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医院取化验单的路上，我的心情是复杂的。我清楚地认识到，如果没有问题，大夫是不会让我做进一步检查的。假如真的查出了癌细胞，面对可怕的癌魔，我能挺得住么？我立刻截住这种念头，不让自己顺着可怕的结果想下去。我一遍又一遍地劝慰自己：不会有问题的，不会的。
拿到化验结果，我一刻也不敢怠慢地跑去找到主任医师，怀着一颗忐忑不安的心，仔细观察着她审视一张张片子的每一个细微表情。从那张职业化的脸上，似乎搜寻不到任何异常变化。她看罢所有的单子，和蔼地拍着我的肩膀说：快去挂个肿瘤科主任的号。
什么？！接过单子，我的手有些颤抖。我不敢想的问题果真出现了。有许多可怕的事情，你也许在生活中经常听到或看到，但只有当你亲身遭遇它，你才能深深地感受到那种沉重的打击所带来的心理痛苦和精神压力。我不知道自己是怎样匆匆挂号找到肿瘤科的。将病历本按序放置在桌上，坐在诊室外的长条凳上焦急地等待着。这里坐着许多来就诊的人，她们有比我年长的有比我年轻的，每一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忧虑。为了稳住情绪，我佯装镇定地从坤包中取出一本陈建功老师送给我的《鬈毛》。我的目光在书页上荡来荡去，好半天一句话也没读进去。我知道，此时此刻，再精彩的小说也拴不住我那颗纷乱不安而又痛苦不堪的心。
我的目光慢慢从书页上移开，看到一位漂亮的年轻女士从诊室走出来，依偎在站在门口等待她的丈夫肩上，眼泪失控地滚落下来。像受到传染似的，我的眼睛也变得有些湿润，我慌忙将目光移向洁白的墙壁，不愿在公共场所碰落那一行莹莹清泪。我能控制住自己的眼泪，却控制不住心里一阵阵发慌、发毛、发蒙、发憷。一股股难以名状的恐怖感袭来，使我如坐针毡。我急忙站起来向一边踱去。不！这决对不可能。人到中年担子重，我是无论如何不能倒下去的。我的母亲，我的儿子，我的丈夫，我的……他们是多么需要我呀。那些深深爱着我的人，当他们听到此消息后会怎样地难过？不，我无论如何不能让他们知道。我要不动声色地抓紧时间去做许多事情，把日程安排得满满的，把办事效率提高再提高，尽量少留下遗憾。第一，我要……
“哪位叫景棉？”清脆的叫号声打断了我的思绪。我急步来到诊室，将所有的检查结果恭恭敬敬递交给那位体形有些富态的主任医师。他习惯地用手指向身后的床，示意我上去等待检查。我没有动，静静地站在他身边，连出气都格外小心。我在等待着权威人士的宣判，等待着同样的结果从另一个大夫口中讲出。他看完一张又一张检查结果，片刻，他抬起头慈祥地看着我说：“别紧张，没什么大问题，只是有些炎症。”我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快活地像个孩子般望着大夫甜甜地笑了。人相信好消息的速度总是快于接受坏消息的，若不是极力控制自己由喜悦、兴奋而产生的冲动，我一定会拥抱住眼前这位慈祥的长者。
步出医院的大门，只觉得脚底生风，分外轻松。看，道路两旁，花红叶翠，彩蝶飞舞。瞧，丽日当空，蓝天如洗。城市还是那座城市，街道还是那条街道，然而在我眼里，一切似乎都变了，变得那样可爱，处处充满了新鲜感。我欲张开双臂，去拥抱蓝天大地，去拥抱眼前实实在在的普通生活。
1998年11月21日《北京工人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