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肯在伊利诺伊所度过的第一个冬天,是该州历年来最寒冷的一次。大雪在大草原积下十五英寸厚,牛群死去,鹿和野火鸡也几乎灭绝,甚至人们也被冻死。未曾有过什么土地,而且他从来没想过要拥有土地。他已在农场生活了二十年,而他对于垦荒农耕已尝尽辛酸了。他厌恶那种过分劳碌和单调无味的生活,而那种渴望要得到声望以及和其他社会人士交际的欲望,促使他想要得到一份工作,能使他见到人们并吸收一些听众,并让他们对他的故事拍手喝彩。
在印第安纳州的时候,有一次林肯帮忙划一只平底船,顺着河流到新奥尔良去,而他的遭遇是多么有趣啊!一天晚上,当船只在杜杰司尼夫人的大农场边停泊时,有一群黑人,带着刀棒,爬上船来。他们打算把船员杀掉,将尸首投进河里,然后把船开到新奥尔良的贼窝去。抢了一根木棒,用他长而有力的手打得三个强盗滚进河里,然后追击余党上岸。但是在搏斗中,一个黑人用刀在林肯的额头划了一下,使他在右眼上留下一个伤疤,一直到他死去。
到了新奥尔良后,林肯就为自己谋得另一份河流上的工作。以一天五角的价钱,并加上奖金为工资,来雇用他的异母兄弟及他的第二个表兄弟砍树,伐圆木,将它们漂浮到一所锯木厂,建造一只八十尺长的平底船,再装上腌肉、玉米和生猪,然后顺着密西西比河漂流下去。
雇用林肯的商人是丹顿·奥法特。三年前令林肯魂牵梦绕的俄亥俄河此时只是一闪而过,令他难以忘怀的是新奥尔良的黑奴,当他经过一个奴隶拍卖所并看见一次黑奴大拍卖时,他愤然感到一种难以遏止的厌恶。一个黑白混血的漂亮姑娘被拴在一根木桩上,她要忍受前来挑选者的掐捏,这不免使她疼痛难耐而又蹦又跳。出价购买者还以对待牲口的方式令她在一个小房间里像马一般跑来跑去。他们挑剔着,仿佛她是货物或者动物。这时,林肯说,他将来如果有机会,那么他所给予这个制度的惩罚一定是致命的。他们卖掉平底船然后乘轮船沿密西西比河至圣路易斯,之后步行回到柯尔斯。这次与家人的团聚是短暂的,很快林肯就到了纽萨勒姆并在那里生活了近六年。
闯荡纽萨勒姆离斯普林菲尔德约二十英里,是一个命名还不到两年的村子。林肯以前的老板丹顿·奥法特在这里拥有一块土地并开有一间店铺,他非常喜欢年轻的林肯,就让他在店里售货。
店里面堆满着各种杂货和酒桶。这是一家乡村杂货店,从盐、糖、茶叶、鸡蛋,到布匹、帽子、手套、袜子、皮鞋等,样样俱全。在店铺的柜台外边,放满了农家用的犁、锄头和铁锅等用具,墙壁上还悬挂着旧式的长枪。
亚伯拉罕是一个很诚实的人,工作也很卖力;不但体力很强,而且还很有学问。此外,他说话也十分风趣,所以很讨人喜欢。“那个奥法特老板店里的一个叫做亚伯拉罕的掌柜,真想不到竟是一个那样诚实的人!有一次,我在这家店里买了一袋茶叶,到了晚上有人来敲门,我很奇怪,马上出去看,原来是亚伯拉罕。他说事后一查,发觉那一袋茶叶斤两不足,特地补送些茶叶来。他又再三向我道歉,才放下茶叶回去。
我并不是重视那一点点茶叶,而是被他的诚实感动了。”
“是啊。有一次,他少找了三分钱给一个从乡下来买东西的顾客,竟在晚上,走了六公里的夜路,把那三分钱送还,这实在使人敬佩。”
“而且,他很喜欢孩子,我家里的孩子,每天一吃过晚饭,连嘴也不擦,说声听故事去,就跑了。”
不论到什么地方,都可以听到“亚伯拉罕真老实”这一类夸赞。店里的生意也非常好。奥法特坐在沙发椅上,不住地从那大烟斗里喷出烟来,那副得意的神情,实在滑稽。
这老板总是说,这店里卖的东西,比波士顿或华盛顿的货品,都要高出一筹。不管是酒、糖、苹果、纸烟,一样的货物,只要是摆在他店里,就变得特别好。
“总而言之,我这店里卖的都是第一流的货色,而价钱却是最便宜的,对待顾客特别亲切,你只要看看我们这个掌柜!这样能干的掌柜,在全美各地去找,怕也找不出第二个来呢!”“就在两三天以前,那么大的一桶威士忌酒,运到了店里来。用两头马很吃力地拖来的一桶酒,说起来简直要吓坏人,亚伯拉罕却很轻松地独自抱了起来,而且举得比眼睛还要高些!在你们之中,力气这样大的人,我想找不出一个来吧?只要他伸出小指头来一摸,包管叫你们的肩胛骨粉碎!”
“老板,你说得不错,亚伯拉罕力气大,我们是知道的。
可是,你说在我们的同伴中,没有一个像亚伯拉罕那样有力气的人,这句话,我们却听不进去。”
“你们是说,你们这群人里面,还有力气比亚伯拉罕要大的人,是不是?”
“当然有了。单说约克·安斯屈伦就挺好,他是邻近一带有名的摔跤选手呢。”
“真的吗?这倒很有意思,我们就叫那位安斯屈伦和亚伯拉罕两个人来较量一下。要是亚伯拉罕输了,那我就再也不夸口了。”
“可以。那么,老板,我们就这样一言为定!”
“当然可以。明天是星期天,比赛时间就定在下午两点,地点是村里的广场。”
奥法特就在亚伯拉罕有事外出不在店里的时候,决定了这场没有名堂的比赛。亚伯拉罕回来,一知道这件事情就拼命摇头,奥法特却一面摸着他那个秃头,一面不住地劝说,最后,亚伯拉罕也只好接受了下来。
“今天这场比赛,你看怎么样?”
“这当然是约克赢了。你看他那副身材,实在名不虚传。
人家叫他野牛,到底没有错。”
“不过,最近来到这里的那个叫做亚伯拉罕的,看样子也着实有一手。尽管瘦巴巴的,可是骨架很粗壮呢。所以,要是给他那只铁腕一把抓住,恐怕连一只公牛也要倒下来呢。”
“听说,他在印第安纳的荒野里工作时,有一只野牛就被他活活地扭死了!”
“怪不得他把一大桶啤酒拿在手里,如同玩耍一般。”
不一会,被大家那样重视着的亚伯拉罕,拖着他那两条特别长的腿,慢条斯理地来到广场上。奥法特兴奋地说:
“亚伯拉罕,要使足力气干一下呀!要是败了下来,以后我的嘴就说不响了。”
“好吧。可是你也用不着急成这个样子,慢慢地瞧就是了。”
比赛的时间到了。
“约克,你把那个高个子好好地教训一顿!”
村子里一些急性的人这样在旁边大声呐喊。
“不能失败!亚伯拉罕,要留神!”奥法特站了起来,为亚伯拉罕打气。
那个安斯屈伦的确不愧为一个摔跤选手,他那个向前略略弯曲着的、像牛一般的身体,使劲地伸出两只胳膊的姿态,简直像一座铜墙铁壁。亚伯拉平却是呆站在那里,仿佛风一吹就会倒似的。
最先两三分钟的时间,双方都鼓着眼珠直瞪着对方,突然,“野牛”约克凶狠地向亚伯拉罕猛扑过去。亚伯拉罕很快伸出他那只特别长的大手,一把抓紧约克的肩膀,再用双手把对方高大的身体,没命地推过去。约克也使出全部力气回推过来。看热闹的人都捏了一把冷汗,不声不响地站在一旁。老爱说话的奥法特老板,也把他那个大烟斗塞进了口袋,张着嘴巴目不转睛地看着。突然,亚伯拉罕的左手往对方的腰窝里一推,就像开动了一架起重机一样,约克那个公牛般的身体,立刻离开了地面!“亚伯拉罕,整垮他,把他打倒!”
可是,亚伯拉罕从一开始就没有怀着胜败的心理,他不想把对方摔在地上,免得对方在众人面前出丑。
他慢慢地把约克按下去,认为这已经分了胜负,所以就绽开笑容,打算走开,结束这场无意义的比赛。
想不到约克从他背后反扑上去,一面伸出腿来狠命地向林肯踢去,这是摔跤比赛中禁止使用的一手。
亚伯拉罕的身体被踢得摇晃了几下,可是,他的脚还是站得很稳。
“这太卑鄙了!好,重新来,来一次光明正大的比赛。”
亚伯拉罕说着,双手卡住了约克的喉咙,用力把他举起来,一直举到头顶上面,还在空中将他摇了两三下。
“哎呀!”观众大声惊叫了起来。
“砰”的一声,约克巨大的身体被摔倒在地上!亚伯拉罕的力气实在大得惊人。
“这还得了!”
七八个约克的伙伴,也是当地青年集团的成员,七嘴八舌地跳了出来。亚伯拉罕一声不响地站在那里,镇静地看着他们。这时有人大叫:“要替约克复仇!”
另外又有七八个人,也这样嚷了起来。于是,就有十五六个青年,把亚伯拉罕包围了起来。
可是,亚伯拉罕还是非常镇静:“大家不要误会,今天是摔跤比赛,不是打架。”
不过,亚伯拉罕的态度越是镇静,那些青年越来得凶狠:
“你在说什么!我们的同伴挨了打,就不声不响放你过去吗?大家来,揍他一顿!”
“真的要干吗?我最讨厌打架,今天实在没有办法,就只好打吧!”亚伯拉罕不慌不忙地把腰里的皮带系紧。
“等一等!等一等!”
被摔得几乎昏过去的约克突然大声嚷着,站了起来:
“架是打不得的!刚才做出卑鄙举动的,不是他而是我!这次是我的不对!”
约克一面这样说着,一面从人丛里挤进去,和亚伯拉罕握手。这个安斯屈伦倒真是一条好汉。
亚伯拉罕也伸出手来,紧紧地握住对方的手。
“约克,我刚才一时气愤,把你摔得那么厉害,真对不起!痛不痛?”
“不,没有什么。不过,你的力气的确大得惊人。这里有了你这样一个人,今后我们就宽心多了。从今天起,咱们做个朋友吧!”
“好!我们做个朋友吧。今晚有空的话,请到店里来玩玩。”“一定去,一定!”
于是,那些一直担心眼前这个局面不知如何收拾的村民,这才放下了心。
经过这场比赛以后,亚伯拉罕成了被大家器重的人了。
同时,从这件事以后,亚伯拉罕和安斯屈伦真的成了最知心的朋友。在纽萨勒姆林肯终于找到几年来一直所追求的一个机会,就是克服他的胆怯以及学习公开演说的一个机会。自从在印第安纳州时,他在这一方面仅有的机会,就是对田野里的一小群工人们讲话而已。然而在纽萨勒姆有个组织叫“文学会”,每逢星期六夜晚就会在罗特利基酒店的饭厅里聚会。林肯极为踊跃地参与并且在其组织中取得领导地位,讲故事、朗诵自撰的诗歌、发表即席的演说、谈论桑加芒河航行一类的问题,或者辩论一些当天发生的各种事件。
这些活动是极其宝贵的。它扩充他的心智领域并且唤醒他的志愿。他发现他有非凡的才干:用他的言词去影响别人。这样的认识增强了他的勇气和自信力,这是从来没有其他事物所能促成的。
店里的工作并不很多,这使得林肯有时间看书,并对政治开始着迷,这使他更有兴趣钻研法律。在纽萨勒姆,每逢星期六晚上罗特利基酒店的饭厅就会热闹起来。羞怯的林肯非常活跃,在这里他讲的笑话、他即兴的演讲和他的政治见解,甚至他的因缩水而紧贴在腿肚上的熊皮裤,无不给人留下深刻的印象。他曾向学校老师门特·格雷厄姆求教,格雷厄姆告诉他要想在法律和政治上出人头地必须精通文法,他因而设法借来柯卡姆的《英文文法》读了又读,很快就学会了如何清楚、明白地表现自己的思想。
现在林肯的自信心日渐增强,小店使得他认识了不少的人,他们常拿他难看的地方开玩笑,来这里的人都知道丑陋的亚伯拉罕并对他的笑话着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