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万事细如毛”——唐·刘叉·《偶书》
一二三四五/上山找老鼠/老鼠乐开花/金梦是我家
五六七八九/老鼠要喝酒/来问杨尚君/“湖泉”有没有
羊年新春刚刚开始不久，就在金梦新春人才招聘行动的前后，这首新儿歌已在长天市和长乐镇的大街小巷里传了开来。“湖泉酒”是湖滨省近几年来兴起的一种品牌酒，那两句人尽皆知的广告词“人生苦短，湖泉绵长”，常常在湖滨电视台综合频道黄金时段播出。而据说“湖泉”其所以被一些人所钟爱，是常常被人用作行贿的道具，“湖泉湖泉”——“壶里有钱”，送者、受者，都心知肚明。
长天人历来有偏好黑色幽默和“黄段子”的文化嗜好，人们对社会变更时期产生的各种不正派现象喜欢编成顺口溜或者带有黄色低级趣味的故事，在亲朋好友聚会，或同事同窗闲聊，甚或上司视察检查时，成为丰盛的工作餐上一道必不可少的招待节目。长天人有的是文化，也有的是闲人，顺口溜和黄段子正是这些有文化的闲人编出来的，一经流传开来，还颇受社会上各色人等的喜欢。
黄段子的兴起，实在也和官府里人的喜欢而密切相关，那些平时吃饱喝足，无可事事的公务员，或碰上不如意的事，也往往借顺口溜和黄段子解闷消愁，或发发心中的怨气与牢骚。长天人创作的这些口头文学，常常带有很浓郁的黑色幽默。眼前的这首儿歌，正是长天市的那些文化闲人编排金梦集团及其掌门人杨尚君的，人们对于那些暴富起来的私企老板，常常怀有一种难以名状和无可奈何的嘲讽与仇视心理。
原来这是几天前的事。羊年伊始，一直看好本行业，一心想要做行业老大的金梦集团，却爆出个令人意想不到的特大“鼠新闻”：金梦集团计划斥资数亿元，用三年时间，要在长乐经济开发区，打造世界第一个老鼠城！这是金梦集团公司总裁汤利元，在正月初六那天的新年开工典礼上当众宣布的。
金梦集团的新年开工典礼每年都在这一天举行。以往惯例，开工典礼都是由汤利元主持、董事长杨尚君作新年讲话。但是今天的开工典礼，杨尚君却没有来。
在金梦广场的高台阶上，站着汤利元等十几位公司一级的领导，金梦大道上则站着黑压压一片的金梦员工。工人们穿着统一的蓝色工装，管理人员则是清一色的公司统治的黑色西服、白衬衣、蓝领带。只见集团副总裁吴忠夫，一个健壮的中年汉子，迈着稳健的步子来到麦克风前，主持着今天的开工典礼。吴是公司董事，是与杨尚君共同起事的“草根兄弟”，只见他用雄浑的嗓音高喊：
“尊敬的各位领导、各位同仁：大家新年好！金梦集团羊年开工典礼现在正式开始，下面进行第一项：鸣礼炮！”
顷刻间万炮齐鸣，化作缕缕青烟在空中飘荡。
“现在进行第二项：升国旗、司旗、奏国歌！请大家立正。”
只见在12名军乐队员吹奏的庄严的国歌声中，一面五星红旗和随后的二面白色的金梦司旗，在数千员工的注目礼中缓缓升起，五星红旗和白色的金梦司旗在春天的阳光下分外耀眼。
随后，吴忠夫语调洪亮地说：“请稍息。下面进行第三项，请集团公司董事、总裁兼租赁公司董事长和总经理汤利元先生讲话，大家热烈鼓掌欢迎！”
说完吴忠夫带头鼓起掌来，下面自然也跟着掌声一片。
听到这一连串的介绍，正在场上四处转悠的“小雨点”对“大耳鸡”小声嘀咕：
“一个民营企业也学政府那一套，把那些职务一个个地都介绍到，生怕少讲了那个职务都不行。”
“这就是金梦特有的官场文化，你平时不是见到随便哪个都是叫领导的？”“大耳鸡”也耸了耸肩，嘲弄地一笑，那眯眯眼就成了一条线。这时有位保安走了过来：“两位领导有什么事吗？”一看是报社的就不做声走了。戴、郑两人相视一抿嘴，真想笑出声来。
“大耳鸡”真名叫郑阳远，也是金梦报社的责任编辑，祖籍河南安阳，其母是沈阳出生的满族人，文革中随父母南来，嫁给了郑家。考大学那会，郑阳远就凭着是“兄弟民族”加了5分，才上了长天大学汉语文学系。毕业后郑先在长天市的一些小报混了几年，再应聘到金梦报社作记者和责任编辑的。河南人在国人心目中口碑并不甚好，长天人有一句骂河南人的土话叫“河南叫花子”，是讲河南人喜欢占小便宜，当然这是长天某些人的偏见。河南人虽说在小事情上喜欢占点小便宜，但在大事上并不含糊，中原大地毕竟是华夏文明的发源地之一。然而，郑阳远却自以为得了什么高贵血统似的，喜欢用“大耳鸡”、“二阳子”、“豫北子”、“顺京子”、“中原叫鸡”、“日照关东”之类的笔名，翻来覆去地摆弄姓名和父母出生地当作文字游戏，来炫耀他的出身与文字花样。就拿“大耳鸡”来说，是由“郑”的繁体字演变而来，“酉”属鸡，“郑”就成了有两只大耳朵的鸡，其实在旁人看来实在不值一提，而他却最喜欢这个笔名了。今天他和戴雨朋都是有采写任务的，他要负责写开工典礼的新闻报导和评论员文章，戴雨朋则要写一篇典礼花絮，尽管她是负责4版的编辑。
汤利元皮肤白净，个儿不高，脸庞清癯，戴一副浅度近视眼镜，行为举止温文尔雅，颇有几分学者风度。他和杨尚君、吴忠夫都是金梦的创始人，在金梦的地位和股份都居第二，只是绝对股权就只有杨的几分之一了。当下，汤利元清了清嗓子，从容地讲了起来：
全体董事、营销代表、售后服务工程师，各位领导、各位女士、各位同仁们：大家新年好！
“马踏白雪凯旋去，羊衔红梅报喜来。今天，我受杨尚君董事长的委托，代表董事长和董事会向金梦集团所有的同仁及你们的家属拜个晚年，祝各位新春万事如意、合家幸福吉祥、羊年大发财！”
照例地响起一阵掌声。汤利元停顿了一下，继续说：
“去年是我们金梦取得辉煌业绩的一年，集团销售收入突破了十亿元大关，创造了历史上最好的盈利水平，同时上缴税收一点一个亿，在全国民营企业纳税50强排行榜上位居第五位，这是我们金梦集团对国家做出的新贡献，也是全体金梦员工的光荣与骄傲！在这里，我代表杨董事长和集团董事会，真诚地感谢金梦全体同仁，特别是全体营销将士、售后服务人员和生产一线的组织者与指挥者，是你们的辛勤劳动和杰出努力，用勇气、用智慧、用毅力、甚至用屈辱，为金梦赢得了今天的繁荣与荣耀！在此，我向大家鞠躬了！”
说到这里，汤面向会场很虔诚地深深地鞠了一躬，当下会场爆发了由衷赞赏的热烈掌声。戴雨朋听了，也不无称赞地说：“汤总裁真不愧是金梦第一嘴。”
“各位领导、各位同仁：公司最近在海南三亚召开了三天两夜的董事扩大会议，集中研讨与系统修订了集团今年及近三年的经营发展战略和发展总体思路。目前，杨尚君董事长仍在三亚和战略委等有关单位的一些人，整理和编写年度经营报告，这个报告将成为金梦未来发展的一个纲领性文件，成为金梦集团发展史上一个里程碑！在三亚会议上，我们提出的经营发展战略，概括起来就是两句话十四个字，叫做：‘一体两翼两工程，三大目标五举措’，简称就叫‘12235’战略，那就是：以自主开发为主体；以战略并购与战略联盟为发展两翼；以金梦上市与开发鼠业为两大发展工程；实现三大发展目标：一是销售收入今年翻一番，达到20亿，三年内达到50亿；二是缴纳税收今年实现1.5亿元，三年内达到3亿元；三是员工工资和福利将有大幅度的改革与提高，今年人平收入提高百分之三十，三年后争取翻一番！”
听到这里，员工们情不自禁地报以热烈的掌声，打断了汤利元对发展战略方针的解释，汤利元也下意识地笑了笑，私下里嘀咕了一句：“利之所至，众必趋之”。没想到这句话却被戴雨朋听到了，后来还把它写进了花絮一文中。
“同仁们，为了保障这三大发展目标的实现，公司提出了五大发展举措。”汤利元说：“这五大举措是：一是要解放思想，统一认识。全体同仁要提高对公司经营发展战略和公司文化的深入学习与认识，提高对杨尚君董事长的经营理念和哲学思想的理解与挖掘，集团今年计划设置一个专门进行企业文化研究的机构，招聘有才识的经理人，隶属于战略委员会管辖。二是广纳人才，求贤若渴。众所周知，‘创新是金梦发展的根本，人才是金梦发展的生命’。没有人才作支撑，一切创新发展之举，都不过是纸上谈兵。今年集团计划要新增员工3800人，而且三年内不裁员。因此，公司新春的第一件大事，就是正月初八、初九这二天，在长乐大剧院和本司员工新餐厅，举行盛大的招聘会。三是两大发展工程实行董事长负责制。一定要狠抓机遇，狠下工夫，无论如何今年要实现金梦股票在沪上市。这项工程的完成，是实现金梦快速腾飞的重大财力基础，是我们创业十几年来，一直孜孜以求的金色梦想！”
说到这里，汤利元的眼镜上似乎突然一片亮堂，仿佛看到那红色的蓝色的百元大钞，如雪花般地飘来，正在金梦广场上空翩翩起舞。听到这话的“小雨点”又对“大耳鸡”轻声说：“私人老板都喜欢白日做梦，而且做的大都是金钱梦。”大耳鸡听了却不敢附和。
汤利元停顿了一下，又继续说：“两大工程的第二项就是开发鼠业。这是一个全新的领域，对广大同仁来说，也许还感到陌生，感到新奇，甚至感到难以理解。但这是杨董事长独具慧眼，敢为人先提出的新思维和新课题，是杨董事长为金梦勾画的又一幅新的发展蓝图！公司计划投资3亿元，用三年时间在长乐金梦工业区，打造世界上第一个老鼠城，为金梦的长远发展奠定坚实的发展基础和提供广阔的发展空间！”
开始员工们听汤利元讲“一体两翼两工程”时，并未听明白“开发鼠业”指的是什么，现在真真切切听说是居然要打造世界第一个老鼠城，则齐齐地哄笑起来，他们以为汤利向元是在开玩笑呢，会场上一片纷纷议论之声。倒是戴雨朋却并不惊讶，她早就听说了这个话题。这时只听见汤利元斩钉截铁地说：
各位同仁，请大家安静。打造世界第一个老鼠城的议案，是由杨董事长慎重提出，经董事扩大会认真讨论研究集体决策的发展方略。这项工程和金梦上市工程一样重要。都是杨董事长亲自挂帅的重点工程，是我们一切工作的重中之重。金梦要想在最短的时间内做到世界有名，‘开发鼠业’是最好的选择。几千年来，人与鼠互相对立、相互为敌，如果因我们的创举能造成一种人鼠和谐的景象，那世界将会变得多么的和谐美好。
“当今国内有位名经济学家金木水，提出了一个颇有意思的‘狗仔经济’论，认为洋人不怕中国那些‘国企大象’，倒是害怕像浙江台州、温州那些民企的‘小狗’，认为这些‘民企狗仔’颇能撕咬，一经咬住，死不松口，即使咬不赢，逃跑得也快，不像那些‘国企大象’笨得要死。待到我们成功打造了世界第一个老鼠城，也许这位大经济学家会盛赞我们的金老鼠更加胜过‘小狗’，会使那些洋人更加大开眼界，更加心悦诚服呢！”
汤利元一席临时发挥的“大象—小狗—金老鼠”经济理论的演讲，使所有与会人员顿感耳目一新，会场立刻安静下来。就是“小雨点”也不得不佩服这汤利元的“老鼠药”，的确叫卖得好新颖。
正当广大员工企盼汤利元就老鼠问题再讲些什么时，只见汤利元话锋一转，又讲到“12235”的主题上来了：
“全体同仁：五大举措中的第四项举措是推行新的激励政策。凡为公司两大工程、三大目标的实现做出突出贡献和完成特殊使命的金梦员工，可评为年度‘金梦人物’进行精神鼓励外，同时，公司上市后，将对其进行股权赠送大行动，公司计划拿出1000万股，分三年时间奖励有功人员。第五项举措是狠抓机遇，加快发展。机遇是可遇而不可求的，紧紧抓住‘国退民进’这个千载难逢的大好时机，全力打造金梦百年老店，实现金梦的‘天堂梦想’——‘土豆烧鼠肉’。这是杨董事长在三亚会议上提出的新名词，‘土豆’是什么？是我们现有的传统产品；‘鼠肉’嘛，当然就是将要开发的鼠业和建设老鼠城。杨董事长这个生动的比喻，十分形象地表明了开发鼠业在金梦未来发展中的地位。”
对于这个形象的说法，戴雨朋却嗤之以鼻：又一个赫鲁晓夫式的中国民营政治家，什么‘土豆烧鼠肉’，还不是捡苏俄人的牙慧而已。
“各位领导，各位同仁，”汤利元抬手看了一下表，似乎表明讲话快要结束了，果然他提高了声调：
“马去羊来，物换星移，时间将改变一切也将证明一切，不变的是我们与人类社会一同进步的足音，世界将因我们的存在和努力而分外美好，金梦也将与世界交相辉映，焕发勃勃生机。世界的未来，我们难以预言，而金梦的未来，我们可以完全把握。新的一年给我们带来了一幅美好的图景，我们将面临新的机遇，也同时要接受新的挑战。我们有着与生俱来的市场血统，有着‘只有想不到，没有做不到’的金梦行为理念，坚持金梦的‘诚实做人，精明做事’的核心理念，发扬‘狭路相逢勇者胜，抢先一步就是赢’的金梦作风，我们就一定能够圆满地、全面地实现杨董事长和董事会提出的各项经营目标，为金梦再创辉煌！我们伟大的天堂梦想就一定能够实现，有一个更加美好的金色未来！谢谢大家！”
汤利元的新年致辞终于结束了，大家报以热烈的掌声，这掌声既是赞赏，也是无奈。
汤利元的话一讲完，吴忠夫一边鼓掌一边走到前面来，待掌声停了下来后，赶紧大声宣布道：
“现在进行第四项，请集团监事会主席兼总裁助理和审计监察部部长杨尚民先生宣布新年纪律及注意事项，大家欢迎！”
说完又鼓起掌来，下面却只有稀稀落落的几声回报。
原来这杨尚民是杨尚君的小弟，年方三十几岁，初中毕业后就在金梦混事。先是看门卫，后做经警队的副队长、队长，喜欢骑着当时金梦唯一的一辆摩托车，带年青妹子四处兜风，有时也到青山县城一些按摩店、美容院之类的地方鬼混，惹出不少风流韵事来。来长乐后，杨尚君拿钱让他到长天一个民办学校混了张大专文凭，提拔当了审计监察部部长助理，旋即又升为部长。后经汤利元提议升为总裁助理，其实董事会的人都知道，这是等价交换。不久，汤利元的弟弟汤友元，刚刚从香港混了张研究生文凭回来，就被杨尚君任命为董事长助理兼基建部部长，这是一个人人都知道的肥缺。去年，金梦为了筹备股票上市成立了监事会，杨尚民又被顺理成章地提名为监事会主席，尽管当时也有股东就弟弟监督哥哥提出了质疑，却被杨尚君一句话就否决了：“共产党还兴自己监督自己，杨尚民咋就不能监督金梦了！”一锤定音，杨尚民全票通过当选为监事会主席，为杨氏家业保驾护航。
杨尚民外表倒是一表人才，相貌堂堂，衣着讲究，喜欢装“酷”。当下他兴高采烈地第一次在开工典礼上讲话，心情格外地高兴。但场下稀落的掌声又使他心里感到很恼火：这些人太不懂道理了，常言说端人家的碗，归人家管嘛，你们吃的都是我杨家的饭，却连给我鼓一下掌都不愿意，真是太冒得味了！心里虽然这样想，脸上还得挂满笑容，把秘书代为写好的讲话稿从口袋里掏出来对着念了起来：
尊敬的汤利元总裁、各位领导、各位同仁：大家新年好！骏马辞旧岁，吉羊报新春，在公司正式开工之际，我受汤总裁的委托，经过集团董事会批准，现在向大家宣布几条纪律及注意事项：
一、重申严禁个人之间或部门之间利用春节之机，从事内部营销，包括请吃、送礼等行为，尤其是各级领导干部必须廉洁自律；
二、从即日起停止一切串门、走访活动；
三、从即日晚上10时开始，按公司惯例限制一切牌类活动，违者按规定处罚；
四、上半年生产高峰即将来临，同时驻外营销、服务人员等将利用春节期间开展培训活动，请各部门务必高度重视并采取得力措施，保障安全、消除隐患、杜绝安全事故。尤其是驻外回公司人员，严禁三五成群地在长乐的茶馆、酒店、按摩、桑拿、浴池等服务场所酗酒生事、卖淫嫖娼和搞黄、赌、毒违法行为，领导干部带头违禁的，要加倍处罚。
纪律及注意事项宣布至此完毕，谢谢大家！
杨尚民话一落音，下面响起了“呵呵”的嘲笑声，胆大的竟然叫道：“请杨主席带头遵守！”引起了场下一阵哄笑，搞得杨尚民脸上青一块紫一块，很尴尬地离了前台。那似乎天不怕、地不怕的“小雨点”，这时却绷着脸，什么也没说，连“大耳鸡”跟她说话都没听见，自顾自地走了。
吴忠夫见状，赶紧过来大声宣布：
“现在进行第五项：礼成。鸣炮开工！”
顿时，万炮齐鸣，几万发万紫千红、千姿百态的礼花冲上了天，把长乐经济开发区的半个天空照得五光十色，一片辉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