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重山从耳房冲出来,脸色发白,站在廊檐下胸脯起伏。
刚刚司棋告诉她,这院子是四妹妹带人砸得。
怎么可能是四妹妹,四妹妹多懂事多温和啊,有时活泼些,那也尽是小女孩的娇气,是逗人怜爱的。
而砸院子这种事,是泼妇恶女所为。
但他也知道司棋不可能说谎。这件事的目击者不止司棋。五妹妹也知道。这院子确是四妹妹所砸。
四妹妹怎么能这样?就是与六妹妹不合,就是恨六妹妹冤枉了她,也不应该砸了六妹妹的院子啊。
祖母会怎么处置?
五妹妹知道的话,祖母终将会知道,祖父也肯定会知道。
司棋却说六妹妹不想告到祖母那里去,还说六妹妹想让四妹妹自己去说。四妹妹怎么会自己去说?她可是做错了事的那个。
顾重山冲到东厢门口,怔怔地看着顾青。
他以前与六妹妹每次见面,都觉得她十分啰嗦,话里话外,还像对他颇有怨气似的,所以他不愿意见到六妹妹。虽然他也常想自己和她是一个娘亲生的,应该多关心关心,但当他每次见到六妹妹那张绷得紧紧的小脸时,就觉得紧张和抗拒。何况六妹妹一开口就是贤人圣人和诗歌,他觉得腻味到牙疼,一个闺阁小姐,像个要考科举的古板爷们似的,比他还正经,像他师傅似的,哪里亲近得起来?
却不知道六妹妹其实在内院过得这么差,比四妹妹过得差多了。他原以为她言语动辄诗歌贤人,又与二姐交好,是极得祖母器重的,虽然自己往常去请安时,并没有看见祖母多抚爱六妹妹,但祖母常常夸奖稳重持重的君子风范啊,六妹妹看起来挺有稳重持重的君子风范嘛。
看来,祖母对六妹妹的看法与他不一样。六妹妹甚至受了委屈都不敢去找祖母主持公道。
“六妹妹,你真不去祖母那里将四妹妹的事说说吗?”顾重山问道。
顾青淡淡地看他一眼。
看得顾重山心中一沉。
“六妹妹,这事是四妹妹做错了,我不会站她那边的。”
顾青看着他的眼神立即灼热起来,“真的?六哥?”
“自然是真的,四妹不能这么做。”顾重山认真地点头,神色端肃。
顾青脸上绽开朵笑容,“有六哥哥这句话就够了。”见顾重山脸上似乎出现了愧疚之色,又道:“四姐,我之前的确错怪了她,我也有错,虽然她的脾气未免大了点,但也毕竟是父亲的女儿,是我亲姐姐。”
“就是亲姐妹,有什么不能坐下来好好商量,偏要将你院子砸了。”顾重山的声音里含了气愤。
顾青弱弱地道:“四姐平时看起来很好。”
她顿了顿,看顾重山脸色越发青白,又道:“我知道她脾气大,也确实没想到她脾气这么大。之前我知道自己没亲娘,也没敢事事和人计较过什么,那日,我落水了,在水里还以为自己要去了,当时也是又难过又伤心,别人说是四姐,我一个落水的,晕乎乎的,就真以为是四姐了。我原以为四姐即使认为我冤枉了她,也是会理解我的,却没想到她脾气这么大,想必是因为她有姨娘,而我没了娘。”
顾青说道后来,声音已经开始哽咽。
顾重山和顾青一样没亲娘,这会子,他强烈地感到他和顾青浓浓的血缘联系,而四妹妹顾美瑜的娘是另外一个,现在还活着。
“脾气大就可以砸院子吗?”顾重山气呼呼地道,将头偏向了一边,双唇紧抿,过了一会儿,又瓮声瓮气地道:“六妹妹,你还有六哥我啊”。
“我知道了,六哥哥,”顾青带着哭声喊他一声,就看到顾重山脸色越发难看。
顾青知道他现在心中挣扎得很厉害,毕竟之前顾美瑜在他那里花了不少心思。要他一下子转变态度,他做不到,而顾青也不愿意他立刻就做得到。如果顾重山能立即就做到,他也就不会再是顾青愿意相信和倚重的六哥。
且顾美瑜也不可能这么快就在他心中失去位置。在他心中,顾美瑜这次只是做错事了,顾美瑜砸她的院子,也不过是因为脾气比他想象的大了些。
顾青让顾重山趁天色还早赶紧去私塾,顾重山原来想请假,但顾青坚决不让,并说自己可以处理砸院子这事,如果做不到,那时再来请他也并不晚,毕竟私塾就在灯塔胡同里,让人快步去喊,一刻钟也就到了。
顾重山心事重重地独自走了,走前,死活要留下小厮长顺在这里让顾青使唤,还吩咐长顺一有事,就去私塾喊他。
顾青看着顾重山的背影,长长地叹口气。留他在这里,他又能干什么呢?身上没有功名,也没有半点产业,就一个少爷名头,亲娘又早死,外祖家在远方,亲爹是个不管事的,哪个势利眼会把他这样一个毛头小子放在眼里。而且,顾重山现在年纪还小,还不是什么事都能立即想得明明白白,都能很快就分得清是非曲直,都能立即在一片混乱中找到对他自己最有利的立场。
顾青看得出,尽管顾美瑜在顾重山心中仍是个好妹妹,只是脾气比他预想的大而已,但顾重山通过今天这件事,已经开始重新思考他和顾青的关系,而且对顾青也确实有了新的有利于顾青的看法。这就够了,没有人能一口就吃成个胖子的,任何事都得慢慢来。
顾青走出东厢,站在廊下,看着院子里一角的狼藉,那里有几株二姐送她的极品兰花。
顾青吩咐侍书将那几株兰花的残梗断茎捡起来,用一个篮子盛好。
司棋将正屋里被砸得东西都登记完时,顾青在院子里已经站了好一会儿。
顾青接过司棋递过来的单子,认真地看了起来,看完后走入东厢,拿出一张新的白纸,吩咐司棋照她说的写上。
“福禄寿三星蓝田玉圆盘,紫檀木云纹底座;花开富贵和田玉雕盘,黄花梨底座……”顾青半闭着眼,口里念道。
“六小姐,写这些做什么?”司棋不解。
“你写上就行了。”顾青见司棋写完,将纸拿过来,伸展伸展,看了看,夸道:“司棋,你这字写得,啧啧,有进步啊。”
“那还不是因为有六小姐你的指点。六小姐,这些东西并不是你摔的啊,不是,你压根就没这些东西,这些东西加起来,也值三、四千两银子吧。你不是说不跟老夫人说吗?”司棋问道。
难道六小姐想把她压根没有的东西也算到四小姐身上?不是说不去向史老夫人提嘛?不是说不追究吗?
“自然不是向祖母说了,”顾青白了司棋一眼,道:“跟祖母说,能有什么用?跟祖母说了,是要不回东西的。”
司棋想了想,恍然大悟道:“你是想去和于姨娘说。”
顾青给了一个“你怎么这么傻”的眼神,转身出了东厢。
顾青走到门口,又停下来,吩咐道:“等下,你和侍书两个机灵一点啊。”
司棋答应一声,心事重重地想,那于姨娘也不是个任人欺压的主啊。
顾青吩咐两个粗使婆子还有长顺也都跟上她。
一行人出了拂翠院,来到了于姨娘住的碧漪院。
于姨娘刚刚伺候完李四太太,回到碧漪院。李四太太已经往寿康院给老夫人请安去了,她便回来歇歇。在她听到小丫环禀报六小姐来了时,顾青已经进了她的院子。
于姨娘忙出来迎接,心中想着刚刚在回来的路上听到的话:四小姐把六小姐的院子砸了。她当时还不信,如今看来,这确实是真的。