐姐要走,就是我病重起不得床,让人扶着我,也得为你饯行哩!”
“妹妹说得如此情真意切,再推辞就意味着对感情的无视。”芳子热情的面孔堆满笑意,“好!我与表妹准时出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