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着邹略生喋喋不休手舞足蹈地诉说着他父亲的轶事,念云踪脑中思绪起伏,突然她想起一事,立刻截断他的话,问道:“你爹是不是在几年前被吕莫岑挑了整个分舵,右臂还受了重伤?”
邹略生瞪大双眼眨也不眨地看着她,过好一会儿才结结巴巴地道:“吕莫岑!哼!吕莫岑算什么!最后还不是被我们刺得浑身都是血窟窿,死得不能再死了……”
“你说什么?”
邹略生没注意到念云踪眼中陡然升起的一抹寒气,犹自兴高采烈地诉说着当时的火热场面:“他那个老婆倒是挺乖巧的,可惜修为太弱了,他想保护他老婆,结果被我爹和四庄主同时刺了一剑……唉,你知道吗?本来四庄主和大家约定好,谁先让吕莫岑身上挂彩,谁就能坐上庄主的宝座,结果我爹和四庄主同时刺了他一剑……唉,真遗憾啊,庄主之位又要重新选了!不过我告诉你,我爹的修为比那个四庄主强多了,他肯定赢……”
念云踪把他的故事和许鸿君的故事联系到一起,大概能猜测出当时的情况是什么样的。但是,知道得越多,她的愤怒就越猛烈!
邹略生见她沉默不语,以为她是吓坏了,赶快停口不再说这件事:“嗳,你喜欢听什么故事?我可是走遍了龙族上下,你想听什么故事我都可以讲给你听……”他的手依然紧紧地握着念云踪的手,甚至另一只手也开始不规矩地在念云踪手背上抚摸起来。
“踪儿!”
念云踪抬头去看,她头一次看到苏致言一惯淡定自若的脸上出现了一丝愤怒,并且毫不留情地将拨开了邹略生的手,丝毫不给邹略生任何面子。
“你……”邹略生见有人插足,正待火冒三丈,转头一看是苏致言,不由得从鼻子里挤出一声冷哼,阴阳怪气地道,“原来是苏——少庄主啊!想不起苏少庄主连一个小侍女都如此关心,真真令人敬佩啊!”
“邹师兄,请自重!你面前这位姑娘马上就要成为我的夫人,倘若邹师兄以礼相待,还有机会留下来喝杯喜酒,倘若邹师兄……”
“什么?她……她不是侍女么?”邹略生一张马脸由红转白,又由白转黑,他“唰”地抽出身后的长剑,一脸不爽地道:“听说苏少庄主的病已经痊愈了,正好趁此机会,我想领教一下苏少庄主的剑法!”说着,还不等苏致言拔剑,已举剑刺向苏致言的要害。
苏致言淡淡地看着他剑身上流转不息的正蓝色光芒,毫不犹豫地抽出自己的空灵古剑,顿时一股幽蓝的荧光随着拔剑动作划过天际,与那股正蓝色的光芒刹时间已相交了七次。
两人修炼的都是水灵气,同样提着一柄增加修为的古剑,同样是蓝色的光芒,却因为修为高低显示出了不同的蓝色。
念云踪只看了一会儿,便知道邹略生修为虽然算是这一代中出类拔萃的,却始终是不及苏致言——尤其是病愈后的苏致言!生病时,他受到毒气影响,灵气后继不足,所以被人误以为他修为极弱,但其实他已跻身剑师中阶的行列,远比邹略生这种剑师初阶级别的要厉害!
果然没一会儿,邹略生就气喘吁吁,脸色极不好看地跳出剑圈。他长袖一甩,阴着脸狠狠地看着苏致言:“算了!这次算我给你一个面子!”他打量了念云踪一眼,满怀怨恨地道,“念云踪是吗?好!我记下了!”
邹略生恼羞成怒地离开后,苏致言拉起念云踪的手,温柔地问:“踪儿,你没事吧?你的脸色不太好看。”
“没事……”念云踪摇摇头,轻声问道:“刚才……你不怀疑我吗?”
苏致言的清眸中荡漾着无尽的宠爱,他摇了摇头,柔声道:“我知道邹略生是什么样的人。”
念云踪半开玩笑的反问:“那如果不是邹略生,是其它人呢?”
苏致言深深地看着她,好一会儿才含情脉脉地道:“只要你的心还在我身上,我就不担心。”
念云踪微微尴尬地别开脑袋,苏致言该是这世上待她最为温柔的男子吧?可她不知道该如何去回应他,她甚至很是心虚地看着湖面好一会儿才道:“我累了,我先回房休息了。”
念云踪刚回到房间,苏若眉却又着项小园将念云踪请到了花园的赏花亭中。
亭外繁花缤纷,桌上一壶桂花酿,苏若眉自斟自饮,一股股桂花的清香扑盈鼻尖,念云踪却鼻头一酸,想起去年重阳节,师傅还称赞陆小臻将桂花酿酿得“此酒只应天上有”,四人边喝边聊,喝到酒酣耳热之时,吕莫岑弹起古琴,陆小臻提裙乱舞,她则赋诗一首,三人被苏白染取笑是“画虎不成反类狗”,苏白染又被三人取笑“不学无术”……
想起那时的事,念云踪的唇角犹自带着微笑,只是,当目光移向苏若眉时,微笑却蓦地变成了冷笑。她很想戳穿她的真面目,但她一直在忍,她知道现在并不是最好的时机。
苏若眉也不给念云踪斟酒,甚至没有请她坐下。念云踪却不与她客气,自顾自地落座,只是没有去喝苏若眉的酒,她始终记得吕莫岑是如何着了苏若眉的道的。
又是一杯清酒下肚,苏若眉忽然低低地笑起,启唇道:
“我这个儿子,从小身体不好,我不让他练剑,他就瞒着我偷偷学。十岁前他练得很随意,对身体影响也不大,我也便随他去。可是十一岁那年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越来越勤奋,每天从不间断地到处找人教他。虽然他没有很正式地拜过师傅,但其实山庄里每个人都当过他的师傅。我一直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变得如此,直到昨天他告诉我,原来他十三岁那年遇到了一个女孩,那时他便在心里暗暗发誓,他一定要保护她一辈子。”
“其实在我心里,戎戎才是我中意的媳妇,她喜欢致言喜欢了十年。她本来可以在家里舒舒服服地过大小姐的生活,可是为了致言,非要到寻剑山庄来学剑。她的资质不好,考了足足五年才考进来。”
念云踪倒是没想到沐戎戎还藏着这份心思,她的心中也不知是什么滋味,竟有种自己夺了人家所爱的感觉。微微错愕后,她开腔问道:“那您为何还答应我们的亲事?”
“从致言出生后不久,我就每天都提心吊胆,把每一天当成他的最后一天来过,我爱他宠他,什么事都让着他。很多人都怕我这样做会宠坏他,可是我不怕,我看着他长大,我知道他是一个多么懂事多么善良的孩子!我唯一的心愿只是想要他幸福快乐地过完这一生,即使我付出我的所有和我的生命,我都在所不惜。”
“所以,他只是想娶一个能令他幸福快乐的女人,我又怎么会不答应呢?”
苏若眉目光灼灼地盯着念云踪,口气冰冷而凌厉:“但是,如果你另有目的,我希望你立刻离开他,不要再让他痛苦!他这一辈子,大多数的时间都活在痛苦里,谁人能忍心再让他痛苦一次,甚至痛苦一辈子呢……”
念云踪也不知苏若眉是什么时候走的,她只是愣愣地坐在湖边发呆。
苏致言身世坎坷,虽然他是剑圣的外孙、寻剑山庄的少庄主,但打他出生起恐怕就没有过过一天好日子。他每晚闭上眼睛都不知道还能不能睁开眼睛,他该是如何的惶惶不可终日,他只好逼着自己看破这一切,看淡人生,平淡度日,不再为任何事欢喜哀愁。
直到遇到了她,他平静无波的生活终于被打破!
这样一个本来无欲无求的人,却说要守护她,守护她一辈子!
人一旦有了欲望便不会再满足,但若是有一天,他发现他其实什么都没有得到,又会如何?
她还有那么多的事要做,她的生命并不止属于她自己。更何况,桓远之似乎已成了她的心魔,不时会出现在她的梦中,扰得她心神不安!
若是有一天,苏致言知道自己的不确定是因为桓远之,若是自己终因复仇失去了生命,苏致言又会如何?
她头一次质疑自己的决定,不是因为苏若眉,而是因为苏致言和桓远之,和那个不确定的未来。
如果她的这个决定,只会给他们两兄弟带来无止境的痛苦,她还应该做这个决定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