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太太给的这个台阶，自然又是一个坑。真心的悔过，不是自罚，也不是狡辩，也不是装腔作势的让人打。
但史老夫人能不要这个台阶吗？自然得要，还得装作非常自然地接过来，还得满面带笑。
老侯爷偏心，当年是姨娘，如今是庶子。
她为侯府立下汗马功劳，生下二子承嗣，奉养老侯爷父母百年，弄来于家的家财和许氏的嫁妆填补侯府的窟窿等等，却得不到老侯爷的半点怜惜。
甚至二儿子的爵位，还是她和娘家襄阳侯府共同谋划，同老侯爷交易得来。如果任老侯爷主张，恐怕是要把爵位给已经被记到她名下的三老爷继承吧。
老侯爷的心态，庶子们，看得清楚，五房也早就投靠了三房，和老六一起，把老二和老四压得死死的。老二虽然承爵，可去哪个衙门都受排挤，老四在翰林院，一呆十几年，一冒头，就有人来打压。若说没有老三的暗箱操作，怎么可能会如此？而老三的动作，老侯爷不可能不知道，那是默许了啊。
史老夫人闭上眼，任五太太表演。不管怎样，她正室的地位在这里，嫡母的尊严在这里，庶子们就得遵从礼仪，给她下跪。至于真心，天下事，求太多，也是无益，反而劳神和伤身。这身子目前还毁不得。表面上还像话就行了。
顾青把手上下晃动，从五太太的手里挣脱出来，道：“五婶，祖母可没有发话，我这样，可是师出无名，你要讨打，诺，还得祖母的下令，由顾嬷嬷来执行，较为妥当。”当她顾青还是那个心慈手软的清高二货？要做戏，也得看她愿意不。
五太太诧异地看她，她觉得顾青应该满面通红，惭愧不已地被她拉着手往她脸上轻抚一下，自然顾青这动作在此情此景下，没半点错，但她可以断章取义地说给别人听啊。顾青狐假虎威打长辈的说法，自然有不少人爱听。
但顾青竟然异常强势地把手从她那里挣脱了。
这会子，史老夫人的眼睛闭上了，四太太一向不关己事，决不插嘴，大太太自从大老爷去世后，一向是木头人般坐在那里，几乎从不说话，于姨娘哪有资格插到她和史老夫人之间说什么，其他小姐们，恐怕有些还未听明白呢，那听得明白的，此时也是装聋作哑，免得被认为听懂了，要做什么都不合适，反而让五太太这个长辈难堪，何况，大家都高兴顾青得罪五太太。所以，五太太只好自己继续打圆场。
“你这孩子，你祖母慈悲，是不会说责打我得话的，你明知道，还打定主意这么说，还是因为不忍心五婶受苦，是吧？”五太太笑道，心道：小样，这点子话，还能难倒我？
顾青嘴角抽抽，五太太这自恋和脸皮厚心肠黑的段位，再次刷新她对她的认知。
喔，再说，这话题从砸院子那里歪楼，时间稍长。永宁侯府内斗，源远流长，实在太复杂了。还是把话题拉回来。
“五婶认为是什么，便是什么吧，”顾青淡淡道，转头又对史老夫人道：“祖母，四姐砸我院子，我猜测是因为落水之事，而我当时为何说是四姐推我，刚刚已经解释过了。”
哼，苦主说话就是要有力量些！自己先是被人敲落水中，后是院子被砸，妥妥的一个受苦受难深重的苦主，顾青在心中自己和自己打趣道。
于姨娘主动上前，道：“六小姐院子被砸，皆是四小姐太过鲁莽，请老夫人责罚。”
顾美瑜道：“祖母，既然顾青说不是我，那么砸她院子的事，是孙女错了，孙女愿意接受祖母的惩罚。”
顾青心中嘿嘿冷笑，顾美瑜没有说赔偿一事，是因为她根本没想到，可于姨娘，嘿嘿。
“祖母，我刚刚只是说，我并不知道四姐是不是推我的人，至于别的证人如何说，我也只是听的人。”顾青淡淡道。
“你，你”顾美瑜恼怒地看她。
“青姐儿，你是说，你只是不知道是谁，所以，那个推你的人，有可能是四姐儿，也有可能不是，你的意思是这个吧？”五太太道。
“是的，五婶。”顾青颔首。她推倒了自己的证词，已经令顾美瑜的形势一片大好了。但顾美瑜可能没有领会吧。
“好了，既然青姐儿这么说了，那么瑜姐儿，你是真的错了。就算青姐儿开始误会了你，你也不应该砸她院子。”史老夫人严肃地道。
顾青听到这里，便凝神静听史老夫人如何继续。
“罚你抄女诫三百遍，禁足半年，你可服？”史老夫人冷着脸问。
顾美瑜的声音十分响亮，“孙女服。”说完后，还重重地呼出了一口气。
顾青叹口气，还是得司棋出马。谁叫她自己现在还是清高二货呢。
司棋以冲锋的姿态冲到史老夫人前跪下，大声哭道：“老夫人，六小姐的院子被砸了啊，砸得个稀巴烂，那些玉摆件，古董瓷器，古董乐器，圣人的字，贤人的画，全没了啊，都不说那金贵的兰花和菊花，也不说那贵得离谱的斑竹，还有那被摔烂的古董茶具了，全没了啊，太太好不容易留下的东西，许亲家花费巨资送过来的双面绣屏风，也全没了啊。老夫人，你可要为六小姐作主，六小姐房里本来就没有多少东西，与有些小姐房里摆得几万两银子，绝对比不上，如今连这些撑门面的东西，也要没有了么？老夫人，你可要主持公道啊，你老人家慈悲啊。”
顾青在旁边，连连顿足，轻轻喊，“司棋，司棋，莫要说呢，莫要说啦。”
红梅立在史老夫人旁，忙出来拉司棋。
顾嬷嬷也从耳房出来，口里道：“一个丫环，反了，敢如此在老夫人面前哭，不守规矩的小蹄子。”她一边说，一边要来拉司棋。
但顾青正拉着司棋呢，一瞪眼，红梅便连连退后。顾青又趁轻拉司棋的机会，用藏在手中的金钗刺了顾嬷嬷的腰一下。顾嬷嬷扶着腰，不知道自己怎么突然腰疼起来了，便也放了手。
史老夫人眼看无法，不得不道：“青姐儿，你的规矩呢？”
三小姐顾美珏突然说话了，“祖母，六妹妹被砸了那么多珍贵物事，实是损失惨重啊。”
她是个长相甜美的小姑娘，脸稍圆，柳叶眉，皮肤细腻白皙，笑起来十分可爱，今年十四岁多，她这会子说话，还透着点天真的意味，令人无法不爱。
顾青心中好笑，但也轻舒了口气。三姐顾美珏这个人，看起来甜美，没有心机，但其实，却是心机深沉，甜美天真不过是蒙蔽人的表相。顾美珏这会子说话，不过是想让顾美瑜和她结仇更深。但她本就不再欠顾美瑜什么，所以事情该怎么办，就怎么办，此时正巴不得有个人出来提醒别人她损失惨重呢。
顾美瑾也反应过来了，道：“六妹妹，你的画，还有那些古董瓷器，还有那云松映日双面绣，都没了，六妹妹，我想替你哭。”
顾青心中啼笑皆非，顾美瑾去拂翠院次数不算少，但她恐怕从未将自己房里的东西认真看过哪怕一件吧。可是，她此时说起来，却好似她早就认为自己房里摆得都是无价珍品似的。
那些是无价的珍品？看来，无论是不是，估计顾美瑾都要把它们当无价珍品来可惜了。
此举虽然荒唐，但这正合顾青的意，所以，顾青压根没出声。
顾青正全身心投入装着拉司棋，但实际上，是在牢牢保护着司棋。可不能让司棋被顾嬷嬷这样的人拉走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