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当踏进装甲兵司令部大院，每当敲开大姑姐的家门，总要站在穿一身将校呢的大姐夫遗像前待一会儿。默默地和他打个招呼，问候几句。时常望一会儿，眼睛就控制不住地潮湿了。总觉得，大姐夫没有离开我们，每个房间里，似乎都有他忙碌的身影。
几十年的部队生涯，使大姐夫和大姐总是离多聚少，一对双胞胎儿子，还有一个女儿，都是孩子的姑妈帮助大姐一块儿带大的。也许大姐夫觉得对家庭亏欠太多，所以离休后一直闲不住。每次去看望他，不是正在为一个闲置的墙角空间做储藏柜，就是为凉台上的众多花盆搭架子。家里的角角落落，都被他拾掇得干净整洁，布置得舒适有条理。
儿女小的时候，大姐夫很少有暇顾及他们。但在儿女成家的时候，已经是军首长的大姐夫，为了儿女，居然当起了业余木匠。他低头锯木头，弯腰刨木板儿，这里量量，那里画画，拼接、打磨、刷漆……汗水浸湿了衣衫，手掌磨出了老茧。经过多日辛勤劳作，亲手为儿女各自做了一个大衣柜。那衣柜的每一处，都凝聚着一个父亲对儿女的深爱和祝福。
大姐身体欠佳，年轻时肺部动过大手术。大姐的两个弟弟在外地工作，父母身边无人照顾。大姐夫离休后，时常从装甲兵司令部大院，跑到东四十一条看望岳父岳母。其岳父岳母上了年纪，尤其岳母，身患多种疾病，生活中有诸多困难。但老两口从不向儿女讲，尤其对工作在外地的两个儿子，总是报喜不报忧，以免他们分心。有一年入冬，很少得病的老爷子感冒了，总是咳嗽，并一反常态地念叨着想念小儿子。大姐夫闻听，速速给在山西工作的小儿子写了封信。小儿子接到信，立刻请假到财务科借了钱回到父母身边。大姐夫跑前跑后，细心照料老爷子。当时恰逢过春节，合同医院的医疗条件本来就差，加之放假期间大夫护士的疏忽，住院后没有得到及时诊治。老人由感冒转成肺炎，医治无效，不久便匆匆离去。
大姐夫十分焦虑，他一面照看着老岳母，一面为老人的小儿子能够尽快调回母亲身边而奔波。尽管80多岁的老人一刻也离不开人，但要把其小儿子调回北京，仍是一件颇不容易的事情。为了证明小儿子是插队知青，需要到他当时劳动过的农村和公社派出所开具证明。公社派出所的知情人调到了县城，大姐夫又跑到县城四处打听。当时交通不方便，仅这一份证明，大姐夫在县城和公社之间不知跑了多少趟。那三十余份证明材料以及三十余枚大红印章，让大姐夫足足跑了一年的时间。
小儿子一家回京后，大姐夫帮着拆包装箱，收拾房间，规划布置。年已八旬的老母亲看到小儿子回到身边，心情舒畅，身体竟奇迹般逐渐好起来。
大姐夫精明强干，见多识广，是亲人们的主心骨。我们遇到什么事情拿不定主意，总爱说，问问八路军首长。但有一件事情，我们没有听首长的。
83岁的老母亲夜间下床小解，摔了一跤，造成骨折。医生嘱咐卧床休息。从此，老母亲食欲减退，不久撒手西去。料理好老人的后事，有一天，大姐夫来到我家，把厚厚的一沓子人民币交给我丈夫。他说，这4千元是老人的积蓄，老人生前和你们生活在一起，这钱就交给你们吧。当时，我们的月工资才几十元，看到用报纸包裹的一摞子钱，我的第一反应是恐惧。这么多钱放在家里，心里不踏实啊。于是和大姐夫商量，四个儿女每人一份。他作为老人的大女婿，坚决不要。我和爱人第一次没有听大姐夫的，愣是把钱分成四份，硬塞给他们，使每个儿女各得一份。
大姐夫长得高大魁梧，离休后身体很硬朗。有时候，他穿一身将校呢，从我们眼前经过，那种威风凛凛的派头透着一股正气。如此威武健壮的大姐夫，居然得了一种罕见的肌萎缩侧索硬化症。要强能干勤快的大姐夫，在病情加重后，在生活不能自理后，内心的痛苦是可想而知的。
人在走完最后的生命历程时，如果是被病魔折腾的痛苦不堪，是件很残酷的事情。大姐夫的离去，又恰在到处弥漫着非典恐怖气息的日子里。走进301医院，看到全副武装的大夫在设立的发烧门诊处走动，心里就已经紧张恐惧了。我实在不愿意看到大姐夫被病痛折磨的样子。
如今，大姐夫留在我心目中的印象是，穿一身便装，总是不停地干事情，细心关照他人，一副和蔼可亲的面孔；偶尔穿一身将校呢，走出军人的风度，走出将校的威严，是一道高大挺拔的风景。不管哪种印象，都是那么亲切，那么美好。
写于2011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