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是农场最繁忙的收获季节。第二天早七点钟,有位四十岁左右的姚大姐,来带这几个新到的女孩。这十二名新分配的学生分到了两个班组里,姚大姐是山菊的班长。今天的任务是,跟着联合收割机人工脱粒割倒的黄豆铺子,姚班长发给了每人一把新的四齿铁叉。这工具山菊在老家见过,不过老家都是自己做的木头叉子,这个是铁叉子。山菊纤细的双手握着铁叉觉得别别扭扭的。紧接着,姚班长就带着她们坐车到了黄豆地。山菊往前一看,妈呀!这地咋这么大,这么长?望不到边呢?几个小姑娘站在地头,开始发愁起来。
山菊握着自己手里的这把铁叉,看着天空,她一声叹息。从此自己的手,就要跟铁叉锄头打一辈子交道了吗?自己的求学之梦算是彻底成了泡影,一想到这个问题山菊就又撕心的痛。
正在山菊走神的时候,姚班长明确了工作。一台康拜因跟着四个人拓谷,俩人一伙,一个老同志带一个学生,两伙轮换。康拜因又高又大,嗡嗡的机器一响,前面的收割台就开始飞速地旋转起来。
老工人刘大叔双手握紧铁叉,率先挑起了地下的黄豆铺子,他再一用劲,把豆铺子送进了收割台。山菊学着大叔的样子,也握紧了铁叉,挑起来黄豆铺子,她胆战心惊地把黄豆扔进了收割台。就这样,几个人跟随着康拜因,往前一铺一铺收获着黄豆。个把小时的时间,几个人年轻人已经满头满脸的灰尘和黄豆毛子,逢头散发的样子,看不清了一个个青春美丽的模样。
姚班长说:“明天都带个头巾吧,灰太大了。”
嗡嗡的康拜因加速的运转着。几个小姑娘实在是干不动了,陆续撂下铁叉,瘫坐在了地下。山菊还在坚持着,但手挑豆铺的速度也越来越慢。康拜因总出现空转。年轻的驾驶员着急起来,走出驾驶楼,冲着姚班长嚷嚷道:“这当官的是他妈瞎扯淡,叫这几个刚到的学生来拓谷,多误事。”这种情况老职工就很累了,他们一边干活一边也发起了牢骚。山菊是个好脸面的丫头,听到老同志也牢骚起来,心里很不是滋味。她拿起装水的塑料桶,咕咚咕咚喝了几口水,又继续一铁叉一铁叉挑起了黄豆铺子。干了一会,山菊浑身冒汗,她实在也干不动了,一屁股坐了黄豆铺上。山菊满身灰土土的,成了个真正的灰姑娘。那双大眼睛滞暗无光下来。好不易到了中午下班的时间,几个小女孩先回到了寝室。她们拿着镜子一看,成了这般灰突突的模样,几个人一阵子委屈后,又咯咯的笑了起来。小萍哭丧个脸说:“连队这农活咋这么累呀?一辈子要是呆在这兔子不拉屎的地方,那可惨了。我是受不了,说啥也要让我妈把我调回场部。”几个小姐妹,你一言我一语地拿着饭盒向食堂走去。听着几个小姐妹叽叽喳喳的话语,山菊只是淡淡笑笑而已。既然自己的命运就该如此,怨天尤人能起何作用?
今天中午食堂做的包子。两种馅的,白菜粉条和猪肉罗卜。山菊花了三毛钱,买了三个素馅包子和五分钱一碗的菜汤。小萍拿着几个热乎乎的肉包子,走到山菊面前说:“山菊,干这么累的活,你咋不卖两个肉包子吃?”
小萍是个心里搁不住事的姑娘。性格又活泼,有啥就愿意说出来,愿意显摆显摆。听着小萍说这话,山菊苦笑了一声说:“我不爱吃猪肉。我先回宿舍有点事情。”山菊借故离开了食堂。此时,山菊内心有种无法言语的难受,无论多苦,也要学会忍耐现时的生活。
在这段繁重的秋收中,一起来的三个小姐妹,找借口请了两天假回家了。山菊和小高咬牙一直坚持着,直至一个来月秋收结束。
秋收一结束。连队就开始发工资了,并放假三天。
山菊也准备开了工资就回家休息几天。
夜幕降临。窗外的东北风一阵比一阵疯狂。也是山菊离开家乡,迎接的第一个寒冬。她茫然地听着那呼啸的北风,心中一种不明的委屈涌上心头。透过朦胧的双眼,山菊惆怅地又望着黑糊糊的夜空。隐约间,父亲那慈祥笑容和临终的叮咛,又浮现在山菊眼前。此时,她心中迷茫的云雾慢慢又消失了。山菊提醒自己,一定要有勇气面对现实。
刮了一夜的风,第二天满山遍野落叶一地。河面上也结了薄薄一层冰,突然的寒气让低洼处生了一层白霜,北大荒真正寒冷的季节到了。好不易熬到了秋收结束,几个小姐妹一大早醒来也懒得起床。
山菊看看时间七点了,她赶紧起床洗漱一番。
陆续几个女孩也起了床,前后去食堂吃早饭。吃过早饭,几个小姐妹一起来到办公室门口等候开工资。拿上工资就准备坐车回场部的家。
小萍嘴里念叨着:“我这个月请了两天的事假,也不知道能扣我多少工资?这点工资挣得能累死人。回家赶紧跟我妈说,明年说啥也要调回场部去。找个好工作,一辈子多美。”
八点钟,会计出纳来了。工资是按考勤发的。山菊没有误一天的工,所以发了二十一块钱工资。小萍只拿到了十八块多点工资。山菊很兴慰,一些劳累忘在了九霄云外。她思量着,自己留下吃饭钱就可以,其余的交给大姐。自己能挣工资了,母亲不能就指望大姐。二哥挣的钱让他自己留着,他已经二十多了,还没有说上一房媳妇。这也是全家人一桩愁事,大事。
每隔一天就有一辆公交车来连队。山菊没有舍得去坐公交车,而是坐上了连队去场部送粮食的车,这样就可以省两毛钱了。今天的小北风也刮的飕飕的凉,此时,山菊真正感觉到了,人们传说中的寒冷北方。将近一个小时到了场部,在百货商店门口车停下了。山菊进了百货商店,给母亲买了一斤白糖。百货柜里一块枣红色的头巾,山菊非常的喜欢。
她忍不住上前问售货员:“阿姨,那块头巾多少钱?”
“一块五毛钱。买一块带吧,小姑娘,戴在你头上一定很漂亮。”山菊犹豫了片刻,转身离开了柜台。拎着手中的白糖回家了。
拉开她大姐家的房门,刘娣正在忙碌着做午饭。两个小外甥女在屋内玩耍。山菊叫了声:“妈,我回来了。”
刘娣看到山菊回来了,高兴得差点没落泪。一边上下看着山菊,一边嘴里不停地念叨着:“你这丫头,咋这么长时间不回来一趟?妈担心死了。看看累的又黑又瘦了。”
山菊看着母亲说:“没事的,干习惯就好了,请假是要扣工资的。妈,这是我给你买的白糖,心里不舒服了就冲碗糖水喝。”
“嗨!要是你爸活着多好。”刘娣无意中又提起了老伴,并用自己的袖子沾了几下眼角。
山菊听着年迈母亲在唠叨父亲,心在无声的抽搐着。
中午姐夫和大姐回来了。饭前,山菊掏出了十块钱递给了大姐。大姐唠叨说:“挣点钱不容易,自己省点花,家里一堆事等着用钱呢。”
山菊点点头说:“我知道。”
姐夫说:“天冷了,山菊还没有一件过冬的大棉袄,不行给她买一件吧。”
山菊忙说:“看看家里有没有旧棉袄,能穿就中。”
大姐直不楞腾的看着姐夫说:“你就知道顺嘴说,每月就这几十块钱工资,一家子人不算计着,这日子怎么过呀。这样还上嘴不接下嘴呢。把你那件旧军大衣先给她穿着过冬就行。以后自己挣钱多了再买新的吧。”大姐唠唠叨叨一推话。
一月没有回家了,山菊听到大姐说话那劲头,心里就有一股酸楚。吃顿饭,母亲和山菊也感到十分的拘谨,家里的气氛叫人感到很压抑。
午夜来临。天空下起了今冬第一场雪花,绒绒的白雪漫天飞舞。使人心情宁静了许多。收拾完家务,母女俩躺在了被窝里。一月没有见面,山菊和母亲聊起了家常。无意中,母亲说出了既是她一个人在家吃闲饭,她大姐还是老样子,常常不知啥缘故总是爱发个无名火。搞得老人心里很憋屈,常常一个人偷偷流泪。生活像一团缕不清的乱麻,年复一年中重重叠叠。流沙的岁月让生命徘回在人世间,留下了山菊心中一道道疤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